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张恕布完蔽灵阵回来,就见云鸠托着养元珠出神,火光在深黑的瞳仁里跳跃不停。
    “呐……张恕,要怎么忍一个……一个仇人?”
    张恕一坐下,云鸠就开口了,问的一个怪问题。
    张恕看看滴溜溜转着的养元珠,心里忽然一动:云鸠的仇人就两个,一个魔王,一个魔太子。
    他们眼下就在去找魔王的路上,而且还故意留下各种痕迹,偏又藏匿气息,让魔王摸不清他们的具体位置,真见到魔王不需要忍,不打个你死我活不能完,需要云鸠忍的只剩下魔太子这一个了。
    季离杀云鸠,云鸠才跟着下界。
    张恕笑了,云鸠正烦躁,见他忽然笑起来,没好气地说:“问你话!你听见不曾!?”
    火堆那边墨虺摆了摆砂锅那么大的脑袋,云鸠音量如故:“快说啊!你见着王立那等人如何想的?”
    张恕慢腾腾地说:“我要谢谢他。”
    “王立?”
    “你的那个仇人。”
    云鸠一愣,反应很快,隐约有点狂躁起头的小眼神马上就绕指柔了,两片嘴唇一撮,给了张恕一个飞吻。
    两个人离得不远,肩膀和肩膀间距不过十厘米,但有旁人在,张恕会很窘迫,所以云鸠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照顾一下张恕的面皮,飞吻一下就算了。
    交代张恕放好哨,云鸠元神离体进了养元珠——还真像张恕猜的一样,季离的元神就在里边。
    七玄一急着要能藏元神的法宝,崂山那边立即翘了尾巴,要求下界送上来的第一件上古法宝必须归崂山所有,这下好了!七玄身为蜀山掌门,别说崂山这样九重天掉尾的门派,就是昆仑、武当也都客客气气的,几时容人得寸进尺?
    其实崂山话说的客气,可七玄看起来和气,好像跟张恕说话那会就挺和气的,但骨子里自视甚高,那时候要不是云鸠刚刚遭遇不测,估计七玄也没那么好脾气对张恕——总之七玄生气了,可是云鸠要的还是得给,不得已,只好讨来养元珠,把季离的元神逼进去,再还给云鸠。
    云鸠拿到季离元神的时间不短了,可这位元婴很清楚自己的脾气,就这么见面,见到季离一定一掌拍死!犹豫来犹豫去,到了今天,逼近lz,魔王那边也看出来这一个多月被牵着鼻子兜兜转转不如守株待兔。
    张恕和墨虺看不到,lz市区里有四个实力远高于蝠影魔将的妖魔,八成可能是八大魔将的其中四个,不好对付啊!
    云鸠只好忍着拍死季离的冲动,进去见面。
    季离的元神被拘禁在一个小小的地方,四壁和天地均是石头,连缝也没有一条。
    这是七玄以意形成的牢笼。
    那石壁只拦季离一个,云鸠轻轻松松就穿过石壁进入牢笼,季离还像在蜀山时一样,很有大师兄风范地盘膝而坐,不焦不躁,稳如磐石。
    云鸠进去时,用的是季离熟悉的面目,一样的蜀山弟子装扮。
    季离看似入定,却在云鸠一进去时就笑起来:“小师弟,想不到还能见面。”
    云鸠一哂:“怎么?魔太子的身份不如蜀山大弟子的身份?竟做如此模样和打扮?”
