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深夏,连吹着的风都是热的,如何会冷?哪里会冷?
孟一乐只觉得这里再也呆不下一秒,他想问一个答案,可是却发现自己怎么都问不出来,面前这个摇摇欲坠、面色苍白的人,让他的心乱成一麻。
咬了咬牙,他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一股迫人的气势从里面迸射出来,“木棉在哪?”
谢林被他看着,竟像是被这话问愣了,须臾,他点点头,嘴边再次浮现起那个难看到极点的笑容,“原来是为了这个,也不难猜……只是忍不住贪心,以为……”他说着顿住了,那抹笑里面掺杂了一抹自嘲的意味。
明明是不停抖着快要撑不住的样子,却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竭力笑着,竭力装成没事人一般,他缓缓转了个身子,背对着孟一乐,将身后的那把剪刀拿到身前去,抱在怀中,贴近心脏的位置,任一颗心冷到痉挛。
谢林道:“莫担心了,木棉姑娘无碍,只是现在还未到时候,不能见你。”
“哪天才算到时候?”
“半个月吧,用不了很久的……她人这么心善又幸运,不会出事……”要有什么不测,也该是他这种没半点运气的人,哪天归了土换一句大快人心罢了。
孟一乐不知道什么事需要耽搁半个月这么久,追问:“她究竟如何了?谢公子敢不敢讲一句实话给我?”
谢林点点头,抬手擦了擦嘴边,“那匹马是大将军府独子的爱骑……有人谋刺,在马草内下了药,那匹马才会在牵出去之后疯癫……街上有人看到,但聪明的都被封口了,不聪明的则都埋进黄土了,这件事至死都不会有人传出来。你没听说,有何奇怪?”
孟一乐听到这里也算是明白了,这大概又是一场朝政风云,大将军这样的势力肯定被皇子们竞相拉拢,拉拢了则高枕无忧,而没能拉拢成功的一方,则是给他一个警告。
恐怕下药之人,与朝廷那两波势力脱不了干系,而大将军独子便是一个切入点,至于木棉,不过是一个无辜牺牲的人罢了,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连同那些不期然看到这场风波的路人。
孟一乐竟不知道只是恍惚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眼睛慌乱的转了转:“木棉现在身在何处?”
“被一位路过的游侠救走了,放心,派人跟着呢,送了药物过去,现在木棉姑娘刚醒转过来,只是伤势还没好。”
孟一乐闻言皱眉,不知木棉状况究竟如何,担忧的不行,着急道:“她不能来,我却可以去见她!”
面前男子的背影却僵了僵,片刻,他点点头,轻声道:“也是。你可以去见她。”
“现在,我现在就要去见她!你告诉我木棉在何处,我去找她……”
谢林擦了擦唇角,将那一抹红色抹走,哄他:“明日再启程吧,我让谢春送你过去。”
“不,我等不了了!”
“总要收拾些药物……他们呆的地方很隐蔽,没有谢春领着,你找不到的。”
“那就今日下午,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谢林将口内涌上来的腥血强行咽下去,整个人冷的不停打颤,连上下牙关都咬不紧,听到身后人的话语时眼内闪过浓烈的酸楚与不舍,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好。”
身后的人得了他的话便匆忙跑走了,连一刻都不愿多耽搁,多耽搁给他。
身着里衣的男子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了两下那只剪子,只觉得好似捂热了些,却又觉得没有,竟恍惚地感觉不出温度来,他轻轻迈着步子又回了书房,关上两扇雕花木门,心想,以后连厚着面皮凑过去吃顿午饭的时间都没了。
原本就是奢望,没了……也好。只当是断了最后一丝念想。
*
然而孟一乐却没去成,他没想到他爹明明把他赶到西边别院去了,整整半个月没管过他的死活,不打算将他接回顾府,他这边才消失了三天,人竟然准确地找上了谢府的门!
