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一乐支起身子来,嘴角是得意的笑容:“我就知道。”
他将头凑过去,伸到对面人的面前,贴着对方的面颊柔声道:“我就知道,百花楼的案子根本不需要我的参与,以你的姿色和面容,只怕那里的妈妈求还求不得,怎可能是因为里面的水太深,形式太严谨,导致你进不去呢!”
他顿了顿,看着谢林剧烈颤抖的眼睫,继续:“而本不用参与进来的我,却忽的被扯了进来,还让你谢大人费了如此周折,恐怕只有一个原因,我就算不敢信也要信了——你想嫁与我。”
谢林坐在原处抬头望着他,两人近距离对视,他眸子慌乱地转动几下,默了默,被少年逼得只能承认:“是。”
孟一乐又伸了伸脖子,将双唇贴到他耳边,缓缓开口:“谢大人,你这行为还真是大胆。”声音里透着些赞许和孟浪。
“是很大胆,还为此徇私枉法一番,着实不齿。”
孟一乐却又忽的撤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刚两人交织的呼吸和升起的热度顿时了无痕迹,他挑了挑眉:“可我一直没想明白后面的事情,你从八宝山的庙会回来,为什么对我的态度就忽的变了?”
谢林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次笑了,肆意的笑,衬的岸边的景色都褪了颜色,天地只余他一种光景:“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猜到了……原是如此……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不如先告诉谢某,公子还发现了哪些?”
孟一乐闷闷撇嘴,转头看向岸边,“发现了很少啊,谢大人演技卓群,要不是顾某察言观色的能力一向突出,只怕这些细节一点也不会知晓。”他有些恼,有些气,这般扭头不看人的行为,尤带着几分孩子气。
谢林端起孟一乐面前那杯酒,灌进自己口中,然后轻轻扭转孟一乐的下巴,让他对视自己,贴上那双淡泊双唇,将口中的酒液度过去,末了在里面搅合了一番,看对方刚平复下的气息再次乱了,这才满意地离开。
眼尾清冷的男子气息尤稳,他端坐回自己的位置,问他:“说来听听。”
孟一乐一双清明眼睛早就变得浑浊不堪,迷茫的张开一道缝,稳了稳气息这才小声道:“你,不许再这般勾我。”
谢林瞧着他,眉眼深深,一向冷清孤傲似高山白雪的人此时却含着丝柔情,他伸手覆上少年的双眼:“我二人这般情形,究竟是哪个勾着哪个?”
“……是我勾你,谁让你在扬州城的时候也这样对待过我。我要将这些通通都还给你,”孟一乐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细长稀疏的睫毛划在对方的掌心上,扰的两个人都是一阵颤栗。
谢林只好又无奈地将覆在他眼睛上的手拿回来,仍是强撑着清明,追问他:“小相公便说与我听一听,我在何时被你发现了破绽。”
孟一乐道:“你去八宝山之前,看我的眼神里是含着一丝压抑、隐藏的东西的,我对你好,也是因着这个。我人在声色场所游走的久了,最会的便是察言观色,尤其是对方面上、眼内的隐藏情绪,都瞧得一清二楚。”
“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好骗,真的只是因为你嫁与我,我便要掏心掏肺的对你好?还不是因为察觉出了你对我的情意,这才真心实意地想与你过日子。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一厢情愿,还不都是因为对方给出了反应,我说的是也不是?”
谢林只是望着他,没应。
孟一乐被他这幅模样激的笑了阵儿,半晌才停下,继续:“从八宝山回来之后,你便一直心事重重,我当日跟大松说,你什么时候愿意敞开心扉了,能与我说你的事了,便是真的拿我当你的夫君了。我猜不出你到底在忧愁些什么,但觉得,似乎很复杂,与百花楼这件事有关?”
