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彤说:“靖泽也留在淮昌吗?还是让他回首都念书?”
关振远眼神变得坚定:“不,我会把他带过去,这两年他成长得很快,我该带他去见识更多东西了。回首都自然有回首都的好处,但我不想他回去——我不想他走我走过的路。”
他不会反对老爷子的安排,因为他本来没有跟大哥争的想法,可他不想自己的儿子也沦为陪衬,从小就被家里那块分不下来的小蛋糕限制住。
关振远说:“最近可以给我调动的空位也不多,我猜老爷子最有可能为我争取到永交省那边的位置。那地方不怎么太平,前任省委书记前段时间死在任上,职务一直由他底下的人兼着,上头到现在都还烦恼着让谁过去,我想应该差不离。那边情况不明,我是这样想的,靖泽我带过去,你留在淮昌发展,张嫂留下来带芽芽。”他迟疑片刻,还是直言自己的考虑,“这样要是岳父有个万一,也不至于没人在身边。”
郑彤点点头:“好。”
关振远和郑彤谈好了,又去找关靖泽谈话。
如果是半年之前,关振远不会采用平等交流的方式和自己儿子讲话。但这半年来关靖泽的成长令关振远很欣喜,他觉得有些东西已经不用瞒着这个儿子。
关振远也不绕弯子,直接把老爷子的决定告诉了关靖泽。
关靖泽听后满心愕然。
他父亲和大伯之间的矛盾他是知道的,“前世”关振远在华中省呆了很多年,几乎都是原地踏步。当时关靖泽问过原因,关振远只笑着说华中省还离不开他,可跟他比较亲近的二堂叔却猜测是因为他父亲不能压他大伯一头。
几年之后首都这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大伯关振德突然被双规,他父亲则取代了原本属于他大伯的位置,挑起了关家的担子。
当时各种流言满天飞,大多揣测他父亲谋划已久,早就想把他大伯扯下来。
关靖泽询问过跟当时身在军中的二堂叔,二堂叔只叫他别去深究,好好做好自己的事。
后来他党校毕业后从基层往上走,关振远也没给他多少支持,反而鼓励他自己去闯。
仔细回想起来,那时候他父亲似乎一直都不愿让他和首都这边有太多往来。
原来矛盾在这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吗?
关靖泽看向关振远,发现关振远对老爷子的安排毫无抵触。
他父亲能够服从老爷子的安排放下自己经营得那么好的淮昌,明显是不想跟大伯争的。只不过后来他父亲接手了大伯的一切,又没有个明白的说法,与兄争权的帽子根本就没办法摘掉。
关靖泽心里生出一种紧迫感。
在关振远的教导之下,他一向不喜欢这些争权夺利的事,见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后也没再去了解——如果早知道有机会读档重来,他肯定不会把心放得那么宽,连真相都不去弄清楚!
现在事情渐渐跑向了自己完全陌生的方向,他得更认真地去应对才行。
不管真争也好假争也罢,矛盾都已经露头了,如果一退再退都不能缓解局面,那就不能继续退让了!
关靖泽小脸紧绷,一脸深思。
关振远被他逗乐了,他笑了起来:“别想太多,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我跟你说这些是不想你到时候两眼抓瞎,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他正了正脸色,“但是告诉你不等于让你掺和进去,等调令下来后我会把你也带过去,到时候你要做的就是多看多学,不要多话也不要做多余的事。”
关靖泽见关振远语气严肃,点头应是。
关振远见他挺沉得住气,打趣道:“要真去了永交省,你跟乐乐花的邮费可要翻一番了,手里的零花钱还够吗?”
