回到山上老家,是妈妈的第二场崩溃,她完全变成陌生人的转捩点,妈妈说阿祖死了,我们必须到山上老家一趟,待到头七结束才能回来,我对阿祖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在我很小的时候,阿祖就搬到安养中心,接受精神照顾。
妈说要回去,我和姊姊也只能顺从。
她让字姷姊换了间更高压学习的补习班,姊姊每天都要到午夜才回家,然而她的成绩却开始一落千丈,让他们俩的关係越来越恶化,妈妈就只认为都是姊姊不认真。
掛在姊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越来越僵硬,到最后我都渐渐忘了姊姊笑着的样子长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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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雾朦胧了眼前的景色,远处的山脉燃着模糊的红色,太阳已经西下,远方的红或许是夕阳馀暉。
妈对着漆黑的老家大喊,「开门!妈!我知道你在里面!」她突然这样一吼,我和姊都面面相覷。
妈妈突如其来地就落泪了,她赶紧拭去泪,「我们晚点再来拜阿祖,我先去问你们的阿公在哪。」她拿起手机,按都没按就靠在耳边。
接着都没说话,只有点点头,然后拉着我们俩又回到车上。
我们仨在车上都没有说话,字姷姊的情况有点不乐观,表情发白,或许是突然到高山而导致的不适应,她瘫在车门边,冷汗从额头上微微沁出。
浓雾越来越大,几乎都看不见窗外的东西了,但妈妈仍然神态自若地开着,还轻轻哼着歌。我们好像一直往高纬度开去,我也感觉到耳闷,还有头晕的症状。
我一直盯着窗外,白得彻底,偶尔跳出几片绿色,我们离开公路,开到泥土路上,剧烈的颠簸让姊姊乾呕了起来。
「妈,你能开慢一点吗?姊不太舒服。」
她没搭理我,从后视镜能清楚看到妈妈的脸,她正从后视镜看着我,和我对到眼,她只是一直浅浅地笑,没有说话。
我感到不寒而慄。
姊姊的短发上都沾满了冷汗,随着颠簸,她越来越不舒服。
终于在一处石子地板的停车场,妈妈停下了车,雾浓到我看不清周围究竟是什么,我问妈:「阿公他人在这里吗?」
她没回答我,只是逕自下了车,然后来到我的车门边,开门。
妈可能还在赌姊的气,说话的语气很不耐,「你姊不舒服就留在车上吧,你跟我下车,我们去拜祖先,很快阿公就会回去老家帮我们开门,我们就不会被困在门外。」
我身子轻轻颤抖,「嗯。」我下车,四周都是白色的一片,还有妈妈的黑色背影,糊糊的一团。
「雾有点大,跟紧我。」妈好像很熟悉这里,即便是在迷雾里,她也能清楚方向。
那天的夕阳馀暉持续很久,虽然雾浓,不过还能看到模糊的红色,我没多想,只是跟紧妈的背影。
我们离开了停车场的石子路,夜晚的山很寧静,鞋底接触潮湿的泥土路,脚步声都一清二楚。
最后,母亲停在有三层楼高的巨门前,门是暗红色的,上面攀了不少藤蔓,她全身抵在门前,仍显吃力,「能帮我推一下吗?」
我凑到她身旁,然后也用力一推,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终于被打开了。
这空间似乎是尘封太久,一进门就是扑鼻的臭味,让我不禁乾呕了好多次,我颤抖地说:「妈,这里怎么这么暗?」
雾慢慢从外头爬了进来,妈和我合力把门关上,这里气氛诡异,我不禁手冒冷汗。
「我打开手电筒,你就能看的到了。」
一个訕笑声从黑暗的远处,铺天盖地袭来,我全身一颤,全身靠在出去的门边,不敢动弹。
那笑声似乎只有我听见,我的后退,让视野里的妈被黑暗吞没背影,我大口地喘气,吸入满鼻子的灰让我鼻子很痒,但我却恐惧地连喷嚏也没敢打,静静地望着四周的漆黑,我左顾右盼。
刚刚的笑声究竟是谁发出来的?是妈吗?这里就只有我和她两人。
我眼前突然一亮,我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线,瞇上双眼,这似乎是座古寺,墙上都画满了宗教画作,上面都画满大大小小的红色符文,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妈妈的手机掉落到地上,手电筒那面照着地面,又回到一片黑暗,接着听见妈妈的大吼,「快跪下!跪下!」
她应声就迅速跪到地上,完全没做缓衝,「跪下!跪下!」
她仍然不停大吼,直到我也不明所以地跪在地上,她开始叩首,声音里裹着重重的哽咽,「菩萨恕罪!求原谅信女!恕罪!菩萨恕罪!求原谅信女……」她不停地说,叩首声越来越大。
我双眼也越睁越大,我双腿发软,连衝上去阻止她的力气都没有。
声音戛然而止。
我周围隐约有小小声的哽咽,是从妈那里传来的,接着是脚步声。
「噠……噠……噠……噠——」
我倏地抬头看,她看着跪下的我,嘴角翘地好高好高,笑到眼睛都快瞇起来了。
「出去。」她笑着说,我还愣在原地,冷汗倏地低落到地板,「出去你没听到吗!」她大吼,我吓地赶紧起身,关着的门瞬间变得极度容易打开,我衝到古寺外,马上听见古寺的关门声,吱吱嘎嘎。
我又融入在迷雾当中。
该怎么回去车上?该怎么离开这地方?
我左顾右盼,吞了吞口水,夕阳的馀暉已经消失了,只有全然的白色,后面还隐约看的到高耸的暗红色寺门。
我试着往方才逃出古寺的方向走,微微缩起肩膀,迈出的步伐从跨大步到越来越小步,直至停下脚步,我回头望也是雾。
我已经忘了哪边才是我逃离古寺的方向,哪边又是返回古寺的方向了。
凭着直觉,我屏着呼吸,一步一步向前。眼前的路可能让我远离回家的方向,可能让我再也回不到安全的环境,让我走向死亡。
高山上全然没有讯号,我也没办法打电话求救。
待在原地无计可施也不是办法,只能先往前走看看,我对着周围大喊,「妈!姊!我找不到路!」
「有没有人可以帮助我!周围有人吗?」
只有寂静回答我。
我一直往前走,直至我看见了黑影!
我以为我看见了希望。
越走近,黑影就越庞大,矗立在我眼前的只是一棵高大的树。
我又坠入了绝望。
一棵树要怎么带我回家?
「有没有人啊?」我左顾右盼,仍然还是一团白雾。
只有眼前这棵大树让我倚靠。
不如就这样等到白天,等到大雾散去,再努力寻看看有没有下山的路回家。
不知道我不见了,妈会怎么办?还是就把我扔在这里,自行驱车离开?
这夜晚注定漫长又无眠。
听见不知名的鸟凄厉地鸣了三声,让我的骨子里发起寒意,全身鸡皮疙瘩,树叶的沙沙作响,也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字游,怎么去了趟都市,就完全忘记阿婆说的话了?」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春暖花开的山林,在我眼前舒捲开来,白雾被染上春日色彩,溪水潺湲,鸟语虫鸣,换绕在我的耳边,回忆里我迷路时遇见的那个阿婆,悄悄地闭上眼。
周围一切变成安详的寧静。
阿婆的侧脸祥和,被太阳的柔光照映,银白色头发带着自然光泽,在脑后盘成髻,发髻样式像是一朵花一样。
「万物有灵,你要找到一棵树,然后好好地抱着它。它会告诉你你的模样,还有你该去的地方。」
阿婆睁开双眼,撕裂成我四周的白雾,和那颗漆黑的大树矗立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