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二人这含情一望,被对面的陆勉看得是清清楚楚,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滋味。
    睿王被驳得面色怫然,可神思一转,笑了。
    “听说三弟和表妹住的是个两进的小院子?”。
    这一问针对的还是沈彦钦吧,然此刻珲王却紧张起来了。
    “那是彦钦以前住的,如今成婚了,是该给他们寻个大些的院子了。”
    “再大又如何。”睿王冷笑一声。“还不是珲王府的偏院,毕竟不是自己的王府。”
    “封王不过是早晚的事。”余竞瑶接过话来,“能力又不是靠府邸大小衡量的,无能无才,守着多大的王府也不过是个空壳。外强中干,虚有其表。”
    虽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说珲王,可两个王都不禁尴尬顿生。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小院子也有小院子的好,不管我和三皇子在哪,总能一眼望到彼此,这样才更亲近。”
    说罢,余竞瑶再次望向沈彦钦,明艳无比的一张面庞蓄着满满的浓情蜜意,看得让这个淡定的三皇子也不淡定了。平日里前院一个,后院一个,何曾见面,这姑娘还真会圆啊。
    沈彦钦无奈地看着余竞瑶笑了,可在他人眼中,那舒展的眉宇,弯起的唇角,含着的分明是宠溺无限。
    二人的缱绻意浓,让对面的陆勉怔了住,一时失神,手中的茶杯一偏,茶水溅到了衣衫上。
    “陆侍郎。”沈怡君疾呼了一声。陆勉随着众人投来的目光回过神。
    沈怡君慌忙地迎上来,欲为陆勉擦拭衣衫上的水迹,可又觉得不妥,于是伸手递上了自己的绢帕。
    然陆勉没有接,只是言了一句“谢谢郡主”,看都没看她一眼,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将沈怡君的绢帕,连同她的好意都推开了。
    沈怡君一怔,窘迫地红着脸退了回来。
    这时余竞瑶才发现,沈怡君今日特意装扮过。橘色蝶舞华服映着发髻的璀璨珠钗,夺目艳耀,竟比她这新妇还要艳丽惹眼。瞧她紧张地朝陆勉奔去,又神情怅怅而归。余竞瑶心底暗笑,她猜到了什么。
    陆勉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去,倒给睿王提了个醒。
    “对了,陆侍郎不是有东西要送表妹吗?”
    睿王一语让陆勉怔了片刻,随即深吸一口气,带着他特有的温润的笑从坐榻上起身,举止谦谦,落落大方地走到了余竞瑶的面前。这从容淡定的神情,不禁让余竞瑶忆起了退婚那日……
    那日她站在陆勉的面前,将手中的镂雕并蒂同心玉佩递给了他。这玉本是一对,绝好的阳绿翡翠,是宣平侯封侯时皇帝赏赐的,两家订婚,这玉便成了信物,二人各一块。
    陆勉淡然地接过了玉佩,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握着那玉望着她,言了一句“我走了”,就真的走了。余竞瑶准备好些道歉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可能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吧……
    “恭喜你。”陆勉递上了一只精致的镶金紫檀木匣。
    余竞瑶惊诧,真的有贺礼要送?那门外的那些呢?为何还要单独备一份,这不和常理吧,更何况只送新妇一人。
    余竞瑶望着那木匣,淡眉轻拢,眼睛润得能滴出水似得,长长的睫毛微扇,被洒入的阳光染了一层融融的金色,陆勉看得有些恍惚,好似初遇。
    其实陆勉也很无奈,这个场合,若非睿王执意要求,他怎都不会来的。至于手中的礼物,也是睿王吩咐准备的。睿王的心思他懂,自己不过就是个棋子而已。可扪心自问,对他二人自己就没有一丝好奇吗?
