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三人随便聊了几句闲话,又商量了一下今后的安排,便分头散去。小肥继续去装他的皇子,而余、李两个,则偷偷找到其余瓦岗众,说明情况,让大伙自行决定去留。
    与先前李晚亭的想法类似,一众瓦岗豪杰也觉得,与其走在路上死得稀里糊涂,不如继续留在小肥身边,彼此间好歹还有个照应。
    反正如今天下大乱,到处都在打仗。大伙即便侥幸能从刘知远的眼皮底下溜走,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也难免死于刀矛之下。索性豁出去陪着小寨主赌一把,说不定将来还有个赚头!
    既然大伙都决心同生共死,小肥也不能再多废话。第二天早晨出发前,干脆摆起了二皇子的架子,当着众武将的面儿,要求郭允明把余斯文等人调到自己身边充当护卫,并分别给予都头和十将的待遇。
    郭允明心里,当然非常不高兴。但已经到了最后一段路程,他也不愿意再多生事端。犹豫了片刻,便硬着头皮躬身领命。
    随即,小肥又向杨重贵讨了个人情,请对方替自己的护卫们每人提供一套铠甲和兵器。杨重贵虽然觉得二皇子和郭允明两个今天的表现都十分奇怪,却也不认为几套铠甲和兵器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跟自家妻子稍稍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笑着派人去办理。
    “如果两位不反对的话,从今天起,我也和大伙一块骑马!”趁着众人还没把自己的身份看破,小肥想了想,笑着抛出第三个要求。“马车虽然大,我在里边,总是显得挤了些!”
    “嘿嘿嘿嘿……”众武将们个个会心地点头,包括老成持重的杨重贵和聪明练达的杨夫人,都满脸促狭。
    自打韩重赟醒来之后,惊吓过度的常婉淑,就像换了一个人般,每一刻都柔情似水。而韩重赟本人又是个知冷知暖的。结果小两口终日腻在一起蜜里调油,连折女侠这种过来人在车厢里都不敢久留,更何况二皇子这种气血方刚的童子鸡?
    “死胖子,你等着瞧!”唯独常婉莹,费了好大力气,才明白大伙的笑容为何如此诡异。顿时窘得满脸失火。狠狠踹了始作俑者小肥一脚,旋即,一个纵身跃入马车当中,再也不敢露头。
    注1:杨重贵的夫人,本名叫做折赛花,也就是杨家将的祖母,折太君。戏曲里以讹传讹,才传成了佘太君。
    第五章 迷离(三)
    “哈哈哈哈……”除了郭允明之外,其余将士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能看到凤子龙孙被女人欺负不容易,更难得的是能看到同一个凤子龙孙被同一个女人反复欺负。
    这让大伙心里头顿时有了一种将神明从云端拉下来,按在泥坑里痛打的快意。同时或多或少也对二皇子殿下,产生了一种自己人的感觉。仿佛他就是邻居家一个懵懂少年,而不是即将登上皇位的泥塑木雕一般。
    小肥自己,也只能苦着脸讪笑,根本拿那宁家的傻大姐儿没任何办法。首先,对方是韩重赟的未婚妻,相当于他未过门的嫂夫人,看在好朋友的面子上,他也不能过分计较。其次,在内心深处,他对火炭一样炙烈的宁婉淑,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忌惮。仿佛对方举手投足间,就能令自己万劫不复一般。
    “莫非我真是那个倒霉蛋二皇子?”这几天在辗转反侧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对自己的身份也非常怀疑。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真的应该是二皇子。因为他自己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就像被大风吹来的一颗种子,稀里糊涂地就落在了某一片农田里。既不是红彤彤的高粱,也不是沉甸甸的谷子,更与黍子、芝麻和豆子没任何关系。无论跟谁相比,他都是个异类,性格不同,想法不同,待人接物的方式还不同,看事情的角度方面也差别甚巨。