    季离的脸皮微微一僵,很短,看得云鸠侧目——然后季离一睁眼,金黄色略微偏银色的眼瞳直瞪向云鸠,模样也跟着变幻,麻灰色的长发披散肩头,鹰钩鼻薄唇,居然一反大部分妖魔的审美,以人的眼光看相当英锐挺拔,堪称帅哥一个。
    这才是季离本来的样貌,鹰魔化形得来的人样。
    云鸠对季离外貌无动于衷,嗤笑:“我还当青冥剑诀如何难,你这个大弟子都练不通,却原来……不过如此。”
    季离不知道云鸠什么时候会到,做一副蜀山弟子的打扮要么是想求和,要么就是真舍不得蜀山大弟子的身份。
    云鸠此时相信季离更偏向后一种可能,这并不奇怪——
    昆仑近百年隐然超越蜀山,可蜀山已统率九重天数百年,又一心炼剑,在飞剑御使上可谓精深,飞剑的御使比其他法宝难,可一旦炼成,威力超越所有法宝,季离在蜀山几百年,以一个妖魔的灵识,居然悟到成为蜀山门下最厉害的弟子,投入其中的心血可想而知!妖魔虽然有先天神通,但是先天神通受限于修为等级,没有大的进步,先天神通根本看不出变化,而蜀山炼飞剑不同,有闻风品露诀和青冥剑诀相辅相成,每一招炼成,威力倍增。
    一句话,季离学到的东西比他“家乡”的东西好得多,就跟去国外留过学一样,学成了回来一得瑟,他爹魔王都得重视他,要是将来再进一阶,弑父夺位也有可能。
    就云鸠所知,妖魔里强者为尊,血脉并不重要,季离这个魔太子要是弱小,不要说魔将们小瞧,连魔王都可能看不起他。
    魔太子和蜀山大弟子的身份一比较,哪一边强倒向哪一边,很正常。
    “不过如此”四个字一说,季离尽管没跳起来,但眉峰已经高耸了:“小师弟这话何来?莫非你下界后还一心炼剑了不成?”
    云鸠一笑:“那倒不曾。”
    季离也笑:“想也知道,你本是一介散修,如何懂得剑仙之乐。”
    “是啊!”云鸠居然赞同这话,“我本来是个元婴散修,即使炼成那一套青冥剑诀,胜过了你,也胜之不武,毕竟,你才是个结丹。”
    季离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嘴里说:“你曾被我父王夺了肉身,又败在我剑下,失了躯壳,这样的元婴恐自古未闻。”
    云鸠袖子下的手指捏了下法诀,但在灵力动起来之前就放开了:张恕说了,得谢谢季离,忍了。
    这一忍,叫他看出来季离口是心非,索性也盘膝坐下来:“而今蜀山的大弟子不是你了,哦……忘了你不知道此事。”云鸠笑眯眯的:“说来凑巧,现在的蜀山大弟子就在此界,正是我误收做灵兽,那一天恰恰招到九重天,他还遇到了掌门,七玄老儿看他根骨不错,就收做弟子了,到今日不过半年不足的光景,已位列第一。”
    云鸠这话可不是为了气季离说的,蜀山以剑论资排辈,张恕的实力早已得到七玄认可,尽管不能参加蜀山试剑大会,但有掌门认可,这大弟子的名分已经跑不脱了。
    季离那眉梢吊得,都成个英文字母“v”了,他用了几百年才爬上去,怎么会相信有人用半年就上去了?
    “休激我,小师弟,你不懂青冥剑诀,岂知其中艰难?莫说有人半年炼成,就是有人用五十年炼成,我也是不信的。”
    云鸠摆手,放出“录像”:“我说你不信,那就给你看好了。”
    二十四把飞剑看似散乱,实则依循剑阵起落攻敌——这个,季离不觉得稀奇。
    二十四把飞剑他也能控制自如,只要打造得起这么一套飞剑法宝,别说二十四把,就是四十八把都可以,他在九重天时要不是被魔王逼着动手,本来已经准备一炼成青冥剑诀二十四式,就再打三十六把飞剑,凑一套一共七十二把,以七十二数布阵占尽紫微,剑阵威力必定惊人!
