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有御史中丞忽然问道。他指名道姓的问,当即便有人想起了今日朝参时,站在文臣中的那张面孔。
    “见着了见着了,那位郎君果真与尚书令长得颇为相似。”
    “到底是父子,如何会不像。只是这位郎君,脾气却是比尚书令更硬上几分。”
    “想当年国子监中,有桓虞二英。若是虞家没出事,怕今日朝堂上,这两位郎君还能一较高下。可惜了现在只剩下桓郎君,偏他似乎打定主意,不愿在朝中为官。”
    “怎么说?”
    “听说刚回朝时,尚书令有意举荐他在朝中任职,就连陛下都有此打算,可这位郎君,二话不说,自个儿去了安西都护府,这才随行六殿下回来。这不,方才下朝他可不就被陛下留下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倏忽都没了声响。
    只觉得这嘴里又干又涩,心里头多半都是替那位任性的桓郎君捏着冷汗。
    而那一头,桓岫由宦官领着,不急不缓地带到了皇帝的面前。
    与端坐朝堂上的九五之尊比起,下朝后的皇帝神情少了一分威严。只是一抬眼,仍教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躲开视线。
    桓岫立在原地,行过礼后,便一言不发。他也不着急,就那样站在殿内,等着皇帝出言。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皇帝总算出了声。
    “怎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有些复杂,和介绍的小哥哥聊了两天,越聊越累,想回绝又不好意思。烦躁的很。
    第10章 永安
    殿内的博山炉正吞吐着蓬莱香的云雾,皇帝坐在一旁,落笔在奏折上画下一个圈。桓岫则立在殿内,一言不发。直到皇帝停笔出声,殿内方才有了声响。
    “怎么回来了?”皇帝点了点手指,命人上前来,“走近一些,朕看看你。”
    桓岫上前,俯身贴地行了个大礼:“陛下。”
    他只喊了声“陛下”,旁的话却是一句也无。一如一年多前,他风尘仆仆,自番邦归来后入宫时的模样。当年温雅明媚的少年,似乎早已在番邦风沙的吹拂下,化作了尘烟,留下如今这个沉默的性子。
    “待够了吗?”
    “准备好好留在朝中了没?”
    皇帝一连问了两句,桓岫统统照实回道,却也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没有。”
    皇帝垂眼看了下手边圈上朱砂的“鸿胪”二字,只觉得分外刺眼。
    “隆朔二年的春闱,朕在殿前御笔钦点了名次,定了甲第。仲龄,你是那年的状元。那年你区区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便成了朕御笔钦点的一甲第一名,一时羡煞了多少人。你可还记得?”
    “臣……记得。”
    “既然记得,又为何不肯回朝。”
    想当年,十三岁的桓家次子初试春闱,便惊了一干人等。殿试上的一甲第一名,叫无数人艳羡。金榜题名,风光无限,更不用说永安桓氏自祖上起,本就是朝中众臣,其父桓季还官居尚书令,其族人大多也在朝中身居要职,便是不曾入仕的族人,也在朝野之中负有盛名。
    而他自己,则在后来的琼林宴上,当着百官的面,被皇帝钦点,入了秘书省。
    入了秘书省,日后的仕途便多半有了保证。谁都说他得了皇帝的青眼,又有桓家在背后撑着,往后的仕途定然顺风顺水,节节高升。
    可陡然间,隆朔六年,朝中出了些事,桓季虽仍是尚书令,然桓家在朝为官者,却多数被贬。就连他也从秘书省,被调到了九寺之一的鸿胪寺。
    这一调,就是十年。
    十年,足够当初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养成了稳重的性格。可这十年中,他有七年都在塞外那些个番邦小国里生活,每回送进宫里的奏折上,从不说生活上的困苦。皇帝原本还以为只是他受了磨砺,成长了,却没想到就连桓家收到的家书里,也从不见他提一句自己的事。
    所以,他一回来,皇帝就足足给了他一年的时间,让他当了个散官。
    只是现在看起来,散官当久了,做的事情少了,心也跟着散了。
    “朝中如今还有几个缺,你可想好了要去哪处?”
    桓岫的姨母早年嫁进宫中,如今在后宫之中,已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有这一层关系在,桓岫几乎是自小由皇帝看着长大的,加上有了才学,皇帝自是早早给留了几个缺,只等着他定下心来补其中一个空。
    “礼部主客司、大理寺或是御史台皆尚有一缺,你愿去何处?”
    皇帝看好的这几个空缺,虽不是什么肥缺,可想去的人自是不少。然而桓岫似乎想也没想,直接道:“关城县衙可有空缺?”