关靖泽:“……”
没过多久关振远的调令果然下来了。
关振远猜得不错,关老爷子果然为他争取到永交省省委书记的位置。从市委书记到省委书记看起来是被提拔了,可淮昌是华中省的省会,关振远本来也是副省级干部,在省委班子里排名虽然不算很靠前,但再磨个几年未必不能往上走。
同是省委书记,在永交省任职和华中省任职简直是天差地别,虽说华中省不是四个“中心省”之一,但它地处华国最中心,是走南往北的重要枢纽,繁华程度远远甩开很多省——而永交省位于华国版图边缘,出了名的发展落后、管理难、纷争多,调任永交省不管职位高低都被称为“下调”,许多犯了事的官员都被“下放”永交省。
据说那里的公职人员分为两种,一种是背景清白的,挤破头想往外调;另一种是翻身无望的,只想着怎么给自己养老。总之,没几个是想好好为永交省办事的。
可想而知,接手永交省的人需要面对一个怎么样的班子。
关振远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拿到调令后也没太难受。
由于淮昌没有直达永交的火车,关振远交待关靖泽留在首都等着,自己和郑彤回淮昌完成交接工作,顺便简单地收拾点行李。
没想到刚抵达淮昌就接到了张世明的电话,张世明再三道歉:“关哥,我不知道会牵连到你。”
事情其实跟关振远猜测的差不多,说白了张世明职业病犯了,到定海省那边给他外公拜年时也没闲着,又跑去跟进污染情况。定海省开发度更高,到处工厂林立,还真给张世明逮着了事儿。张世明和关振远合作惯了,想当然地去找关振德商量,没想到关振德指着他鼻子大骂。
张世明气得不轻,跟关振德争持不下。关振德控制了媒体,拦着不让报道,张世明也知道撕破脸没好处,可心里总是气不平,向首都这边的老家伙们拜年时直接抖了出来,骂关振德“不如弟弟”。
没想到张世明还给自己挖了这么一个坑,关振远只能苦笑:“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张世明说:“是我太欠缺考虑。”
关振远倒不是很在意,矛盾本来摆在那里,就算张世明没这么做迟早也会有爆发出来。这样挺好,他这么一退又能清净几年了。
关振远笑了起来:“没事儿,我这也算破格晋升。就是往后想聚在一起可不容易,我不能离开岗位,到时候只能等你们来看看我了。”
张世明沉默片刻,说:“行,你等着,到时我去找你。吴老弟呢?他去不去?”
关振远平静地说:“淮昌这边的事还没完。”
张世明闻言追问:“淮昌换谁上?”
关振远说:“听说修武不想呆在中央省了。”
张世明了然。
以前有句话叫“不历州县,不拟台省”,意思是没在地方磨练过的,不考虑往上提拔。这说法就是为了避免耿修武这种情况,给他好职权他不知道怎么去用、给他好班子他不知道怎么去使。不过耿修武想外放倒是难能可贵,毕竟那么多人挤破了头想进中央省,再没能耐也存着先占个好位子的想法。
张世明说:“那我有时间会会他。”
而这个时候,郑驰乐也收到了关靖泽的来信。
这时候雪意渐渐小了,经冬的雪也开始消融,在冬末春初的阳光照耀下,石缝里的春草发了芽、池塘里的水面破了冰,到处都一片生意盎然。
郑驰乐就是坐在刚刚抽出嫩芽的石榴树下看的信。
看到关靖泽提起关振远的调动,他心头一跳,知道大戏就要来了。
而且演法跟“前世”完全不一样!
第44章 机缘
春节过后郑彤就回到了淮昌,她到达吴氏诊所的时候郑存汉正在给写字,见到她时问道:“回来了?首都那边没什么事吧?”
郑彤怕郑存汉担心,简单地说出了关振远调动的事。
郑存汉听完后沉默下来,虽说郑存汉这辈子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他对有些事的走向还是抓得挺准的。
关振远那个位置太敏感,锋芒太盛肯定不行,谁叫他头上还有个大哥呢?关振远要出头的时候他就想过要阻止,可他毕竟没那个立场,也只能随他去了。
以关振远的能耐,如果想继续低调做人肯定不难,毕竟他在首都那会儿也能不显山不露水地得到许多人的支持,何况是在淮昌?更有可能的是他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后果,却还是想试一试,试出了结果他就死心了。
关振远把关靖泽也带过去,显然是存着亲自教儿子的心思。出于对骨肉亲情的亲情,他不会去跟关振德争,可他显然并不想让儿子走自己的老路。
他想让儿子脱离首都关家、自挣前程!
郑存汉这些日子过得比较平和,也许是感应到时日不多,又或者是吴弃疾的疏导起了作用,他的脾气居然慢慢控制好了,脑袋也越来越好使。虽然郑彤说得并不明晰,他还是老辣地看透了整件事的本质。
郑存汉说:“夫妻是一体的,既然振远让你留在淮昌,那你就要把后方守好。平时再忙也不要忘了家里,芽芽还小,你要好好照顾。要是张嫂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就让她把孩子带过来,这边人多,可以照应一下。”
郑彤连连答应。
话说完了,她忍不住问:“爸……乐乐呢?”
