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傖凡伸出手,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属于孩童柔软的肉手,他感到有些不对,但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一切感觉上是那么的自然。
「原来妓女也这么有文化!」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方傖凡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记得这个人,家里颇有钱,所以被宠坏的小公子,总是班上班派的头头。
真实的愤怒和不甘涌上他脑海,方傖凡握紧小小的拳头,一双眼死死瞪着那个口不择言的男孩。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傖』,庸俗鄙贱,哈!这不是很适合你的字吗?」那人好似觉得自己说的话十分有趣,边说边乐呵。
「你乱讲!才不是这个意思!」方傖凡无助的衝那个男孩吼道。
男孩理直气壮的道:「我从我哥哥的课本上看见的,明明就是这个意思!」说完他上前几步,用手指轻挑的勾了勾方傖凡泛黄陈旧的衣领,满眼尽是鄙视,「干嘛生气,这不是挺适合你的吗?」
周围爆出笑声,像利刃般刺进方傖凡的耳膜。
他抬手把那个不停挑衅自己的男孩掀翻,接着自己跪在地上,用攥紧的拳头砸他。
一旁的小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着了,有的傻愣在原地,有的已经吓哭了。
骚动引来了大人,老师强行把他们俩分开。
意识一晃,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所以你为什么打人?」女人耐着性子询问,但可以听得出,她的耐心快耗尽了!
方傖凡闭口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坦白,如果照实说,就像是在逼她回想起在红灯区接客的生活,他不想这样。
但女人似乎把他的沉默当作心虚,说话的嗓音冷了下来,「那你回房好好反省,等你意识到自己错了,再出来吃晚餐。」
房门被砰地关上,方傖凡蜷缩在门边,抱着自己的膝盖。
他当然不服,但他也不想反抗妈妈。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悄悄推开,另一个男孩脚步踩得极轻,缓缓到他身边。
「吃吗?」一包海苔洋芋片闯入视野中。
方傖凡抬眼,看到严昀微微勾起的嘴角。
「我不是故意打他的,是他先乱讲话……」方傖凡急于寻求认同,说话还带有鼻音,瓮声瓮气。
「嗯,他乱讲。」严昀用手心揉了下方傖凡的头,头发都被揉乱了,但方傖凡并不生气。
「你敷衍我,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方傖凡赌气似的说道。
严昀倒是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待在同个学校,就算因为年级不同在不同楼层,但学校里那么无趣,对于国小生来说,有人打架可以说得上是新闻了!
「谁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严昀轻声问。
方傖凡一言不发地看着严昀,像是有点不信他所说的话。
严昀把手里的那包洋芋片塞到他怀里,起身走向书柜,伸出指尖扫过书柜上的书,忽然停下动作,抽出了一本植物图鑑。
书的封面印了几朵红玫瑰,还有几朵百合,很许多叫不出姓名的各式花儿。
他之所以清楚书柜上一定有这本书,是因为这正是自己送给他的。
严昀翻开图鑑,像是在找着什么。
半晌,他忽然出声:「你看!」他把手里的图鑑递到方傖凡眼前。
上头是一朵朵洁白的花,花心是温暖的黄色,一丛丛的白花吸引了方傖凡的目光。
「这是什么?」他出声问道。
「小苍兰。」严昀回,接着又道:「你看,这么可爱的花,和你名字一样。」
小小的方傖凡的双眼一亮,终于不再掛着一张苦瓜脸,开怀的笑了。
傅聿昀左手揽着方傖凡,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左半肩,让傅聿昀连从口袋里拿手机出来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百无聊赖的他只好垂着眼眸看向怀里睡得正熟的人,刚刚方傖凡似乎又做了恶梦,傅聿昀只好轻拍他的肩和头,轻声安慰他。
幸好不多时他便安静了下来,傅聿昀这才松口气,但手依旧搭在那人的肩上。
久违的亲暱行为和距离,都让傅聿昀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误会解开后,傅聿昀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方傖凡,不管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到最初了!
毕竟「严昀」已经死了。
傅聿昀不知道究竟是谁特意造成这些误会,又是谁特意送了那张署名「严昀」的卡片。
傅聿昀知道方傖凡在查这件事,不然他也不会在发布会后隔天特意来花店找自己,也不会在会客室放那张合约书的复本。
他并不信任自己。
傅聿昀的视线始终没离开方傖凡,眼看点滴快滴完,招手叫来一名护理师。
拔出点滴针头时,方傖凡正好睁开双眼,他眼中还带着初醒的迷茫,他还没彻底从幼时的梦里清醒,一闭眼脑中都还是那本植物图鑑,口中还隐约有严昀送的海苔洋芋片的滋味,再睁眼时,他愣愣地看着手背上的透气胶带。
忽然一只手抚向额头,方傖凡一僵。
「嗯,退烧了。」傅聿昀的手心离开他的额头。
方傖凡觉得奇怪,虽然他才说了一句话,但总觉得傅聿昀周身的气场变了。
他对自己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不,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他还在震惊的同时,一隻手闯入视野,掌心朝上。
方傖凡不解,他沉默的看着傅聿昀伸向自己的手。
半晌他轻轻的把自己的手搭上去。
这下换傅聿昀愣住了,他看着方傖凡的手指修长的手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他笑得背脊耸动,方傖凡知道自己会错意了,默默地把手收回。
方傖凡有点懊恼,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为什么做出那个动作,只好归咎于生病时头脑昏沉,或那场梦的后遗症。
明明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严昀……
不过就算是严昀,他也不是个能让自己依靠的人。
方傖凡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没了刚醒来的懵懂,只剩病态苍白的脸。
傅聿昀意识到身旁的人情绪不太对,止住了笑。
「所以你要干嘛?」方傖凡冷声问。
傅聿昀搞不明白为什么方傖凡的情绪急转直下,这让他感到有些难受,他只好淡淡地回:「健保卡,我刚刚先帮你垫了押金。」
方傖凡把身上裹的毛毯拨下,放在傅聿昀腿上,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向柜檯。
傅聿昀抱着粉黄色的毛绒毯子坐在塑胶椅上,望着方傖凡离去的背影出神。
过了一会儿,方傖凡又走了回来,把一些红色的钞票递给傅聿昀,「他们说没有500的钞票了。」
「嗯……」傅聿昀点都没点钱,直接把那叠钞票收回皮夹。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重回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