孟一乐心想,顾明琅他爹啊,你咋不再找来两天呢,这两天我都快把自己给演废了,你知道整天闹腾找事的主儿有多没劲儿吗,端上来的好吃好喝得说没胃口,送上来的好玩意儿要说没兴趣。
简直就跟个性冷淡差不多。
432:【这次是个好爹。】
孟一乐:【暖暖的,很贴心。】
432:【上个世界被韩父韩母伤到的心被补偿回来了吗?】
孟一乐:【以后……别提他们了。】
432:【怎么了?】
孟一乐摇摇头:【就,别提了呗。】
432马龙式乖巧:【哦。】
顾老爷到底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跟管家求见的时候也没理直气壮的要人,只是放低了姿态,说京城顾府求见谢大人。
谢林被谢春运了半天气才理顺了身子,换上衣服便去客厅会客了,他见到顾老爷,十分知礼数地与人深深作揖:“顾员外。”
顾老爷赶忙还他一礼:“谢大人。”
“不必如此称呼,在下谢林。”
“谢大人果真是平易近人,”顾老爷与他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引入正题:“谢大人有所不知,前两日我刚把我家那个混不吝的赶出顾府,谁知他不仅没长半点记性,今日又犯浑把祸闯到了您的府上。”
谢林一张脸苍白如纸,他摆摆手:“谢某知您为何前来,只是您误会了,贵公子来谢府是来做客的,并没有闯祸更没有惹事,在下倒是希望顾兄能在这里呆的久些,只是顾兄不愿罢了。”
“咦,还有这等事?”顾老爷并不相信谢林这一番说辞,“谢大人,我那儿子什么脾性我最是了解,您不用为他遮掩,他犯了什么错您说与我便是,待我回去定会好好收拾他!再不敢叫他有第二次胆子!”
谢林摇头,诚恳道:“在下所说,句句属实。您大可相信晚辈之言,倒是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问问您的意愿……”
顾老爷一愣,迟疑了下,道:“谢大人请说。”
*
到了日下西山,孟一乐便被自家爹揪回家了,任他如何说自己不能回家都不管用,顾老爷像是真的被他这一番吓着了,说什么都一步也不肯他再离开自己的视线,强行压着出了谢府的府门。
甫一出来,孟一乐就看到了互相僵持的大松和谢春,他心中“咯噔”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只是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被顾老爷大喝一声:“回府!”
大松立马颠颠跑过来跟在他们二人身后,一边追还一边问:“少爷您怎么会跑这里来?!”
那哪里是问啊,那明明是质问!
孟一乐觉得自己活得很憋屈,明明是个大少爷,偏偏一个小跟班都能横眉竖眼地凶他,还不止是他自己府内的跟班,别人的跟班也敢吼他。
他正被顾老爷搞得心焦,一时间想不出如何去见木棉,烦的不行,听到这话回头瞪他:“是你告的状?!”
大松被他瞪得缩了缩脖子,却又“您都不见人了,我如何敢瞒着,万一爷出了什么事,奴才、奴才也不要活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爹一把拧住耳朵:“你还敢怪大松告状?你知不知道这三天你娘、你二娘、你二爹都急成什么样子了?你真当找一个人这么简单这么容易的?”
孟一乐一回头就看到顾老爷愤怒的神色和通红的眼圈,反驳的话突然梗在喉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他怏怏将那些话咽回肚子里,秒怂:“爹,我知道错了!您别拧了,您儿子耳朵都快掉了!”
顾老爷终于松了手,质问他:“怎么与谢府这位攀上的关系?”
孟一乐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就……喝喝酒、吃吃饭、唠唠嗑,然后就熟了呗。”
顾老爷撇嘴,“就你这种败家玩意儿,平时结交的那一个个都是什么狐朋狗友,竟然……竟然还能认识谢公子这么一个青年才俊,你你你你倒是学会出人意料了!”
孟一乐也没想到他爹到最后竟然喜滋滋笑开了,还夸他有出息了,劝他以后别再和那些纨绔子弟玩耍,多和谢林这样的年少有为的人来往走动……
孟一乐忍不住嘟囔:“爹,你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儿子有你说的这么不堪吗……再说了,就算我不好,那个谢林也没你说的那么好……”
“目光短浅!”顾老爷一声便反驳了他:“你自己个去街上问问,他们对于‘顾明琅’这个名字和对‘谢林’这个名字的评价,还长他人志气,我倒是想长你的志气,你给我这种自信了吗?”