提到郑驰乐,郑存汉也是一滞。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欢庆家里人来了,带了个照相机,正领着他们在城里拍照。他好得很,也很懂事,你安心顾着家里吧。”
郑彤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自己已经向关振远坦白的事说透。郑存汉能好转是件大好事,要是在这个时候受了刺激,那么前面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郑驰乐一行人很快就从外头回来了。
童欢庆的父母也跟童欢庆一个身形,都是圆圆的,看起来很有福相,三个人只要站在一起就能看出是一家人,完全不需要介绍。
见到郑彤后童欢庆的父亲小眼一眯,笑呵呵地说:“这位就是郑厂长吧?老郑哥,你可是生了个女中英豪啊,连我这个外省的都听说过郑厂长的名字!”
郑彤远远就看到了跟薛岩等人说说笑笑的郑驰乐,瞧见他笑容灿烂,比屋外的阳光还耀眼,心里不知该宽慰还是该心酸。
一晃神,童父的话她也没听进多少。直到郑存汉咳了一声,郑彤才打量起童父来。等认出童欢庆的父亲以后她讶道:“童老板?”
童父是最早下海经商的那批人,那年头可真是“遍地是黄金”,童父也一跃而起成了一方巨富。这“童老板”最有名的不是他有多少钱,而是他对建设家乡的热衷,据说锦丰省内大部分学校都接受过他的捐助,还每年还挑选一些念不起书的学生进行资助,第一批受资助的人已经根据资助时签订的短期协议进入童氏工作,据说他们都在争取变成长期合同。
有些人天生就有过人的魅力,当初童父做那种事时人人都笑他嫌钱太多了,事实上童家的财富却越来越多。
郑彤怎么都没想到童欢庆居然是这位“童老板”的儿子。
童母见她一脸惊讶,走过去拉起她的手闲聊。
三个人相互认识以后就往里边坐着聊去了。
童欢庆一向觉得大人聊起来最没趣,央着童母把相机给他去玩。一年见不了儿子几面,童母自然随了他。
童欢庆高高兴兴地拿着相机出来,搭着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牛敢玉说:“走,我们上街去拍漂亮……”瞧见郑存汉还在一边,他把“姑娘”两个字吞了回去,相当迅速地改口,“漂亮风景!”
牛敢玉虽然跟薛岩、郑驰乐一样大,可个儿长得快,对童欢庆那挤眉弄眼的猥琐劲也能心领神会,转头问薛岩和郑驰乐:“要不要一起出去?”
薛岩摇摇头:“我还要看书。”
郑驰乐也说:“我跟老头子一起写会儿字。”
见薛岩和郑驰乐说得认真,两个大个子只好结伴玩耍去了。
薛岩果真拿出书跟郑驰乐讨论了几句,然后坐到一边看得入神。郑驰乐跑到郑存汉身边说:“我也来写!”
郑存汉字写得不错,当年写战报时都是他经的手,看过后没有不夸的。童欢庆偶然看到郑存汉的字后就记在心里,年末一到他的脑筋就灵活起来了,郑存汉不是写得一手好字吗?正好让他写几个春联。
这年头邻里相亲,感情都不错,一瞅吴氏诊所的春联写得好自然就有人来问。
童欢庆和郑驰乐自然是拼命夸郑存汉,夸到许多人慕名来求写。
郑存汉原本不太乐意,可看着那一张张笑脸又没法拒绝,大过年的,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闹得邻里不和?一来二去,郑存汉的名头居然也传出去了,出门走几步都有人打招呼。
年后还有一小段假期,小孩子们都没去上课,也不知是谁撺掇的,那些家长都找上门来让郑存汉教孩子写大字。郑存汉还没拒绝呢,他们就搬出一个个理由:“现在写大字的人越来越少了,国学没落啊”、“孩子没点正事干,真怕他们去危险的地方玩儿”、“真希望明年能贴上孩子亲手写的春联”……句句都说得情真意切,弄得郑存汉不得不应承下来。
郑驰乐看到郑存汉一脸憋闷就暗笑在心。
他当然知道是谁在背后搞出这一堆事。
童欢庆那家伙脑筋一向很活,既然对郑存汉的情况来兴趣了又怎么可能撒手不管?了解到郑存汉孤僻又固执的脾气后他就给郑驰乐出了个主意,大概就是“对症下药”地给郑存汉来个“人海战术”——而且出面的最好是老弱妇孺跟小孩。
面对这样的一群人,郑存汉的脾气哪能对她们发?只能忍。
“忍”的过程其实就是控制自己的过程,像郑存汉这种情况也许很难完全恢复过来,但随着自我控制能力越来越好,心态也会慢慢放平。
效果是看得见的。
郑驰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一有空就跟童欢庆一起做“地下工作”。
他乐颠颠地陪郑存汉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