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大结局章。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元宵当日, 长街花灯高悬,从街头挂至街尾。若是从高处往下看,整个横州城就像是春日繁花, 映照天穹。
韩有功听着外面声音喧嚣,时而传来烟火声, 早早躺下的他被惊醒过来,再也没法入睡。
他总觉得屋里很冷,像炭火没有添够。躺了半日,外头依旧吵闹。他终于忍不住坐起身,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守在外面的谢放见他出来, 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韩有功看了一眼冷清的院落,耳边刚好炸开烟火声,抬头看去,天空的烟火似花,看得让人心中不那样寒冷孤清, 他说道:“我去外面走走。”
“我这就让人备车。”
“不必了。”韩有功厌烦了这一切,他有个打算,那就是他准备离开横州,像当年一样带着邵家的巨额财富来到横州,重新开始一样。韩府的夫人姨娘少爷二老爷都不见了, 那一定会惹人多舌议论,与其如此,倒不如走,去个新的地方改名换姓, 再重头开始。
那谢放和韩府的下人,都不需要了。
哪怕谢放忠心耿耿,但他知道自己太多事,不能留。
想到可以扔下这里的一切,韩有功的心情突然变得愉快起来,连走路都有了力气。他负手一人往外面走,想享受这独自一人的愉悦。
出了韩家大门,门外明亮如白昼,一眼看去,街道两边悬挂的花灯像铺开了一条萤火之路,韩老爷走在街道中,都觉得有些飘忽。
往年的元宵,韩府一大家子人会一起外出,浩浩荡荡,惹人注目,所到之处,都会有人仰望羡慕“看,那是韩老爷,韩府的韩老爷,横州第一富贾”。
而今他走在街上,没有人认识。
他走着走着,走到一间首饰铺子前,又停了下来。
这间铺子是他的女儿每年都要逗留的,她用钱向来厉害,又不惧怕他,所以每次进了铺子,都要搜刮一大堆的饰物走。
年幼时的嫣儿,可不是这种性子。
她自小就机灵天真,总会伏在他的膝头上缠着他说志怪故事。一边害怕,一边好奇,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谁想长大后,却成了那种性子,还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想到女儿,便突然想起她自缢横在房梁上的尸体,韩有功急忙掐断念想,脊背微微渗出冷汗,继续往前走,将死去的女儿抛在脑后。
又走了许久,听得一声清脆的鸟哨声,他猛地一个激灵。那鸟哨声,他年幼时就会做了,弟弟最喜欢玩这个,他便用竹子做了给他玩。
那时弟弟说,等他练就了哄来鸟的活儿,就要拿鸟去卖很多很多的钱。
谁想长大了,他却成了个喜欢买鸟的人。
这一想,他又想起弟弟还埋在后院,又令他打了个寒噤。
这条街道似乎很长,怎么走都走不完。一直走一直走,前面似乎没有路,但又出来一条路。这路很窄,花灯也跟外面的不一样。
外面的花灯是大红的纸张做的,但这条路的花灯,用的纸张似乎是深红色,红得像在冬日里刚刚淌到地面就凝结的血。
韩有功走了一段路,猛然发现前面有个人的背影像极了柳莺,他瞪大了双眼,疾步往前面跑去,正要捉住她时,却见她转身。背影相似,可脸完全不是柳莺。
他惊了惊,立刻收回手,这才避免了尴尬。
柳莺……也不知道她现在跑去了哪里,难道她真的和他的儿子一起走了?
孽子,贱丨人!
韩有功顿觉胸闷,有些难以接受这种猜想。不行,他还不能离开横州,他要先让谢放杀了柳莺,等看见她的尸体,他才能走。
对,他得回去,回去安排这件事,绝不能让那些背叛他的人逍遥快活。
韩有功目露凶光,转身就要回府,这一回头,他不由愕然。
这狭窄的街道,不知何时都站满了人。
没有一个陌生人,背影全都是他认识的。
“夫人?琴琴?嫣儿?”韩有功一一唤着,面露惊恐,“岳儿?光儿?你们……弟弟?”
没有人露出正脸,全都背对着他,却正在一步一步往后退,朝他这个方向缓慢行动。
韩有功惊出一身冷汗,惊叫着向后退,退了几步听见后面有声音,猛地回头,背后也有人背对着他朝他慢慢移动。他一眼就认出他们是谁,终于惊叫起来。
邵家人!
背影血淋淋的邵家人!
他惊恐的差点吐了出来,捂着胃大叫起来,埋头就往前跑,想离开这恐怖的地方。
他刚脱身这巷子,就有人从这被人精心布置的花灯巷子中探头出来:“哇,真恐怖,我都要被吓死了,更何况是心虚的韩有功。”
俊朗的少年人拍拍手,对那些“鬼怪”说道:“走,回秦府,给你们加鸡腿。”
“谢少爷。”
众人可不知道元宵节扮鬼是要做什么,不过有肉吃,谁理这事呢。
韩有功一路逃回家,不知道自己是撞鬼了还是中邪了,但外面很危险,绝对不能再一个人外出。
他跑到韩府大门前,抬手敲门,这一敲,门竟然开了。他顿了顿,骂道:“守门狗去了哪里!”
