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汤而已,我还不至于在乎这么点东西。”他走下楼梯,步伐优雅从容、不急不躁,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一身西服更是将人衬的笔挺,孟一乐坐在沙发上,冲阿铭桀然一笑:“吃的开心就好。”
阿铭的目光在孟一乐身上来回逡巡。
正端着咖啡饮用的男孩侧头看他:“怎么了?”
阿铭:“你这样倒是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孟一乐放下手中瓷白的咖啡杯,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情绪,“每个人都有失控的时候,我即便是三头六臂、手眼通天的沙氏接班人,也毕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不过——”
他顿了顿,再次转头看向阿铭,笑开:“任性一次也就够了。”刚说完男孩的手机响了下,孟一乐看了一眼而后熄灭了屏幕,站起身子扣上西装,“失陪。”说完便又上楼了。
阿铭瞧着孟一乐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
觥筹交错,整个船舱内灯火通明,游轮已经开出了很远,如果要折回海岸恐怕也需要一个小时。孟一乐托着一只高脚杯穿梭在人群中,如鱼得水般的自在模样,与半年前在宴会上东张西望的男孩天差地别。
方家是个大家族,每次过年都会在游轮上,一些旁系支系到这时候都会从各地赶过来,甚至已经血脉很淡的亲戚,也在受邀之列。
孟一乐正在一一仔细打量船舱中的人,而方青却在身旁为自己开脱:“别不开心了,那份粥是你煮给我的嘛,我应该有权处理它。”
端着高脚杯的男孩儿回头瞧他,脸颊上有一抹笑意,目光澄澈无比,反过来安慰对方:“一点小事,不值得放在心上。”
方青仔细瞧他眼睛,看里面的确没有半点复杂心思,也没什么别的情绪,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揽住孟一乐的肩膀,“跟我去见见父母?”
“好啊,但愿他们见到我还能有心情过年。”男孩眼中划过一抹揶揄笑意,举起酒杯和方青手中的撞了下,“别把我扔到海里喂鲨鱼就好。”
邪肆男人半点不在意,挑眉:“你现在可是沙氏集团的总裁,有了这层身份,他们才不会在乎其他的事情。别说是他们,就连其他人,想背后嚼舌根都要掂量掂量这话能不能说。”
孟一乐含了一口酒液,仔细感受着酒浆在舌头上传递的香气,吞下喉咙,“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走吧。”
方青却心想,半年之前还是沾酒就醉的小家伙呢,今天却已经能够品尝各大名酒了。唉。
孟一乐和方父方母寒暄了一阵儿,果然他们见到孟一乐不仅没有半分不开心,反而亲切的问候他最近如何,还说了句什么有了他过年才会完整,今年就怕他不肯来呢。
男孩儿笑着一一应了对方的喜爱和赞美,还表示一定会向沙会山转达他们的问候,而后放下酒杯去了洗手间,他从洗手间出来时刚好看到方来和阿铭去给方父方母问候的情景,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而后按了一下手中的开关,关闭了船舱里的所有灯光。
觥筹交错的大厅一瞬间陷入黑暗,就连应急灯的灯光也好久没有如想象中亮起。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几个主事的人在吩咐人检查,其他人则问怎么回事。
海上一向没有信号,所有人都穿着华丽好看的礼服,手机之类的东西哪里会出现在身边。忽然一处亮了起来,男孩拿着一个小巧的手电筒,将灯光摇了摇,“嘘,都别吵。”
话刚落地,所有托着酒盘的服务生一个个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近抓起一个人,掏_出手_枪抵住他们的头颅。而船上的保镖早就被他们暗中除掉了,没人会来阻止这次的行动。
那些服务生果然身手很好,十分顺利地制止了所有惊声尖叫的人,而重要的几个人则被赶去了二层。
空荡荡的二层只有孟一乐一个人,几个保镖想要跟上来,却被他制止了,“不用,私人恩怨。”话语中还含着些期待的意味,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他站在二楼看着几个人被带上来,而后保镖又退了下去,给他们留出单独的空间。
孟一乐拿着手中的枪,知道他们身上的武器都被收走了,所以也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方来一直很沉默,方父方母表现的略微慌乱,阿铭早就被吓得满脸无措,只有方青一人皱着眉满是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踱着步子的男孩将手电筒随意仍在地上,除了一道亮光,周围都陷在黑暗中,他停下来看向方青,一笑就托起两颊的酒窝,天真无辜的厉害,“为什么啊,这个问题我要好好想想才能回答你,很复杂的……”
他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扔到方父方母面前,“两位,签个字吧?”
方母尖着嗓子将上面的东西念出声:“股权让渡书?!不可能!”
孟一乐挠了挠头,满脸无辜的笑,“啊,那还真是可惜,我本来还想仁慈一点的。”
方来这才抬起眼皮,看向他,眼中沉沉的,“方氏集团的大权早就在一年前全权让给我了,你想要股权让渡书找他们是没用的。”
孟一乐挑眉:“哦,那你爸爸妈妈还真是疼你,不像我家老头儿,啧,我都这么努力证明给他看了,他还是不放心将沙氏集团交给我。没办法,为了这个位置和那些随时准备吃人的恶狼,我只能选择铤而走险了。”
方来看着他,“我可以签字,但有一个要求。”
“你觉得自己现在还能提要求吗?”