    可是再看下去,季离的脸色变了。
    战斗完毕,那个剑仙没有收回飞剑,所有飞剑在最后一击的位置凭空消失。
    鹰魔的目力很强,再快也看得见,可一连看了三次战斗,季离都没有看出来飞剑有飞回去的迹象,不要说光弧,连残像都没有一丝,这……
    云鸠这时候来火上浇油:“哦!忘了,你恐怕看不懂,这是七玄才创的青冥剑诀,而今蜀山结丹期弟子学的都是这一套,过去的剑诀已放开,炼气期的弟子和外门弟子都可以随兴一学。”
    季离被“提醒”,仔细一看,果然,两套剑诀没有一丁点共同处,新剑诀把剑仙全身筋脉里的灵力运行也带入整个剑阵,这样一来,灵力的通畅程度远非过去老剑诀可比,飞剑的精准控制也就不难了,当然,对剑仙的身体条件要求也很高。
    张恕施展剑诀时,动静相宜,自成韵律,不仅赏心悦目,还意蕴悠长,不用说,剑诀已悟通才能如此。
    云鸠不跟七玄算“误导张恕学剑”的旧账,说实话,就是因为张恕一用剑,用一个词来形容也不觉夸张——那词是“风华绝代”!
    季离不见妒忌,可淡金色眼瞳里的狂热做不了假。
    蜀山大弟子的名头可以让位,但对飞剑的追求之心永远不会失去。
    魔王大概没想到,魔太子在蜀山浸淫几百年,心已经变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魔太子的身份一暴露,季离再想学蜀山的剑诀,不付出点什么是不可能的,他自己也清楚。
    这位魔太子倒是直接,明白云鸠会来跟他谈就是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立即表明立场:“我父王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本来极尽爱宠,可五百年前,父王第二次天劫要到时听信了一个修仙者的进言,取出冰封的你的肉身——那时我们都以为你元神已灭,借用一个元婴修仙者的躯壳躲避天劫确实是值得一试的办法。”
    至于为什么留着青城的肉身,就跟修仙者留着高等级妖魔的尸体一样性质。
    修仙者不同于妖魔,条件好些的人在修炼过程中吃下无数仙丹灵药,身体不仅经过洗髓伐筋,还被滋养得本身就已经深具药性,成了进补的好东西,妖魔遇到瓶颈,吃下修仙者的身体好比吃了十全大补丸,说不定就突破瓶颈成功进阶了。
    魔王没动那肉身,不过是还没遇到瓶颈。
    天劫一到,八成的妖魔死于天劫,即使魔王的存活几率也不会变高,自然就得先过了天劫才能去想什么进补的问题。
    季离道:“天劫之前四十九天,我父王元神进了你肉身,预备着天劫,谁知一直不能融元,方知你元神尚在,那进言的修仙者说你在蜀山七玄处,因父王早已闭关,不便驱使魔将前去……”
    云鸠听到这微微一笑:要是当时其他魔将知道魔王天劫要来,怕是会乘机逼宫。
    用闭关做借口,躲到荒僻的地方度过天劫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这是妖魔们惯常用的手段。
    “只有我亲自走这一趟……九重天的几个魔修很快想出办法,牵魂引魄让我投胎到九重天去,可惜,四十九天后我不曾找到你的下落,正要回去,魔域传来话,魔王要我拜入蜀山,继续查找你下落,若私自返回以叛族论处。”
    季离话里前面一直叫的“我父王”,可在最后一句却叫的“魔王”,云鸠会意:“那修仙者叫什么?”
    季离淡金色的眼瞳一闪:“新的青冥剑诀。”
    “六十四式,”云鸠毫不在意:“给你无妨。”手掌一翻,青冥剑诀出现在掌上。
    “他号冲虚真人,你可认得?”
    季离的眼睛一瞬不瞬瞅着剑诀,倒还谨慎,没有急着拿过去看。
    云鸠“哦”一声,声调上扬:“后十七式考校悟性,无人相助,你一个妖魔断不能使用。”
    “教我!”季离这次接过了剑诀,他的表情、声音、态度,那叫一个正直坦荡,好像云鸠跟他从来没有什么过劫,把云鸠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这位“大师兄”啊!真是学而不耻,为学剑够用心的!