    他既没有余斯文、李晚亭等人那被粗糙的皮肤与歪歪斜斜的牙齿,也不像杨重贵、杨夫人、宁婉淑那样,学了一身家传的好武艺。他甚至跟韩重赟都没多少相似之处,后者除了对朋友仗义的优点之外,待人接物方面也非常圆润。而他,却根本不知道即便是平辈之间交往,不同职位、年龄的人也有一整套相应的规矩和礼仪,除非彼此已经成为莫逆。
    只有帝王之家出来的孩子,才会如此。因为他们身份已经高到无法再高,除了亲生父母之外,不需要向任何人见礼,所以从小到大,根本不需要学这些东西。
    此外,身上突然冒出来的医术,也让小肥自己倍感困惑。那天他只是不想让韩重赟死在眼前,然后就立刻想到了一整套止血和救治办法。好像这套本领他曾经勤学苦练多年,早就刻在了骨髓当中。需要用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根本不需要专门去回忆。
    但是,能想起来的,仅仅就是这套医术。其他,关于他的身世,他的名姓,他以前的经历,依旧如同白纸般干净。
    他不是没有努力去想,几乎每个晚上都把自己想得筋疲力竭。结果却始终都是一样,要么疼得大汗淋漓,要么稀里糊涂地睡着,等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如果,如果宁婉淑那天不是刻意替我圆谎的话……”当对某个谜团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些不是很有力的证据,往往也会被当作关键。郭允明之所以忽然坚信小肥是二皇子,最重要的证据便是宁婉淑当天所说的话。而小肥自己,同样被宁婉淑那天所说的话弄得方寸大乱。
    他想不明白,宁婉淑为什么要替自己圆谎。如果当时韩重赟是清醒状态,还能归功于好朋友在关键时刻,给了宁婉淑一个谁都看不到的暗示。但当时韩重赟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不可能给出任何暗示。宁婉淑自己又像七当家李晚亭所说那样,是个心直口快的傻大姐儿,她怎么可能在那种情况下,瞬间就决定帮助一个假冒二皇子瞒天过海?并且做得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谜团,越来越多的证据,即便小肥自己还记得自己过去的经历,如果心志稍有些不坚定的话,都会产生自我怀疑。更何况,他的记忆里,关于过去本来就是一片空白?
    所以少年人现在,特别希望有个机会单独接近宁婉淑,好仔细问一问,此女那天说自己小时候通过折磨上林苑里的动物钻研医术,到底是事有其真,还是急中生智想替自己遮掩,以报答自己对韩重赟的救命之恩。但是在同时,他也非常含怕去跟宁婉淑单独接近,因为万一此女当天所陈述的是事实,他就再也无法让自己相信自己跟那个倒霉蛋二皇子石延宝是两个人,再也没机会摆脱做一辈子傀儡,然后最后稀里糊涂死掉的悲惨命运。
    接下来几天时间,他都被这种矛盾的心态所左右。骑在马背上,既不敢离自己原来那辆高车太近,也不想离得太远。这种欲说还休的模样,给大伙平添了更多的笑料。甚至一些胆大包天,却又没太多见识的兵卒,仗着曾经跟“二皇子的侍卫都头”并肩作战的交情。偷偷地找到余斯文,问后者殿下是不是喜欢上了宁氏女子,将来有没可能横刀夺爱?
    “放你娘的狗屁!”凡是遇到这种缺心眼儿的家伙,余斯文立刻用拳头和骂声让对方清醒,“殿下跟韩大少是生死兄弟,生死兄弟,知道么?别以为皇家就都是孤家寡人了,刘备当年要是没有关羽和张飞,能打得过曹操?‘妻子如衣服,朋友是手足’,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刘备抢关二哥老婆了?”
    “那倒是!”挨了打的兵卒也不生气,陪着笑脸连连点头。回去之后,却立刻将余斯文的话添油加醋地传成了,二皇子跟宁家小姐原本青梅竹马,但念在跟韩大少的手足之情上,忍痛割爱成全了后者。这可比刘备当年还仗义,刘备对关二哥再好,也没见他把糜夫人和孙尚香中之一成全了关二哥吧?