“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些你很想知道的事情。”
男孩不信,荡着双唇边的酒窝,“比如?”
方来沉沉开口:“比如那三年为什么对你这么冷淡,明明你都伪装的这么好了。”
孟一乐一直转来转去的步子这才停下,转眼看向他,满眼诧异:“你早就知道我是装的了?在炸我吧?”
方来对上他的视线,毫不退让,即便是被人这样拿枪指着也没半点慌乱,他沉稳的过分了,“你这么细心的一直在研究我,研究周围所有的人,难道就没看出来我和方青有点什么不妥吗?”
拿着枪的男孩再次笑开,纯真无辜地让人根本无法将他与面前的场景联系起来,“说吧,要求是什么。”
“将我父母放下去。”
男孩笑着拒绝:“不可能。”
“父债子还。我和方青都在这儿给你做人质总算够了,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死去,而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孟一乐还是无辜笑着,“你还知道多少?”
“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男孩点点头,吩咐人将方父方母带下去了,他们消失之前还不忘补充一句:“感恩你们有一个好儿子吧。”
然后他将方来从几个人中拉出来,两人对面而坐,孟一乐用枪_托着腮帮,满脸好奇神色:“说吧,说的越多,我越感到意外越好,说不定就放了你们,嗯?”
方来沉沉看着他:“你不该走这一步的,我在沙滩上已经劝诫过你。”
“可我不需要被人劝诫。再说这些废话浪费我的耐心,我就什么都不想听只想赶快动手了。”
方来只好作罢,开口:“三年前我和你从沙家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一次小型事故,你我都没受伤,只昏迷了一会儿检查也没出任何问题。”
孟一乐转了转眼睛,他做这种动作就像是在憧憬未来的懵懂少年,恍然大悟:“唔,你是自从那天之后开始对我疏远的。”
方来看向他:“猜到了吗?”
男孩眼睫轻轻颤了两下,思索着之前发生过的一切:“你和方青很像,在某些细节上,我在见到方青第一天就开始怀疑了,你出差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我勾引了他,然后事情就突然变得好玩了。”
男孩说到这,眼睛突然一亮,里面的夜空好似被谁点燃了一般,好看的厉害,他继续:
“你跟我视频的时候,我心中的疑惑就差不多确定了,但仍觉得太荒唐,后来你又跟我通了一个电话,就在我和方青在琴房接吻后——方青不可能跟你讲他吻我的事情,你也不可能会让他教我游泳,但你当时问我的第一句话是‘小风,你刚刚和谁在一起’。”
“我就猜,你们之间肯定存在某些感应,能够互相扰乱对方的心智。我试了几次,果然如此。”
方来打断男孩的回忆,直切重点:“所以你半年前和我签离婚协议书时将方青叫了过来?”
“方先生啊方先生,”孟一乐甜甜地叫他,好似又恢复了两人结婚时的情景,但他面颊旁的那只手_枪却沉甸甸的,“你真是叫我又爱又恨,怎么能这么懂我呢,我都伪装的那么好了,就连家里的老头儿都没猜出来,一直相信我呢。”
方来面上无半分破绽,依旧沉稳:“不是猜的。你不是都知道我和方青的相似点了吗,难道还不知道我和他其实是同一个人?”
突然有谁倒吸了一口气,疑惑:“是同一个人?”
孟一乐阴测测地歪头瞧过去,“别吵,不然我会生气的。”
阿铭吓得赶忙闭上了嘴。
男孩这才又满意地笑了,扭回头来望向方来,“竟然真的是,你们是什么结构?让我想想,该不会是人格分裂?”
方来摇头:“不。”
孟一乐唤他:“方先生。”顿了顿继续道:“方先生本名是方青而不是方来吧?”
方来眼皮轻掀,望向他:“没错。我本名是方青,方来是我的哥哥。”
对面的男孩挑眉笑开:“哈?该不会是借尸还魂?”
方来皱眉:“差不多。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沙滩上劝诫你吗,因为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这个世界……其实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男孩诧异:“我上一次也这样做了?”
“对,但上一次只有一个方青,方来也是真正的方来,而不是我。”
“所以看到我这样,你岂不是一点惊喜都没有。”孟一乐不满地瞥了瞥嘴,很是困惑:“那你怎么不改变这次的春节计划?或者……为什么不做好准备阻止我?”
方来垂下眼帘,半晌,沉稳开口:“在你没做这些事情之前,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孟一乐不赞同地摇头,“那你可真是蠢,如果换成是我宁愿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
方来扯开唇角,“想听听看我的故事吗?”