孟一乐被他逼得没法,闷闷答了句:“没。”
等到他们两个人回到府内,顾夫人,顾二老爷,顾二夫人纷纷涌上来围着他问长问短、嘘寒问暖,等到这一阵儿担心过了之后,确定顾家这唯一的香火安然无恙,顾老爷又开始夸赞起了谢林。
——一个实实在在的谢林吹。
孟一乐听得耳朵起茧子,回自己的院子去自我反省了干脆——他爹又让他禁足一个月,不准他出门,不准他见人,让他好好反思自己的错误。
过了一会儿,大松拎着饭菜来了,孟一乐闻着香味凑过去,压低了声音:“知道我为什么去谢府吗?”
大松看他,一副看自己主子不争气的模样,不情不愿地回了句:“还能有啥,贱呗。”
孟一乐翻白眼:得,他算是没好了。
孟一乐拉住大松的两只胳膊,让他停下忙活的动作,一把将人按在凳子上,“听我说!出大事了!”
大松仍然不感兴趣:“哦。”
“木棉不见了!”
“木棉是谁……哦哦哦就是爷从怡红院赎出来的那个丫鬟?!”
“对对对就是她,她,现在,不见了。”
大松总算是好奇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不见了?”
“她在街上被一匹疯马踩中了,受了重伤,现在正被……”孟一乐嫌麻烦,直接省略了过程,“被谢林的人在一处地方养着呢!”
“那个白眼狼?他有这么好心?我看他巴不得让爷身边的人都不见才好!”
孟一乐听他又开始一日一骂谢林了,赶忙打住:“现在重要的是木棉,木棉才刚醒来,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来见我,我心中又担忧她的伤势,必须去见她!”
“少爷,你该不会真的又想给顾府添一位少夫人吧?”
“是啊,木棉我当然要娶的!”
“您总是太急了……容易看走眼……”
孟一乐气的打他:“瞎说,失败了一次难道以后都在坑里趴着了,再说了,木棉一看就知道不是会刷心眼的姑娘!”
“行吧,反正我也劝不住您,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大松站起来继续往桌子上布菜,直到都摆完了,看孟一乐还在直勾勾的望着自己,这才停下动作:“行行行,说吧什么事!”
孟一乐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大松!我就知道你能信!”他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晚上,帮我溜出去。我得去见木棉,一刻也不能等了。”
“又是这种事……老爷才刚找到你,你就不能让他们省点心吗?”大松说着又红了眼圈,“你没见老爷夫人二老爷二夫人着急的模样,奴才看了都心疼,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
孟一乐也有些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只能劝他:“只这一次,等我将少夫人找回来,以后就和她一起安安分分过日子好不好,再不让你们担心。”
大松不说话,显然还是不太赞同他,可又因为从小二人一起长大,倒也没有断然拒绝他。
孟一乐继续:“大松,你是世上最懂我的人,该知道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喜欢木棉,真心实意的喜欢,她是个好姑娘,你虽然没和她接触过,可看面相也该能看得出来。她突然失踪了,我于情于理都不能不去找她,爷喜欢她,帮爷这一次好不好?”
大松怏怏地点了点头,“再没有下次。”
孟一乐痛快应了,笑嘻嘻地:“没有没有。”
“爷快吃饭吧,不然又要凉了,也不知道你在谢府这几日怎么样,那白眼狼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爷好着呢,他且哄着爷呢!”
“人家哄的着你么……哪次不是你巴巴的凑上去,拽都拽不住……”
孟一乐叹气:“唉,你说怎么就这么巧,爷埋汰的时候都被你看到了,爷扬眉吐气的时候你怎么就没看到!”
大松又问了些情况,便要下去做事了,孟一乐仔细瞧他面上,却瞧不出什么东西来,无法,只得直白问了:“大松,我问你个事……那个谢春,你……?”
大松回身问他:“怎么了?”
孟一乐惊讶:“你今日见到他就没什么其他的情绪?”
大松摇头:“谢府的所有人在您坐牢那日起,已经被我从心里已经被打入了死牢。别说他突然变成了男子,即便变成了禽兽,那也是不奇怪的。”
孟一乐心中给他鼓掌:好样的,洒脱!大兄弟,你这样的性格我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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