    一直以来都是余竞瑶爱慕着陆勉,对他的情意毫不掩饰。陆勉记得两月前她还缠着自己,娇羞地问何时娶她入门。那时他觉得成亲日子还早,自己不能确定这颗心的归属,觉得骄横任性的她或许并不适合自己。然今日再见,她已为他人妇。
    二人站在那沉默了许久,余竞瑶踟蹰不定。
    “谢谢陆侍郎。”
    一只白皙莹缜的大手接过了木匣,余竞瑶偏头望去,沈彦钦正朝着她微笑。余竞瑶愣了住,沈彦钦的笑明若初阳,舒缓人心,看得她一颗忐忑的心安稳下来。
    余竞瑶也粲然地还之一笑,然沈彦钦默默地伸出手另一只手,握了握余竞瑶的指尖,余竞瑶的身子微微一颤,被这突然起来的亲近冲得木然,脸红了。
    陆勉看了看沈彦钦,又看了看余竞瑶,目光最后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
    陆勉无奈笑了笑,回到了座位。
    “表妹不打开看看吗?”睿王提高语调,谑声言道。
    ☆、第6章 恭贺新婚(下)
    珲王夫妇看出了门道,笑容可掬地附和,一味地劝着余竞瑶打开木匣,连郡主的脖子都忍不住探了出来。
    余竞瑶又羞又恼,明知道他们居心叵测,却又拒绝不得,盯着木匣的双眼透着无奈和窘迫。她求助地看着沈彦钦,沈彦钦含笑点了点头。
    木匣被打开,一根润泽的红珊瑚簪子映眼而入,簪身通体鲜亮,簪花缀有彩色宝石,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甚是精美少见的一根簪子。
    “这不是表妹最喜欢的那根珊瑚簪吗?陆侍郎有心了,果然还是你最了解表妹。”
    睿王戏谑的意味更重了,眼睛干脆直视沈彦钦,二人对视,沈彦钦依旧清冷淡漠,不为所动。
    而这一举却让珲王夫妇逮到了机会,俩人一唱一和,迎合着睿王,赞起簪子的精致和陆侍郎的知情识趣来,全然不把羞怒的余竞瑶放在眼中。
    余竞瑶双睫低垂,默不作声。她可以反驳睿王,回斥珲王夫妇,可是陆勉不行,她对他余留的那丝愧意让她做不出来。她握着那只簪子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就在这时,手背一阵温热,沈彦钦的手覆了上来。
    余竞瑶惊讶地看着他,沈彦钦的脸上依旧绽着那甫定人心的微笑,在她的手背轻拍了拍,余竞瑶会意,婉顺地笑了。
    “这根簪子你看中很久了,怪我,没有早些给你买下来。”
    陆勉话一出,满堂皆惊,众人屏息凝神,静得只余心跳声。
    余竞瑶愕然,她没想到陆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场合,当着自己夫君的面,说出这般暧昧的话,这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我可曾说过?自己都不记得了。”余竞瑶莞尔,清媚动人。她手指拈起簪子,透过珊瑚簪花淡淡地瞥了陆勉一眼。“簪子倒精致,可惜我现在不喜欢珊瑚了,偏爱白玉。”
    “白玉?”睿王罕纳,目光落在了余竞瑶发髻上插着的那根羊脂白玉簪上。“就这个?未见有何好的!”再常见不过的一根白玉簪了。
    “自然是好,这是三皇子送我的。”
    余竞瑶对着沈彦钦深情而望,沈彦钦回笑,打量着那根簪子。他不曾记得送过她何物,不过看起来倒是有点眼熟,好似在聘礼中见过。
    “郡主今儿的裙衫真是美艳,把人映得瑰姿艳逸。”
    趁众人还未缓过神来,余竞瑶把注意力又引到了沈怡君身上。连珲王夫妇都蓦然发现,女儿今日竟是精心装扮过的。知女莫若母,珲王妃好似猜到了些许。
    被众人关注,沈怡君的脸红了。余竞瑶笑意不减,续言道:
    “如此一看,这簪子配郡主再合适不过了。陆侍郎,不介意我借花献佛吧。”
    陆勉瞿然,未语强笑。
    余竞瑶让小婢将簪子给郡主送了过去。
    “我不要!”郡主瞪视着余竞瑶,一脸的抵触。
    余竞瑶笑颜依旧,却是一字一顿道:“这可是陆侍郎送的。”
    一语点破,众人心中了然:郡主喜欢陆侍郎。
    沈怡君轻瞄着陆勉,见他目不斜视,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窘得脸一直红到了耳根。这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唯是两眼似刀地盯着余竞瑶,刀刀在她的脸上剐着。
    如此,余竞瑶更是肯定了,沈怡君不但喜欢陆勉,对自己的怨很可能也是缘于陆勉。
    堂中寂静一片,珲王无奈,只好附和道:既然送你了,就收着吧。
    “回珲王,太子殿下到了。”管家的声音在正堂响起,这惊诧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话音刚落,身着绛红色金丝鸾鸟锦袍的太子已带着侍卫到了正堂的大门。太子轻盈而入,众人忙起身而拜。
    太子对着珲王颌首回礼,随即一眼瞥见了正屈膝而拜的余竞瑶。他佻然一笑,赶忙两步走了过去,双手托着余竞瑶的手臂让她起身,然刚触碰到她,余竞瑶向后躲了躲。太子还欲上前,被沈彦钦拦了住。
    “彦钦见过太子殿下。”
    彦钦对着太子施礼,太子怔了怔,悻悻一笑,收回手臂反剪在背后,挺直了身子,一张寡薄的脸仍挂着那副轻浮的笑。
    沈彦珩不羁的性子众所周知,皇帝也极不喜欢他这副模样,怎奈他是嫡长子,虽是落拓倒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所以他这太子的位置坐得还算稳。可若是和沈彦佑比起来,倒是不若这个弟弟稳重更讨皇帝喜欢。
    “皇子妃啊,嫁了人越发的标致了。可惜啊,早知就让母后把你许给我了。”太子肆声大笑起来。
    余竞瑶窘红了脸颊,可更让人窘的还在后面。
    “诶,陆侍郎也来了?”太子故作惊讶,随即表情诡邪道,“这场面还真是尴尬啊!”