男孩眼睫颤了颤,似在思考,“本来是不想的,但你说的这句话总让我有种错过会很遗憾的感觉,说吧。”
方来勾着唇边不冷不热的笑容:“我在上完大学之后一直在美国攻读mba,后来我哥结了婚,和沙家的一个小公子,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商业联姻。我在他们结婚后第二天就回来了,与这个男孩儿第一次见面,然后我便喜欢上了这个人。”
孟一乐眼睫轻轻颤了颤,没说话。
“我一直做得打算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哥不爱他,他也不爱我哥,我去挖墙脚是很正确的,后来男孩果然和我哥离婚了,在我的努力下。我和男孩儿在一起过了很美好的半年,但没想到这才是戏剧的刚开始。”
“那个男孩在我的帮助之下坐上了沙家总裁的位置,年关的时候我劝他与我一同过年,然后情景就如今天一般,宴会正进行时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一直乖巧的男孩挟持了满船的人,我们被赶上二层船舱。那是充满意外与震惊的一幕,我在那天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背叛。”
孟一乐等他继续说下去,然而男人却停住了,冲他微笑:“后来我发现自己重生了,但是没有重生在自己身上,而是我大哥方来的身上,像看着别人一般,看着本应是自己的方青一步步成长起来,所有的事情,一如当初的轨迹。然而其中最戏剧性的部分来了。”
“——我只记得带你去年关之前的事情,却丝毫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而且此时还有另外一件事困扰着我,我和方青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感应,它无形中将我俩联系起来,就像是旁人在调控我的情绪一般,我需要随时警惕,让它一次次从亢奋状态冷静下来。”
“后来我们结婚了,如前一世的行走方向一模一样,我本以为这是上天给我一次重新认识你的机会,用一个一开始就正确的身份,将你娶进方家,看你一点点爱上我,可此时方来自身的性格对我来说也是个巨大的限制,我不可能对这段婚姻刚开始就表露出太多的欣喜和承认,只能浅浅的、慢慢的让别人接受我的改变。而这时——”
男孩托着脸颊打断他,“这时你和我去了沙家别墅,回来路上的那场小车祸将你前世的记忆全部回忆起来。所以开始一点点疏离我,冷淡我,却又发现这幅场景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方来沉沉看着他:“你很聪明。偏偏这一步走的并不明智。”
“是啊,当然不明智,要冒这么大的险呢,可我都29岁马上就30了,距离我当年定下的截止时间已经不多。而且这么多年一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与我性格完全不同的人,早已经腻歪了。”孟一乐抽了抽鼻子。
“方先生,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一句话,商人是不能信的。那你有没有想过,商人的子女也是不能信的。”他抬起头来看着人无辜地笑。
“我本可以像你一样,只需要将心思放在学习、玩乐上面,就能顺利的过完一生,如果争气的话还能出国留个学再回来,然后安逸地接手沙氏集团就可以了。可我不能啊,这个梦在我11岁的时候就被打破了。”他唇边的笑愈发浓郁,映得眼眸中的光点如同天上星辰。
“你知道没有父母在沙家意味着什么吗,我原本是最有希望继承沙氏集团的小太子,所有人都捧着托着,可我一夜之间就成为了众人随意嘲弄的对象,那些日子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太难捱。我从小就爱哭,屁大点事就能哭一个小时,可从那天之后我都不被允许流泪了,因为会有人烦。他们觉得一个刚失去父母的孩子的眼泪让人厌烦。”
“然后我发现家里唯一能让我好过的只有老头,我便装成一副胸无大志地傀儡模样,每天像个心思纯净的孩子一般,逢人便托着两颊的酒窝笑。知道吗,这张脸在那时候还真是给了我不少庇护。”
孟一乐说着顿了顿,“我在宴会上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这是我的一个契机,后来嫁给了你,我果然没有看错,在婚姻中我一直在等待时机,一直等了整整三年,我才等来一个离婚的契机,而我越是什么都不要,你便越是要给我。”
“谢啦方先生,你那百分之三的股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都因为这个被答应进入沙氏集团了呢。你看,很多时候股份是比血缘强的,至少老头儿之前从未松口让我进沙氏。”
方来看向他:“这不是很好,你现在也爬上总裁的位置了。”
“总裁的位置?哈哈哈,不过是个代总裁而已,要不是老头儿没得选了,你真觉得他会让我坐在这个位置上?而被我赶下去的那些渣滓,每一个还都在想着卷土重来。方先生莫忘了,他们比我强啊,他们是有父母的人。而我只有自己啊。”
方来面色平静,对他的辩解并不动容,“所以你今天这一出,就是为了方氏集团欠你的股份?”
“对,我爸妈去世后你们吞并走的股份,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不止是方氏集团,所有涉及到这件事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连同老头儿。不过方先生,我倒是好奇,”男孩无辜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疑惑,“你明知道我会这样做,为什么离婚时还要给我百分之三的股份?”
方来看向他:“因为阻止不了,干脆便推你一把,想看看最后究竟能变成什么样。”
“看来方先生今天是很有把握了,我似乎成了你的盘中餐?”男孩笑问。
沉敛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突然扯了一个不相干的,“沙会山的病情是你做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