谢林的眼睫轻轻颤了两下,轻轻颔首,应他:“算是。”
“后来我去百花楼找你,你见到我时……让我感觉十分奇怪。”孟一乐似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当时你侧过身子身子让我进去了,还问我是否有什么开心的事……瞧着是在防备警惕什么……可又感觉地出来,不是在警惕我……十分复杂,好似一直在堤防着什么东西一般。如果真是在利用我的话,事情结束后明明可以不让我进去的,也无需押我进大牢,可你却像是有意如此。”
“你是朝廷的大理寺卿谢大人,若只说是要我难堪,故意折磨我才将我押进大牢,只觉得太荒唐了些……所以我一直在牢房里等你,可是更奇怪的是那座大牢,竟然只有我一个人,狱大爷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过来巡视一番……我一个人,值得他如此辛劳?便是因着我是顾家小公子,他有意讨好我的话,为何我每次和他讲话,他又都不曾理睬我,所以,我便猜到这一切都是你有意安排的。”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我也不敢信自己猜的结果对否,只能等着你前来见我。”
谢林点头,“继续。”
江水平缓,他们的小舟摇摆着行了一段距离,坐在里面舒服的很,就像是躺在棉花上一般。
孟一乐望进他的眸子里:“你来到之后,凝视了片刻我睡觉的那块石头,虽然你这番动作做的十分淡然,可我还是瞧见了。后来你让两个狱大爷押着我在休书上画押签字,是背过去身子的,所以……是不敢看我?”
“还有京城怡红院那一夜……你说来办案的,还嫌弃我耽搁了你的事情,但其实你一出来便看到了我,虽然后来你便垂下了眼帘,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但我觉得就是觉得你在思念我,在盼着我去找你。”
谢林笑开,面上一片明亮,挑眉:“小相公一向如此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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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我一向如此的,更何况你总是给我自大的端倪。怡红院那一夜,你一直不肯让我看你,还留下来和我行了那种事……因为什么,因为你当时的身份是怡红院的花魁么?可你与别的客人,怎的就不愿发生关系呢?”
眉眼清冷的男子喉间滚了滚,开口,说的事情却前言不搭后语:“因为我的事……你被顾老爷责罚了?”
孟一乐半晌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疑惑皱眉,待到刚要发问,忽的一个细节钻入脑海,他揪住那个画面,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你当时一直在我屁股上流连……那些伤痕是不是很丑?当时我二爹被我气狠了,下手可重。”
谢林眼中流露一片愧疚之色,映着身后的景物,薄唇轻启:“对不住,小相公。”
孟一乐伸手覆住他的一只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胸前,帮他将冰凉的手暖热,道:“是啊,你是很对不住我的,所以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谢林凝视着那只被人放在心口的手,眼眶一点点红透了,喃喃道:“瞒着你什么。”
“还不肯说?”孟一乐在他的手上摩挲两下,细嫩的皮肤相接,触感十分好,“都这种时候了,还有瞒着我的必要吗?你是要将一个‘曾经伤害他人如今悔恨不已却为时已晚’的角色演到底吗?”
谢林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抽动,依旧在对方的胸膛贴着,他淡淡转过头去,看着岸边的景色,眼眶内模糊一片,自嘲道:“的确为时已晚,我该再早几分醒悟的,如此,今日也不用这般狼狈。”
孟一乐捧住他的脸,将人强行扭转回来,瞧着他湿了一片的面容,又气又心疼,帮他一点点擦干净了:“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谢大人,你以为这般我就会感激你了么……我顾明琅这一生追求的不是什么旁的东西,从来都是真心换真心……你以为这般,我就会不难过了么,谁会……谁会真心被人辜负过后,还能坦然面对的……你以为这般,我便能忘掉你,从此好过了么……”
谢林闭上眼睛,面上露出三分疲惫,“我今日不敢来的……不该仅仅因为心中思念就跑来见你的……”
“觉得事态失去控制了,便不敢面对了吗?”孟一乐捧着他的脸,感知着上面的冰冷温度,“你究竟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瞒到你死吗?还是瞒到我死?”
谢林最后一丝遮掩也覆盖不住了,他将人一把拉进自己怀中,轻轻覆上他的头发,妥协般低声道:“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瞒到你死。”
“好一个痴情的谢大人,所以如果今日我仍不知晓这些,你是打算永远也不和我说了?”
