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去,便看到那梨花木圆桌上已坐了四人。
除去她见过的傅景晏和傅君宝,就剩两个女人,一个坐在正席上,头上戴着绣珠抹额,眼角已经有了稀疏纹路,这想必就是侯府老夫人了。
至于另一个,看着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长发别在一边,挽成一个髻,偶尔将目光飘向正在给傅君宝布菜的傅景晏身上。
老夫人见她进来,脸上染了笑,“这就是君宝的沈先生吧,来来来,你快坐。”
沈禾忙过去,“草民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哎哟”一声,笑着指了指傅景晏身边的位子,“沈先生你赶紧坐,什么草民不草民的,瞎讲究,原本昨日就该留你在府里吃饭的,可惜昨日老身我突然不舒服,于是便今日留了你。”
傅景晏话少,吃饭时只管着给傅君宝布菜,偶尔给老夫人夹菜。
对面那年轻女人也未开口说话,倒是这老夫人话多了些,左右问了许多,最后没忍住问到了她的年纪。
沈禾也未曾打算隐瞒,心里想着估计是这老夫人怕自己年纪太小,不适合教她的小儿子。
“回老夫人,不久前刚满的十七。”
心下做好老人家不满意的准备,只是没想到那老夫人一听,笑得更深了,“沈先生看着年纪不大,学问倒是不浅,想想我们家景晏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天天只念着舞枪弄剑,读书写字样样不爱,不过好在两年后也确实凭此有了些出息。”
沈禾心底尴尬地笑了笑,她哪有什么学问,她这水平,教教傅三公子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等三公子大点,估计得换先生了。
这边傅景晏便却突然放下了筷子,皱了眉头,他一手往老夫人碗里夹了菜,一手搁桌底下按了按沈禾垂在腿侧的手臂,男人的指腹微热,她今日穿的衣衫又薄,突然贴过来的手让她轻微抖了一下。
所幸幅度不大,倒是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她偏头,只见傅景晏清俊的脸上神色颇为严肃,对她摇了摇头。
沈禾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傅景晏脸上表情淡去,收回自己的手,不再与她示意。
“沈先生,多吃点,你太瘦了,太瘦不好,”说到这,老夫人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竟隐隐有水光浮现,“想当初……”
傅景晏搁下筷子,有些无奈地抬手在眉间揉了揉,“素清,带娘回屋歇息。”
这话是对那个年轻女人说的。
那女人应了声,过去哄劝了老夫人几句,没多久,便扶着老夫人回了屋去。
本就冷清的饭桌上这会更加冷清了。
这深门侯府的,总归有些不得人提的伤心事,她虽好奇,却也知有些事不能问不能谈。
“大哥,娘怎么了?”傅君宝有些疑惑,小脸上尽是不解。
傅景晏摸摸他的头,“娘不舒服了,君宝去娘屋里陪陪她。”
“嗯。”
这下,再饿,沈禾也吃不下了。
“沈先生别客气,继续吃。”傅景晏让人上了酒。
沈禾见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忙拒绝,“大公子,使不得,这酒草民喝不得,酒品差,醉了就不好了。”
这文弱模样,傅景晏也不指望她是千杯不醉,遂将那杯酒挪到自己眼下,一饮而尽。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身边坐着的男人一杯一杯地喝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沈禾瞧了他一眼,他生得高大,坐着也比自己高许多,这会他正仰头饮着酒,那滚动的喉结闯入她的眼底,竟生了些许寂寥的味道来。
喝了几杯,傅景晏便放了杯子,俊挺的眉始终拧着,那原本黝黑的眸子因饮了酒的缘故变得更加的幽深,莫名其妙地又开口说了句话,“我娘方才也说了,沈先生以后就不要再自称什么草民了。”
沈禾吃了一口菜,颇有些食不知味,“草——我知道了。”
一场侯府午膳,零零总总吃了半个时辰,桌上从五个人变成两个人最后只剩她一个人。
出了侯府,沈禾摸摸肚子,到底还是没有吃饱。
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
她想着出去继续摆摊,给沈母拦下了。
“既然有了侯府的差事,就别再出去了,统共赚不了多少,这天又热,受罪的是你自己。”
“能赚点是点。”
沈母收了挂在木杆子上的衣服,轻声哼了一下,“人要知足,日子过得去就行了,不用揣那么多钱,这有钱人也不尽是快乐的呀?”
