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这句话木婉清说得很轻,但云善渊还是听到了。
    云善渊摸了摸左手手腕衣服下的玉镯,她能从上一世濒死带了的东西,只有花满楼所赠的玉镯与木簪。
    她为何要难过?眼盲是身处黑暗之中,这就是她与花满楼最近的距离。
    他们不能在同一片蓝天下生活,但是他们都在穿过黑暗去感知更广博世界的路上。如此想来,便似不曾分别一般。那么何悲之有?
    第二章
    木婉清原本说至多只会相助云善渊半个月的时间。
    其实, 若非云善渊确实对她有恩,使得她免遭了云中鹤的侮辱, 若非云善渊眼盲地看不见她当时的窘迫, 若非云善渊笑得温柔让她竟也不忍拒绝,没有这些若非加在一起,以她的脾气并不会答应陪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身边。
    不过, 两人一路从擂鼓山附近出发,一路向西北方向而去,不知不觉就相伴超过了半个月的时间。
    木婉清在云善渊身上似是找到了一种莫名可以依靠的感觉,就像是妹妹对亲生哥哥那样的依靠。这种依靠的感觉却是她的亲哥哥段誉给不了的,也许是因为在知道她与段誉之间的兄妹关系后, 时至今日,她还是仍未彻底放下那份情思。
    木婉清觉得与其说是她帮助云善渊认识这个世界, 不如说是她在此人身边感觉到了一个心明澄澈的世界。
    两人相伴行路后就能发现, 云善渊的话其实并不算多,也谈不上对人太过亲切,她的温柔中带着一份淡漠距离,不过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也正是这份距离又给了彼此足够的尊重。
    而且云善渊学识渊博,少有她不知的事情, 与她聊天是件很开心的事情。若说云善渊有什么不知道的, 就是江湖上的那些事情了。
    木婉清更肯定了自己原来的猜测,云善渊本是隐世而居的高人,却因为亲朋出现了变故才进入了江湖。
    “上次说到了南慕容、北乔峰, 乔帮主的契丹人的身份被揭露后,他就离开了丐帮,在聚贤庄一战后,也不知乔峰去了哪里。虽然乔峰,或者该叫他萧峰,他是个契丹人,人们都说他杀了养父母与少林的大师,但我不觉得他像那些契丹人那般残暴。他应该是个好人,这里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云善渊点了点头,据阿紫的记忆,萧峰现在已经到了关外辽国境内。
    这一月来与木婉清相伴行路,云善渊觉得是一个对的选择。
    木婉清表面泼辣清冷,其实是个直率明快的姑娘。
    两人同行之中,让云善渊得知了不少江湖上的动态。尽管木婉清不是什么都知道,很多事情也都是知道皮毛,但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
    在江湖很多人都因为萧峰的身份一改往日对他的崇敬,认为他是江湖大恶人之时,木婉清能觉得萧峰是个好人,足见她并不是人云亦云的世俗之人。
    云善渊即便有了阿紫的一些记忆,但她并不认识萧峰,就无法说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过萧峰的身世被揭背后该是有一场深藏的阴谋,这是多年的江湖经验给云善渊的直觉。
    “虽然宋辽之间有战事发生,但也不能认定作为契丹人的萧峰就是恶人,他做了这些年的丐帮帮主,也是在大宋境内长大,怎能因为一夕之间的身份改变就彻底变化了。而木姑娘能不轻易相信江湖流言,在江湖大势之下,坚持自己的认知与见解也是难得。”
    “其实也不是这样。”木婉清闻言脸上微红,这让她显得更加娇美动人了。
    她听过别人夸她容貌美丽,特别是段誉赞她美丽时,她着实感到了快乐,但却是没有人夸过她的见地独到,而她也无法自认这份聪慧。
    “我信萧峰是个好人,因为他是我哥哥的朋友,也算是我的妹夫。”
    云善渊想要去触摸树叶的手一顿,她并未问过木婉清的身世来历。
    两人萍水相逢,她在意的是木婉清是什么样的人,能否相伴走过一段路,至于木婉清的家世如何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却是没有想到木婉清竟然是阿紫的姐姐。
    阿紫所留下的记忆中,她对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妹们毫不在意,也就只记了一个段誉的名字,因为段誉与萧峰是好朋友,至于其他人都是一片空白。
    木婉清如今说了萧峰算是她的妹夫,又是她哥哥的朋友,那么她的身份再明确不过,也是段正淳的私生女之一了。
    云善渊觉得世界也够小,所以说她彻底变幻了相貌,甚至掩饰了性别是很正确的选择。“原来如此。萧峰在江湖上已经是恶名满满,木姑娘,你也是信我才会将这里的内情说与我听。谢谢你能够与我这样的信任。”
    木婉清闻言再度笑了,面上还是毫不在意地说,“反正我就是这样认为的,我为什么不敢说。好了,不谈这些了。我把我知道的江湖事差不多都告诉你了,我们这一路往西北走,再过不久就要出大宋的边境。你真的要去西夏吗?”