“是做过如此打算的。”
孟一乐攥紧他的衣角:“即便是看着我娶了旁人?”
谢林摇头,“之前是这般想的,后来……就不想亲眼看到这幅场景了……再等半个月,就好了……”
孟一乐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你怎的这般无情,你怎么能够如此待我……半个月……你叫我如何面对……你叫我如何面对……”
“对不住。”谢林轻轻摩挲了下他的头发,“我这一辈子最愧对的人便是你……本以为用那样的手段嫁与你之后,可以允你一个百年好合的,想着即便是你不喜欢男子,我也能日日扮作女子,一日一日的哄着,慢慢将你的心暖回来……可没想到,最后偏偏负你最多……”
第58章 并蒂莲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是谢某狂妄了, 以为一切都能掌控, 却没想到竟会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八宝山那三日, 实际并未去八宝山, 我们路上遭遇袭击, 谢春与我都受了伤……他们的本意是直接灭口,捏造一个不幸坠崖的借口糊弄过去便了事……来了上百人,根本纠缠不过,这一遭,真的可谓是死里逃生了……”
“也是这时候, 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只要是和我有接触的人,最终都会被我连累……朝堂之上的风云, 太难测了……我本打算好的一切, 突然化作一缕云烟, 原来我竟真的无法事事周全, 只是庆幸,还好暗中留了人一直护在你周围……”
孟一乐抬头瞧他, “你和谢春当时都受了伤?”
“不错。”
孟一乐皱眉, 忧心忡忡:“你们回来的时候还扮作女相,岂不是很痛苦!”
谢林愣了下, 反问:“你怎知!”
孟一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谢林却继续追问:“你怎知我们扮作女相会很痛苦?”他眼中一片恼怒,微微抿唇,过了会儿见怀中人不说话, 这才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认命道:“我还以为这一切真的是你自己猜出来的……竟然差点信了你的说辞……”
孟一乐弱弱反驳他:“有何区别呢,反正都这般了……”
谢林睁开眼睛,里面一片酸楚与痛苦,却又闪着两份厉色:“他怎能够将这些告知与你,他怎么敢!”
孟一乐也恼他这时候竟然还想着要瞒自己,吼他:“可我已经知道了!只还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你还想如何?不好好珍惜与我的每一时每一日,反倒要去计较谁告诉了我真相么?我还未问你为何不肯告知我真相呢!”
谢林无力地抱住他,半晌才开口,声音里满是无力和折磨,里面的悔意挡都挡不住,他问:“可你这一生,要怎么过呢……”
这一句话,极轻极慢,却敲打在两人的心上。和着远去的江流一起遁走了。
孟一乐吸了吸鼻子,却还是忍不住:“你是问我你走后,我剩下的时日要如何过么?很简单啊,日日思你念你,侍奉你的双亲如我双亲,我会搬去扬州城的府宅,最好再将那一间客栈和画舫盘下来,日日回味你我的初遇和相处点滴……只是都怨你,未曾给我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全都是陶罐渣……”
谢林将怀里的人拉出来,一点一点吻去他的泪水:“对不住。”这一声对不住痛苦极了,好似恨不得立即回到之前的日子,将所有的经历改写一番,把那些痛楚的回忆全都换成明媚的,如三月扬州一般的。才好。
孟一乐任由他吻着,道:“可是陶罐渣里面覆着的全是蜜啊……我已经满足了……回想起这些东西,深究起来都是你满满的情意……已经够顾某回味余生了。”
谢林将他从桌子那边拖过来,彻底拥进自己怀中,“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找木棉那晚,我和谢春发生了些争执……他说让我不要再辜负你一片真情,我与他吵起来,他被我说恼了,便将这个仍在我怀里了……”
谢林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半块玉佩,瞧着上面一个小篆“顾”字,他惊讶地接过去,轻轻把玩:“原来在你这儿……我找了两日,还以为弄丢了……”
孟一乐在自己怀中摸索了半晌,将里面那半只小玉佩也拿出来,将两块玉佩拼在一块,刚好是龙凤呈祥、腾云驾雾的画面,上面两个小篆体,一为顾,一为谢。
他眉眼弯弯的,盛满了笑意瞧着谢林,道:“谢顾之约。”
谢林眼圈通红,点头:“谢顾之约。对,谢顾之约。我只道自己的运气已经在遇见你那一刻便用完了,没想到,竟没想到老天待我如此厚道……”
孟一乐伸手挠了挠对方的下巴,手中轻轻捧着玉佩,继续笑:“古有龙阳之好,今有谢顾之约,你可再不能负我了谢大人。”
谢林将两块玉佩拾起来,一块帮他仔细系在腰间,一块系在自己腰间,“此生定不再负你。”
孟一乐看着两人腰间的玉佩却又忽的想到了一件事,“之前差点将这块小东西送出去,也是缘分未了,这才险些保住它。”
谢林猜测:“是被我伤透了心,故不愿再留着伤神?”