    县衙?皇帝看向手边,视线在镇纸和茶盏上走了个来回,好久才压下心头的恼怒:“你仍旧不愿留在永安?”
    “陛下圣明。”
    圣明什么?皇帝咬牙切齿地想,圣明他惜才,从而奈何不了他么?
    “你若是因你爹几次三番逼你娶妻,而不愿留在永安。朕可赐你一道圣旨,从今往后,只有朕可为你操心婚事,如此怎样?”
    “那陛下可允臣不婚么?”
    不想过早成亲,皇帝可以理解。朝野内外业并非没有年过三十而尚未娶妻的,可这些人家中,要么穷困潦倒,要么虽无妻室却好歹有侍妾通房暖床,谁也不似他这般,明明都三十而立了,却还没娶妻纳妾的想法。
    难道……
    皇帝想着,瞄了桓岫一眼。见这人依旧还是那副清风朗月的模样,不免视线往下扫去。
    桓岫站立不动,只微微抬了抬眼皮道:“陛下,臣非龙阳,亦无隐疾。”只是心底藏了个人,一藏就是许多年。
    皇帝愣了一愣,扭头咳嗽两声,见桓岫始终这般油盐不进,心头难免有了些火气。恰逢宗正寺卿在殿外求见,皇帝压下心头火气,摆手道:“滚吧。”
    桓岫低头,面上神色淡淡,似乎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失礼之处,张口便是“谢陛下”。话罢恭恭敬敬退下,临到了殿门口,方要转身走出。
    身后,皇帝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人复又喊住。
    “小殿下的事,可有着落?”
    “还未有着落。”
    皇帝的叹息长长地在殿内徘徊。桓岫停住脚步,回身道:“只是臣,在安西都护府处,发现了虞氏后人。”
    茶盏被“砰”的碰掉了。
    “虞氏……后人?”
    “是,臣见到了虞氏后人,那位年仅十五便状元及第,被誉为永安第一才子的虞家长子——虞长真。”
    桓岫出了宫。
    他如今身上并无官职,显然不能留在宫中。桓岫出了宫门,便见一辆马车停在宫外,等候的车夫面熟的很,正是萧秉瑞府上的人。
    “桓郎君。”那人见他出来,忙上前相迎,“我家王爷正在车里等郎君。”
    萧秉瑞去安西都护府前,只是这宫中以不着调出名的六皇子。虽在礼部任职,可依然只是位皇子,比不得头顶上的几位皇兄,早早的就各自封了王。
    此番回宫,萧秉瑞前脚才见过皇帝,完了跑去见生母淑妃,后脚就得了圣旨。他那位父皇似乎终于想起这个生性放浪的儿子还没封王,下了旨意,册封他为平王,就连府邸也被允许再修扩一些。
    因而,如今的萧秉瑞,人前人后都得被称一声“王爷”才是。
    萧秉瑞从淑妃处离开,便得知桓岫下朝后被皇帝叫走,当即也不赶着回王府了,躺在马车里等人出来。也不知等了多会儿,眼见着他本就不多的耐心很快就要告罄,外头终于还是传来了车夫同人说话的声音。
    萧秉瑞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顾不上刚穿上身的亲王服被他折腾出了皱褶,猛一拉开车帘,手握折扇,毫不客气地指向桓岫:“桓仲龄,你可是要我好等啊!”
    桓岫本已站在了车外,萧秉瑞这一动作,扇尖不偏不倚正对上他的鼻子。他面无表情地打开了萧秉瑞的手,弯腰坐进车里。
    马车宽敞,萧秉瑞将人仔仔细细一番打量,还伸手去扯他的衣领,被人夺回后,撇了撇嘴问:“怎么不见新的官服?老头把你丢哪儿去了?”
    旁人迁官,兴许等见官服还要过上几日,可萧秉瑞知道就是去年整整一年当着散官,桓岫的身形体长、肩宽腰围,也都有人随时跟进。没道理这早安排好的事情,到了却连件新的官服都不见踪影。
    桓岫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嫌弃,口中还称呼皇帝为“老头”,伸手便是毫不客气地一个爆栗。
    “我尚无官职,哪里来的官服。”
    萧秉瑞正乐呵着,忽然听到桓岫的回答,当即一愣,急了:“哎,怎么还没官职?老头不是早就给你留意上了礼部、大理寺还有御史台的几个缺么?”
    他问得急了,见桓岫不回答,只好又问别的。可桓岫坐在车里,愣是半句话也不说。萧秉瑞无奈,只好邀他回王府,想灌他几坛子酒,到时候就不怕他还什么也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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