    云善渊点了点头,她确实打算去西夏走一遭。
    在听闻木婉清说了大致的江湖情况后,她便知道了想要找到她愿意与之坐而论道的逍遥派传人并不容易,江湖上甚少有逍遥派的传闻。那么不如就去甘肃一带打探一下星宿派的情况,早晚她总要了结丁春秋与阿紫之间的恩怨,而星宿海那就是西夏境内。
    “我想要去那里看看,所以我们也就在长安城分开吧。”
    云善渊这样说着,天上已然是乌云密布,已然开始刮风飘雨,而一场更大的骤雨就要来了。今日本就有可能会下雨,两人在穿行而过这片树林之前就有了准备,脚程走得快了一些,却是没想到还是没能赶在下雨之前到达落脚的小镇。
    “前方该是有个能避雨的亭子,这场雨下得急,不会下太久。我们可以在那里歇一歇再走。”
    木婉清并没有来过长安一带,当然不知道树林的那一侧是否有亭子可以歇脚。不过这一个多月来,她已经不再怀疑云善渊的判断了。云善渊能领会到触摸感知温度的不同以而明了不同质地不同颜色的衣物,又是在领会着触摸书籍读出上面所印的文字。
    诸如此类的事情木婉清也尝试过,却根本无法分辨出那些微乎其微的差别,她明白云善渊的感觉又多敏锐,“你是听到了什么吗?”
    “风遇到亭子时停顿的声音,还有雨飘到亭子上的声音,在与它们与植物相遇时都是不同的。”
    云善渊说着就先行半步带路,朝着那个亭子的方向而去,两人骑着马的速度又快了一些。当她们来到凉亭之际,大雨才刚刚好地降了下来。
    木婉清看着亭外的大雨,庆幸这雨没有淋到身上,不然就算是夏日但湿了一身的感觉也不好过。她随意地一低头,却是看到了亭边一侧的奇妙花景,只见在一片片宛如荷叶的绿叶之中,有几丛白色小花在雨水中变成了透明。
    这种花开变色的景色让她心生惊讶,“这真是太奇妙了,这些白色的小花淋雨过后竟然就变得透明了,它们就像是会隐身一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云善渊闻言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木婉清身边,弯腰轻轻触碰了亭边的这一丛植物,缓缓摸过了它大而圆的叶子,然后抚摸上了数朵簇生的从白色变得透明的花朵。她可以感觉到尚未变色花朵的触感,与变得透明的部分有些许不同。
    “是山荷叶,这花很不常见,本该是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其实,花瓣被雨打湿而变透明也并不神秘,它就是一种自然现象,主要是因为水分容易侵入花瓣内的间隙,改变了它对光的反应,让人看到了花瓣从白色变成透明的变化。
    只是山荷叶并不常见,这种变化过程更多是来自于传闻,因为人们能在雨中路过深山中,刚巧又经过山荷叶的身边并且见证它的变化过程,这种几率太低了。
    花满楼曾经听闻一个东瀛的商人提到过,那位商人在东瀛偶然见过山荷叶的变化过程。当时,花满楼是作为了一件趣闻说与她听,他也从未亲自感知过这番变化的过程,没想到今日她得以亲自感受一番。
    云善渊想到这里便笑了,她低头凑近了那一丛透明小花,细细闻了闻它们的香味,在雨水中很淡却还是存在。如此难得一见的场景,等到来日当是要与花满楼分享。故而,云善渊的手轻柔地摸过山荷叶,宛如在触摸着一件稀世珍品,为的就是记住那一刻它绽放出的别样美好。
    木婉清看到了云善渊的笑容,竟是愣住了有些出神,因为这个淡淡的笑容让她觉得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甜意。她也曾这样笑过,但后来再也没有了,是不能再对着段誉那样笑了,因为他们是兄妹,她应该要放下了。
    正在此时,亭外不远处又来了一整脚步声,是又有人来此避雨了。
    “婉妹?”段誉远远便见到了一身黑衣的木婉清,她的身边竟然还有一个白衣男子,两人都弯着腰似是在看什么东西。他走进后便看清了两人的神情,就见到木婉清对着那个男子的笑容出神了。