“一半如此。”孟一乐轻轻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木棉不见了,我等不到,只能去报官,可你也知道当时我被赶出家,根本没有银两,摸了摸,全身上下就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只好……好在那位师爷不识货,只说改日再送银两过去就好……”
谢林却是听出来了里面的深意:“你日日都将它带在身上?”
孟一乐却不肯承认,“谁说是日日,那要看我心情,心情好的时候才带着……”
谢林无奈笑了,“那那位师爷真是万幸不识货了,不然谢某还要徇私枉法一回,动用身份将这块玉佩给讨回来。”
孟一乐撇嘴,“还没说完呢,你当日将我关进大牢里做什么?”
谢林叹了一口气,“谢春玉佩都偷出来给了你,却没给你全都交代清楚?你也是笨,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提,大牢里面自然是安全……”
“连个牢友都没有,我夜里很怕的……”怀中人却不满意,和他秋后算账。
“不是让狱大爷半个时辰便去巡视一圈了吗,还会怕?”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倒是瞧你每夜都睡得极好,如何怕过?”
孟一乐猛地抬起头来,眼里全是光点:“你你你你你,你是说那个巡逻的狱大爷是是是是……”
谢林摇头:“怎可能,别猜了,我当时伤势严重,不可能在随便扮成别人相貌,何况当时还要忙着处理案子和暗中行刺的人……只是夜深了,偶尔会去看你两眼……至于将你独自关押,则是怕入狱对你名声不好,你已经因为因我受了太多流言了……”
怀里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吓坏我了,我刚刚真的以为那个狱大爷是你假扮的,还想说最后一顿饭你忘了给我端上来,饿的我不行呢。”
孟一乐刚消停了一会儿,却又忽的道:“那怡红院那次,你扔我花环……也是想我离你远些,护我安危?”
谢林不语。
孟一乐继续追问:“可你既然说因为护我安危,后来为何又来找我?”
谢林叹了口气:“案子解决了,将那些渣滓都灭干净了,自然便巴巴跑去找你了。”
“京城怡红院那件案子,是为了清除那些残余势力?”
“谢某身为朝廷命官的本职而已。”
孟一乐冷漠道:“哦。”
谢林瞧他不虞,笑开:“是为了我,为了成全我思念你的疯狂念头,想早些和你在一起,早些见到你。”
“那我喜欢上木棉,你岂不是很伤心?”
“伤心自然有,但更多的是懊悔。懊悔接近你之前未能想到这些突变,没能将那些混账东西先清理干净,没办法,当日伤势实在严重,我在怡红楼又要日日扮作女相,三王爷那边的人一直没有处理妥当……心力交瘁,根本护不住你,只能退一步,换个法子,让你主动离开我……这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那日后,我就是想带上花环,你也不再愿意给了。”
孟一乐点头,“对啊,我很斤斤计较的。”他伸手摸了摸谢林的脸,“你该一早就告诉我的。”
谢林望着远处,缓缓道:“你当时已然喜欢上旁人,我不愿你是因为旁的原因而动摇自己,也是我对自己盲目自信了些,以为你能爱上我一次,便可以再争取下,让你再爱上我第二次……结果竟还是因为旁的缘由,才让你突地对我转变态度,说来也是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