    太子笑得越欢,余竞瑶越是局促,睿王的脸色也越难看。而沈彦钦和陆勉,相对而视,却一个比一个淡定。
    太子入上座,望着他二人,挑了挑眉梢。
    “三弟啊,你可知陆侍郎人之俊杰,多少王公小姐追着呢,若非我在母后面前为你言语,赐了婚,这佳人岂会让你娶到,你说你是否应该谢我呢?”
    余竞瑶惊羞交加。太子一进门,她就猜到他因何而来了。往日无交,且又和国公贵妃对立,今日一来,无非就是凑热闹看笑话的,看看自己的劲敌如何失意。
    睿王那边脸阴得都快电闪雷鸣了,可沈彦钦这,依旧沉着冷漠,他盯紧了陆勉,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彦钦是该谢过太子。”
    太子一听,满意地笑了。虽看着沈彦钦,余光里都是怒气盛然的睿王。睿王能不气么?皇后的一道赐婚旨意,生生毁了他的一步好棋。
    “王叔,怎不见世子呢?”太子目光在堂内寻了一圈问。
    “世子新任上骑都尉,负责京畿周边戍防,此刻正在巡兵。”珲王恭顺答道,卑躬屈膝,一点亲王的尊严都没有。
    “世子年纪轻轻受此重任,国之栋才啊。”
    被太子这一夸,珲王心里翻开了花。
    “还请太子提点着。”
    “王叔见外了,世子怎说也是我的堂弟,一家人自要帮衬着,更何况父皇也喜欢知道进取之人。且我也感谢王叔收留三弟不是。” 说着,太子的目光又一次对上了沈彦钦。
    “三弟,身为皇子,要和世子学学,即便到不了陆侍郎那般,也不要丢了皇室的颜面。不然,你让皇子妃何以立足,要知道,你的岳丈可是晋国公啊!”
    “彦钦谨记太子教诲。”
    沈彦钦的淡漠,让太子得不到任何快感,不过无所谓,他真正的目标不是他。看着面上隐忍的睿王,在案下紧握的双拳已经见不出血色,太子心里忍不住暗笑。
    而睿王也知道,太子无非就是想用沈彦钦的劣势来羞辱自己,讽刺自己失了联姻这步棋。
    “皇子妃,拜帝后那日没见着你,母后怪惦念的,得空你也入宫请个安,寄人篱下你也是个皇子妃不是,况且还是母后为你保的媒。”
    分明是皇后不想见自己。余竞瑶心中不平,却有口难言,只能朝着太子微笑回应。
    而听了此话的沈彦钦内心一凛,他看着余竞瑶皱了皱眉。原来那日她根本就没见到皇后!
    “表妹也是,既然入宫,为何不去拜见母妃呢,毕竟咱们才是一家人么。”睿王终于忍不住了。
    “一家人?父女尚可决裂,更何况是姑侄。我可听闻那日父皇在贵妃处留了许久,怎不见贵妃劝父皇见上一见这‘自家人’呢?”
    睿王无语,余竞瑶更是无语。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啊,原来自己这样可悲。余竞瑶心中凄凄,沮丧地垂下了头。沈彦钦看在眼中,拉过了她的手,握在掌中。一股暖意从指间涌入心头,余竞瑶抬头看了看他,凉苦一笑。沈彦钦不是也一样的可怜吗?两个被孤立的人就这样联系在了一起。
    “府中还有政务要忙,先告辞了。”睿王朝太子拜了拜,心中愤怒却也奈何不了他,他毕竟是太子。
    睿王转身出了正堂,而陆勉也跟随起身,向太子及众人拜别。到了沈彦钦面前,目光依旧犀锐,随即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余竞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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