    段誉穿过树林被雨淋了一身,他乍见到木婉清的背影是心中欢喜,自从得知木婉清是他的亲妹妹之后,他们很久没有见了。
    他们曾经差一点就成亲了,因为木婉清的那句誓言,第一个揭开她面纱的人便是她要嫁的人。可是谁能想到转眼间,木婉清就成了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婚约自是作罢,而他也已经爱上了王语嫣。
    可是此时此刻,当段誉见到木婉清身边有一个清隽不凡的男子,又见木婉清怔怔地看着那人时,心不知怎么地抽痛了一下,然而这股隐痛很快就消融在了心里。
    木婉清心中才想到段誉,谁想到就听到了段誉的声音,她一回头就见到了淋湿一身的段誉。
    “婉妹,真是太久不见了。我甚是想你,你还好吗?”
    段誉在说话间也看向了云善渊的方向,看清了此人样貌气度俱是不凡。段誉清楚木婉清的性格,她极少会与男子走得这样近,除非是让她心生好感。“这位兄台,在下段誉,请问你怎么称呼?”
    “云善渊。”云善渊转身间已经收起了刚才的那个笑容。
    这是齐了,她才知道木婉清是阿紫的姐姐,现在连阿紫的哥哥也遇到了。
    木婉清却是冷下了脸色,段誉想她做什么?她知道段誉出现在了擂鼓山的珍珑棋局,就是因为去追王语嫣了。“哥哥,却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怎么没去找王姑娘?”
    段誉就是笑也不多说解释什么。慕容复往西夏的方向去了,王语嫣自然也是跟着向西夏去了,所以他也想要向西夏去。“你们这是要去前面的小镇落脚吗?”
    云善渊敏锐地觉得木婉清在遇到段誉后的情绪变了,那不像是亲兄妹见面的感情。“等雨停了就去小镇借宿一晚,段公子也是往那个方向吗?”
    “是的。”段誉说着又看向了木婉清,他想要说什么,却又发现他似乎又不知该问什么。于是只能先问起了云善渊与木婉清的相识,“云公子,与婉妹相识很久了吗?”
    木婉清没等云善渊说话就先开口了,“也不算很久,一个多月而已。云大哥初入江湖,我帮他一下江湖是什么样子的。”
    云善渊微微点头,并没提起云中鹤一事。
    这种事情木婉清若是不想告诉他人知晓,云善渊也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段誉闻言却是不知怎么地想起了他初入江湖的时候,那时他在大理无量山附近遇到了木婉清。在初见木婉清的时候,他觉得她是一个有些泼辣的女子,后来他们经历了不少事情,他也吻过这个女子,却在下一刻便知道她是他的妹妹。
    而今,木婉清安静地陪在另一个男子的身边,说是要帮助男子去了解一些江湖之事。
    段誉心中那些本来早就不知被掩埋在何处的往事,这一刻竟是毫无征兆地突然冒了出来。他不知这是什么感觉,然而脑中又浮现出了王语嫣的脸庞,这些难以言语的心情就消散不见了。
    “云公子是初入江湖吗?我也才入江湖大半年,就感觉过去了很久经历了很多事情一般,江湖着实很奇妙。”
    随后,段誉便随意地与云善渊聊了起来,刚才他虽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但这种情绪转瞬即逝,而他见着云善渊便是觉得对方是个有趣的人,就像是他结识了乔峰时,觉得乔峰是个值得结识的朋友一般。
    云善渊也是随意地与段誉聊了起来。在交谈之中可以发现,段誉进入了江湖大半年,但他并未被阴谋迭起的江湖改变,他有着仁爱之心,也依旧单纯善良。
    就在段誉来亭中避雨之后,没多久大雨竟是很快就停了。
    趁着夜色未至,三人没在亭中继续停留,而是快速地前往了小镇。
    一路上也就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这些闲话一直延续到了晚饭时刻,只是木婉清的话并不多。在晚饭过后,三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大雨过后,山中的风带上了一丝潮意,不过七月天里这丝潮意便能解了暑气。
