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想萧阙哥哥

    和一个心智只有七八岁的成年女子打交道,说难是难,说简单也简单。吃喝拉撒不用操心,什么东西一教就会。难就难在她问的问题千奇百怪,难倒十个教书先生。皇帝近来常被她弄得不胜其扰,病痛加剧,索性连长春宫也渐渐少去了。
    譬如她问自己是谁,众人七七八八解释一番,说出自陆氏府上,入宫为妃之流。而后她又问:“皇上一个人要这么多妃子干嘛?一个妃子,也得配很多个皇帝,不然不公平。”
    双喜慌忙捂她的嘴。这番大逆不道论调一旦流出,整个长春宫的脑袋都不够杀。幸好司礼监口风严密,至今他们的脑袋还都囫囵个长在脖子上。
    “娘娘您务必记好,在宫中不可非议皇上皇后,还有太后。否则万一惹出事端,奴婢们就不能再伺候您了。”双喜心有余悸。
    “那么可怕啊!可是我听见,你对如意儿也这么说话。”陆靖柔乖乖地托着腮帮。
    “奴婢和如意儿都是下人,关起门来说话随意些没关系。您和皇上不一样,您是金枝玉叶的贵人,万岁爷是天子,万万不能开罪皇上。”
    陆靖柔非懂似懂点头:“我想当下人,我老说不能说的话。”
    双喜噗嗤笑了:“您当下人,不光奴婢舍不得,萧大人更舍不得。”
    “为什么呀?”
    “您的脑袋瓜里有问不完的问题呦!”双喜爱怜地捏捏她的脸蛋,“因为萧大人和奴婢一样,希望您吃得香睡得好,每天快快乐乐。”
    “我也喜欢萧阙哥哥。可是我已经嫁给皇上做妃子,是不是不能嫁给他了?”陆靖柔天真地问。
    “是啊。”双喜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惆怅,“不能了。”
    “明天呢?”
    “不行的。”
    “下个月呢?”
    “也不行。”
    那就等到过年再说吧。陆靖柔暗暗想,以前过年要什么有什么,妈妈从头到脚给她买新衣服,还有挂在窗边的小彩灯,各种各样的头花、发卡、指甲油。就连爸爸喝了酒,都不再吹胡子瞪眼骂人。
    萧阙哥哥说话软软绵绵,从不发火打她骂她,给她带爱吃的零嘴儿,还允许她坐在他腿上给布娃娃缝衣服——皇上连不小心踩他一脚都要发脾气,他是不是癞蛤蟆变的,肚子鼓鼓的都是气。
    “双喜姐姐,你知道萧阙哥哥在哪里吗?我想他了,我想去找他玩。”
    双喜陪她坐在门槛上,眺望远处金黄的落日。“萧大人很忙,等他忙完就会来的。”
    “我不忙,我可以去找他。”陆靖柔锲而不舍,“我安安静静不说话,不会打扰别人。”
    双喜面有难色,说此事须得问过皇上。陆靖柔不怕难,就怕没法子,当即拍拍屁股起身往外走,手里不忘拎着布老虎的尾巴。
    “奴婢陪娘娘去吧。”双喜不无担心地说,生怕半路有人为难。
    “没关系我自己就能行!”陆靖柔摆摆手不叫她跟,自己一溜烟儿跑了。
    皇帝在南书房议事,康生帮她通传。这次她没见到皇上的面,皇上就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着实出人意料。“皇上说,萧大人此时大约在回司礼监的路上,托您顺路捎封信给萧大人。”
    康生将信封交到她手里:“反面有皇上的金印。万岁爷嘱咐,一定要完好无损带到。”
    “我知道啦!”陆靖柔兴高采烈接过信封,仔细塞进随身小挎包,心满意足地拍拍,“你看,双喜姐姐给我缝了小包,就不会丢东西了。”
    “嗯,天快黑了,快些去吧。”康生给她拢了拢鬓边飞扬的发丝,“别跑太快,小心摔跤。”
    “我走咯!”陆靖柔带领身后一队宫女太监,欢天喜地蹦出门去。
    司礼监的人都认得她,她没怎么费力就摸到了萧阙的屋子。陆靖柔扒在窗户上看,萧阙穿着一身黑衣服,正埋首向案上写写画画。
    “我现在可以进去吗?”她礼貌地问身后带路的小太监。
    “您请进去吧。”小太监和善地向她一比手。
    她推开门,兴冲冲喊了一声萧阙哥哥。
    以她匮乏的词汇量,不足以形容那一瞬间,他抬起头的神情。像是春天来了,绿叶长了,红花开了,溪水淙淙流淌,蝴蝶翩翩起舞。
    “靖柔?!”萧阙立刻撂下笔起身走过来,双手微微发抖,几乎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来?”
    “我想你啦,就来找你玩。”陆靖柔郑重其事从随身小包里抽出信封,“我问过皇上,他说你在司礼监。哦对了,皇上还让我顺路把这个捎给你。”
    小姑娘认真负责,洁白信封递到他手中,页角不曾有半分折损污染。萧阙拆信草草一扫,便迭好压在砚下,再抬头仍是满面温和粲然笑容。
    “帮上你的忙了吧?”陆靖柔很是自豪。
    “那可不,多亏靖柔又认真又仔细,帮了哥哥好大的忙呢!要是以后背书也能像今天一样认真,那就更好啦。”萧阙边说边把她抱上椅子,取出帕子细细地擦额头两鬓的汗珠,“一头一脸的汗,辫子都颠散了!准是一路跑来的。”说着说着忍不住扶额自笑,“我养了个小仙女,还是小猴子啊。”
    “仙女猴子。”陆靖柔一锤定音。
    不论仙女还是猴子,必须先洗澡再吃饭,不然迟早捂痱子。萧阙在卫生问题上一视同仁,决不让步。虽然陆靖柔哭丧着脸直嚷饿,还是不得不脱光衣服爬进浴桶,乖乖洗澡洗头发。
    萧阙坐在屏风另一边,问她想吃什么。
    “不知道。”陆靖柔哗啦哗啦拍水花。
    “吃螃蟹吗?”
    “吃!”屏风那一头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小宫女帮陆靖柔穿衣擦头发的当口,鼻端已经飘来螃蟹特有的咸腥香气。“娘娘请少待。”小宫女捧了鞋给她穿,看她馋得眼睛绿光直冒,笑道,“晚膳马上就好。”
    陆靖柔这才低头仔细打量,身上穿的衣裳并非内廷式样。上穿柳绿地缠枝罗袄子,下曳桃红亮地纱裙。花样一反常态,不绣兰竹花卉、“福寿延年”、“瓜瓞绵绵”的俗样子,却是大大小小数十只白兔。有的趴伏在地、竖耳聆听,有的蹦逐嬉戏、嚼草吃叶,极富生动可爱情味。
    她立刻喜欢上了,拉着裙摆转来转去。小宫女示意她看看鞋子,原来两只鞋面各绣一只圆鼓鼓白绒绒胖兔子,兔尾巴竟是突出的一整粒白绒球。
    不事妆扮,一张娇嫩清水脸儿,满头青丝松松挽起随云髻。小宫女捧镜左右端看半晌,不甚满意,于是出门唤了一声。没过多时,小太监捧了只剔红大圆盘进来,里头盛七八支新折桂花。小宫女挑了两支簪在髻边,余下给陆靖柔拿着玩儿。这会子七八个小太监摆桌传菜、收拾沐浴一应物什,才刚到用晚膳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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