    云鸠没直接答应下来,反问道:“你别是诓我罢!冲虚真人在我踏足修仙界之前就已经成了元婴,怎会落入魔域?”
    说起冲虚真人,要插一句:张恕在养元珠里看到的七玄故意留下的记忆片段,里边就有关于这个冲虚真人的,就是这个人召集修仙者合力对抗妖魔大军,也是这个人在失败后率先逃命,要七玄把魔王引到青城那里去,一句话,青城之所以现在成了云鸠,就是拜这个人所赐。
    季离向四面石壁看看:“这便是仙界赐下的法宝吧?你在这其中沉睡了多久?冲虚真人早已进阶化神,我在九重天时听到旧闻,据说他遭遇的天劫雷光血红。”
    云鸠吸气,惊悚了。
    “这人远不如表面那么光鲜,为天劫也做了不少准备,渡劫不成,附身在炼制的尸将身上,既有尸将,必是魔修,被打落魔域便是自然。”
    云鸠沉默了,季离怀疑的跟他一样——魔王恐怕早就不是鹰族的那个妖魔了,真正的魔王在天劫时被冲虚真人灭了元神,冲虚真人将其取而代之。
    事情不离十,有了季离的印证,云鸠所有疑虑全都想明白了,比如魔王为什么要魔太子这般身份贵重的妖魔潜伏在蜀山几百年,而不是别的妖魔——冲虚真人要季离杀青城元神,才好彻底占据青城肉身,而同时把熟悉魔王的魔太子远远支开,暴露的可能性就降低了;比如为什么杀尽修为上千年的魔将——以免有妖魔威胁其地位,一旦动手,不是鹰族的冲虚真人怎么可能用出鹰族的神通?况且妖魔不用法宝,冲虚真人却必须使用法宝,这一用,修仙者的身份就要败露;还比如鹰四手里法阵破损的镜子起了作用——一个化神期的修仙者,要做个新的法阵藏在破损的法阵下,实在太简单了!云鸠那时候无论怎样都没有想到魔王是个“人”,这才犯下大意的过失。
    “五百年啊……”
    良久,云鸠用这四个字做为开头回答季离:“我可以教你青冥剑诀,一招不缺,一式不差。”
    季离听了这话,忽然站起来,甩开衣袖面朝云鸠跪下,两手互搭,一揖到地:“若不失言,听凭差遣!”
    目的达成,可云鸠却笑不出来:总以为恢复元婴就可以夺回肉身,却怎么都没想到敌人是个化神,手下还有数之不尽的妖魔。
    退出养元珠,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张恕不在火边,古青华扯着微长的呼声,墨虺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看云鸠。
    火光笼罩下,一人一蛇竟无比温馨,云鸠放轻脚步,仍旧未动灵力,慢慢地走到外面。
    夜空很晴朗,风也很大,衣服被扯得“噼啪”响,云鸠循着声音看到站在门厅外的张恕,要是普通人,在这种冰天雪地里早就捂成一个棉包了,也就张恕,站在那像株迎风而立的青松,挺拔而俊俏。
    云鸠情不自禁一笑,张恕转过身,正好看见:“跟季离说了什么?说通了?”
    云鸠迈着八字腿摇晃过去——光碟上看人这么走,觉得挺横挺拽的。
    “你专心剑诀就是了,多管闲事!”
    张恕仰头看着天空:“又来了。”
    夜空里,肉眼难见的几个小点从高空飞过上方,这是被魔王召集,从各个地方赶回北方的妖魔。
    张恕叹气:“先前过去两拨了,这是第三拨,昨天一整晚才有一拨。”
    云鸠忽然笑出声:“魔王急了,好事。”
    张恕惊讶地看过去,随即放松下来:“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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