他推开大门跑进里面,想捉了那下人打死,但院子里的景象,却让他骇然。
满地黄纸飘飞,插了满地的香火像点点鬼火,在地上漂游。冷冷寒风中都是香烛纸钱的气味,令韩有功一瞬间觉得自己来到了地府。
韩有功愕然看着地上的景象,拼命揉眼,但似乎并不是错觉。他勃然大怒:“谁在这里放的这些?谁敢在元宵节烧纸钱?”他边往里面跑边大喊谢放的名字,他只是出去一会,这个管家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然而他没有看到谢放,甚至看不见一个下人,但是整个大宅都是飘飞的纸钱,还有烧了满地的元宝碎屑。
他心中惊恐,叫喊的声音也愈发嘶哑。地上积雪未消,一路狂奔,摔了一路,摔得韩有功觉得自己又要毒发了。
难不成是他又中毒了,产生了幻觉?
这些都是假的吧,刚才花灯巷子也都是幻觉吧。
这么一想,韩有功突然镇定了下来。
对,一切都是幻觉。
他停下步子,站在庭院中间,吃吃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夜里听来,格外渗人。
“老爷。”
谢放缓步从暗处走了出来,脚步声轻轻叩在廊道中,声音格外清亮。
韩老爷认出是谢放,立刻冲了过去,说道:“你是怎么管事的,这里铺了一堆死人用的东西,是谁做的!”
“是我。”
韩老爷一愣:“你?你为什么要放这些东西?”
“当然是祭拜先人用的。”
谢放将手中的一沓纸钱散开,昏黄的纸片四散,随风飘向韩有功。韩有功顿觉可怕晦气,胡乱挥手拍开,怒道:“你疯了,你疯了!来人!来人!把这些东西通通弄走!”
“这府里除了我,人都走了。”谢放说道,“我将卖身契都还给了他们,他们拿到卖身契和安家费后,就立刻走了,谁都不想留在这里。”
韩有功怒瞪他:“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处置我的钱财?”
谢放突然笑了笑:“你的钱?韩有功,你说这是你的钱?”
韩有功怔神,猛然想到了什么,他连连退了几步,将他仔仔细细地盯看一遍,颤声:“你是谁?”
谢放脸上笑颜顿敛,盯着他冷声说道:“你大概是忘了,十五年前,你就是在这天害死我爹娘的。先将我爹杀死在狱中,再让你弟弟在半路截杀了我的母亲。韩有功,你还要问我是谁吗?”
似晴天霹雳,一道巨雷轰下,轰得韩有功错愕。
“你——”韩有功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难以置信,“赟儿?”
谢放没有答,只是冷冷盯着他,眼底含霜。
那眼中的憎恨和怒意,像利箭刺着韩有功。他看着、恐惧着、惊愕着,渐渐没了困惑,明白了韩府这半年来所发生的种种惨事,其实都跟他没有关系。
女儿的死与他无关,是谢放复仇所为;
妻子对他下毒与他无关,是谢放复仇所为;
长子背弃他、次子忤逆他、姨娘离弃他,都跟他没有关系!都是谢放复仇所为!
全都跟他没有关系!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是谢放在捣鬼,在分崩韩家。
韩有功想明白了,心中罪恶瞬间消散,他大声笑了起来:“是你,真的是你。可那又能怎么样,是你爹娘蠢,你也蠢,竟然用这种法子报仇,如果是我,我就一刀杀了你,何必浪费半年光景。你跟你爹娘一样,蠢得不可救药!”
“因为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失去一切。”
韩有功仍旧笑得猖狂:“家破人亡?是他们蠢,受你挑拨,一个一个离开了韩家,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有钱,什么女人没有,会有一堆的女人乐意为我生孩子!”
“韩有功,你真是无药可救。”谢放满目的厌恶,让他多跟这种人说一句话,他都觉得恶心,“不过……你连钱都没有了。”
韩有功的笑声一顿:“什么?”他冷笑,“你也找人模仿我的字迹,偷我的印章立遗嘱?可是谢放,你未免太小看我了,那放在书桌里的印章……是假的,早就被我换了!”
“你的印章是假,可我能拿到真印章。”谢放面色淡漠,说的话更是冷漠,“你得病期间,是谁代替你谈的生意,摁的字据,做的买卖?”
韩有功皱眉看他:“是光儿……”
“你大概不知道,二少爷做的那些买卖,签的字据,全都会问过我,甚至经由我手。”
韩有功猛地一愣:“光儿何时跟你这样亲近的?”
“很早。所以你放在桌上的印章是假的,我早就知道了,因为你交给韩光的,肯定是真印章。所以我要拿那个印章去办事,轻而易举。韩光走后,你怎么不想想,你那个真的印章去了哪里?”
谢放说着,缓缓摊开手掌,一枚蜡黄的寿山石印章就躺在掌心上。韩有功怔了怔,扑上去要抢回来,几乎就到了他的跟前,突然眼前人一个闪身,躲开了。
扑了个空的韩老爷怔神:“你会武功?”
“当然会。”
“所以当初车夫偷袭我,你救我受伤,是在演戏?”
“当然。”
回答的人无论说什么,都很冷漠,冷漠得让韩有功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