    明月悬挂到了天际,夜尚未太深,但小镇的街上已经见不到什么人,想来当地人都是早早地就睡了。
    云善渊并未这样早就入睡,她出了客栈,在小镇上转了转消食,之后在小镇入口边的树林边停住了脚步,这个位置该是刚刚好,站在此处身上能披着层月光,足见又可见斑驳的树影。
    她无法感知月光的温度,却能想象这样的景色,就便伸出了手,似是接住了从天而洒的月光。
    木婉清从小镇中出来时,就看到了月下宛若会乘风而去的云善渊,她没敢出声,似是怕惊扰了月下的仙人,那么仙人就会幻作雾气消失不见。
    这一刻,只有山中的风在流动。
    “木姑娘,你也是来赏月吗?”云善渊当然听到了木婉清的脚步声,她本来有些想要独处,可也不会说多了一人便是坏了景色。
    木婉清本可以顺势回答,但她的话临到嘴边就变了,“云大哥,明日我们进了长安城就要分开了,你前往西夏,也要凡事小心。”
    云善渊放下了接住月光的手,转身望向木婉清。
    今日,木婉清见到段誉之后,心情就有了一些变化,尽管压制地很好,但云善渊怎么会感觉不到她与往日的不同。那是一种爱而不能爱的痛苦,放却无法放的悲伤,可是木婉清遮掩得很好,在她的亲哥哥段誉面前,不再流露出半分。
    “这一个多月来,多谢木姑娘的照拂。若没有你,我也不会走得如此顺畅。明日你我便要分别,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若是有直说无妨,我能帮你的便不会推辞。”
    木婉清并没有需要云善渊帮忙的地方,她并没有什么愿望。“没有,我若是要什么,当是自己去争取。”
    云善渊点了点头,这也确实是木婉清的性格,她便不多言什么。
    木婉清抬头看向天中的月亮,却是忽而开口了,“今天的月亮真圆。云大哥,你来此赏月,是在想念什么人吗?”
    云善渊只是笑了笑,“我与圆月有缘,就来见见这位老朋友。”
    木婉清见云善渊笑得光风霁月,不带一丝愁绪,更没有一丝悲伤。
    不知怎么的,她压抑在心头的那份隐痛就一瞬爆发了出来,那是她在时隔多月后再见到段誉的心痛。有一份情,她不能再对任何人提起,爱上自己的哥哥就是一种错误,但此刻她压抑不住那种心痛了。
    对木婉清来说,云善渊是个很特别的人,也在云中鹤手下救了她,却是一个看不见的瞎子,更是一个从容应对人生的瞎子,似乎没有任何的困难可以击垮这个瞎子。她若真能有这样一个哥哥,还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偏偏她的哥哥是她所爱的情郎。
    “我曾经立下誓言,第一个揭开面纱的男子就要娶我,否则不是我杀了他,就是他杀了我。那次也是遇到了云中鹤那个淫贼欲行不轨,我们逃了出来,他揭开了我的面纱,他亦是答应了我的婚约。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找到了自己的地久天长。”
    木婉清说到这里停住了,她记得很清楚,她随段誉去了王府,明白了段誉在大理的地位身份,担心自己的姻缘无望。可是她还是想要坚持,凡是阻碍了她的姻缘之人,甚至都让她动了杀意,幸而段誉的父母似乎还是喜欢她的。
    但世事易变,只需一瞬,很多事就会天翻地覆。
    段誉的母亲是师父让她杀的人。后来的一切太快了,快到了她无法接受,原来她的师父是她的母亲,她的生父就是段誉的父亲,她的段郎成为了同父异母的哥哥。
    刹那间,一切的甜蜜就此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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