最后一句说到沈禾心头上了,想起了今日侯府那些个突然变化的情绪,“娘,您说的对。”
“别以为你娘我是心疼你,这是我今儿去街上取的活,用针把边角上的线挑了,再剪掉。”
沈母边说边将一堆衣服搁她面前。“特地多取了点,明天下午要交过去的。”
这会柳树下阴影多,坐在下边静下心同她娘动手做了起来,整个人楞是不热,脸上鼻子上一滴汗也没有。
心静则凉,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第二日沈禾仍是很早便出了门。
夏日里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当沈禾穿过第二条街时,便突然乌云避日,天空中一片阴沉,黑云一道滚着一道,紧紧密布在一起,犹如一道巨大的斗篷铺满天际,卷起的狂风,打在脸上,是沁凉沁凉的,这是暴雨的前兆。
路上往来行人步子都快了起来。
她避开来往的人群,那临安侯府距离此处还有一段不长的路程。
她跺跺脚,开始往那边小跑起来。
没一会那雨便打了下来。
这雨很细,就着卷卷凉风,打在人身上的水势却很大。
外衫慢慢透水。
如果浑身湿透那定是不能去侯府的,她又转了步子,最后站在一处屋檐下,索性等雨小点就回家。
街道上的人渐渐稀少,只剩那暴风雨在空荡的道上来回穿梭着。
沈禾躲屋檐下,心里想着这算意外,今日没准时过去侯府,不知道那傅景晏能不能通融通融一番,又想着下次出门,无论如何也要带着伞,有雨挡雨,无雨便遮太阳。
虽然貌似,她如今的扮相似乎不怎么适合打伞遮阳。
思来想去,她突然觉得此刻处境异常可怜可悲,正暗自伤感着,眼前突然飞奔过一匹红棕色的烈马。
那溅起的雨水堪堪一点距离就沾到自己身上了。
抬眼看过去,只能看到马儿一把漂亮的马尾,正对着这把红棕色的马尾咬牙切齿时,那马尾突然变成了马脸,正朝她这边奔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开始发红包啦,庆祝药铺君开新坑,感谢你们的支持~(n△n)(最近发文老是有乱码,不晓得你们那里看着有没有,如果有,和药铺君说一下哦~)
希望宝宝们喜欢屋里沈先生和傅侯爷(≧w≦)
第4章 素手
雨更大了,空气中渐渐形成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水雾。
似乎是怕地上的积水打到她身上,马背上的人勒了缰绳,原本奔跑的烈马速度慢了下来,马蹄一步一步地挪着,最终挪到她身前。
沈禾看了看马背上的男人,已经湿透的衣服紧贴在他身上,雨水淋湿了他的黑发,又淌在他脸上,高挺的鼻子上悬着的雨水,一滴一滴往下流淌着,最终同鬓角滑落的雨水一道汇集在线条刚硬的下巴处,整体看着,愈发显得他这张脸更加地深刻硬朗。
她仰着头,“大……大公子。”
傅景晏似乎丝毫不在意这肆无忌惮地打在自己身上的雨,只是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沈先生,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不若去侯府换洗一下,再给君宝授学。”
沈禾低头翻了个白眼,再抬头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大公子,我家离这不远,如果您准的话,我今天就不去府上了。”
傅景晏没继续勉强,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这躲在屋檐下避雨的书生,想了想,俯身在马侧悬着的袋子里摸出了一把伞,“接着。”
沈禾捧着手里的伞,微微吃惊,有伞也不用,宁愿淋雨,“多谢大公子,雨大,您赶紧回去。”
傅景晏拉了缰绳,掉了个方向,低哑的声音落在雨雾里,“沈先生回去后,记得喝姜汤,别感了风寒,染到了君宝身上。”
“多谢大公子关心,回去一定喝,绝对不会连累三公子。”
傅景晏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停留,扬起马鞭,回了侯府。
沈禾撑着伞回去时,沈母不在家中,站在院里还能听到隔壁张婶和沈母说话的声音。
她也没过去催,回了自己屋内,一股苦辣的姜汤味萦绕在空气里,只见桌上正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眼角心底顿时暖了起来,利索换了衣服,过去将汤水喝了。
雨满满当当地下了一晚上,第二日便转了晴。
好在昨日喝了她娘准备的那晚姜汤,一早起来,整个人呼吸通畅,没有任何感冒的迹象。
不过,她去了侯府才知道,傅景晏感冒了。
想着昨日那人一身潇洒坦荡地骑着马淋着雨的模样,还差点当真信了这人是铁打的身子骨。
书阁里就她和傅君宝。
没有傅景晏坐在后边看着,沈禾整个人处于放松的状态,教傅君宝读字的声音也大了不少。
字读了几遍之后,她解释了一下其含义,怕这小家伙不能听懂,于是又举了几个例子。
傅君宝懵懵懂懂点点头,眼睛不时往门边瞧。
中途歇息的时候连那糕点都没吃。
沈禾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虽然傅景晏偶尔对他很严肃,但大都是很宠着这位小公子的,就前日,五岁大的孩子,还走哪抱哪,天热成那样也抱着走,想来这小公子也是爱黏着傅景晏的。
傅君宝揪着小胖手,不再看门边,而是不时拿那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沈禾。
沈禾咳了两声,起身准备铺纸压上镇尺。
腰间突然被一只软乎乎的手指戳了一下。
“先生,我想去看大哥,您和我一块去。”
她拿起纸,觉得有点头疼,“三公子,大公子今天让人和我说了,上午务必要在这里好好教你。”
傅君宝瘪瘪嘴,不高兴了,“我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大哥。”
这又白又嫩的小脸皱成一团,乌黑的眼睛更亮了。
沈禾向来对这团子类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她觉得,此刻,这三公子就跟个小团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