    “这是什么狗屁说辞!”相关的话题很快又传回了余斯文耳朵里,气得他暴跳如雷。找了半天,没抓到那个嚼舌头根子的家伙,只能脸红脖子粗地来找小肥抱怨,“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整天跟在马车后边像丢了魂儿一般。再这样下去,甭说别人觉得奇怪,我都觉得你跟那姓宁的傻大姐之间不太对劲儿了?”
    “我……”小肥立刻被问得面红耳赤,半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那傻大姐其实长得不错!比起杨夫人毫不逊色!”在这方面,李晚亭想得更多,所以比余斯文还沉不住气。见小肥红着脸始终不说话,便低声鼓励道:“你要是真喜欢他,就去抢好了。甭提什么手足不手足的。韩大少跟她不是没成亲呢么?即便成了亲,你是君,他是臣……”
    “六叔、七叔,停,不要再说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小肥被说得额头上虚汗直冒,赶紧举手制止。“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她那天为什么替我圆谎?准备找个机会问问她,却总是被人盯得死死的,无法独自进入那辆马车!”
    “这你当初不是自己作的么,干什么要把马车让给他们小两口儿?!如今,甭说周围每天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是没人盯着,你也不方便再进去啊!万一人家小两口正在亲个嘴儿,拉个小手什么的,你冷不丁这一进去……”余斯文一听,心神大定,立刻笑着数落了起来。
    “六哥,拜托你有点儿正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这些?”七当家李晚亭在旁边听着实在受不了,皱着眉头大声打断。“这件事,咱们俩替他想办法。早点儿把事情弄清楚了,早踏实。殿下,你也得想明白。万一她那天说得是实话,接下来大伙该怎么办。不能总是见招拆招,一旦进了太原城,咱们这些人即便全都是老虎,也等于给人关在笼子里头了!”
    “我知道!其实无论她的话是不是真的,咱们都越早脱身越好!”小肥听了,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只是……”
    犹豫了一下,他打住话头。背着手在树林烦躁地走动。
    又到了打尖时间了,将士们都在靠近汾河的一处树林里休息,顺便让战马吃一些刚刚冒芽儿的青草。对于骑兵来说,战马就是他们的命。能把坐骑伺候好了,战场上活着下来的机会就多一些。苛待了坐骑,等同于往自己脖子上拴绳套。别人只需要轻轻一拉,就让自己变成孤魂野鬼。
    余斯文和李晚亭能看出他心情不好,都闭上了嘴巴,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陪着他一道四处查看,以期能找出一个明显的破绽来,将来也好被自己这边所用。
    他们看到了在不远处给战马喂水的杨重贵和杨夫人,伉俪情深,羡煞无数英雄豪杰。他们看到了韩重赟在宁婉淑的搀扶下,于树林中缓缓走动,以疏通血脉,恢复筋骨。他们还看到,有数以百计的骑兵围拢于自己周围,既给了自己足够隐私空间,却又像笼子一样保护着自己。外松内紧,疏而不漏,
    “殿下想要逃走么?”郭允明的声音,忽然在一棵树干下传了过来,很低,却充满嘲弄。“我劝你别做梦了。昨晚咱们休息那座城池是汾州,距离太原不足两百里。如果到了这地方还能把您给弄丢了,咱们河东的十万将士,就全成废物点心了!”
    “我为什么要逃?”小肥快速向他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反击,“连你都认定我是二皇子了,我为什么要逃?我还等着做皇帝呢,怎么可能逃走?”
    “你不是个甘心受制于人的人!”郭允明眉头竖了起来,笑得好生诡异,“不用摇头,我能看得出来。但是,我还是劝你,老老实实去做个傀儡!”
    咬着牙,他左顾右盼,眼睛里好像闪着两团鬼火,“你不是汉王的对手,永远不是!甭看韩重赟一心想帮你,杨重贵对你也礼敬有加。但是,如果你想对付汉王,他们会第一个跳起来干掉你。我敢保证!”
    “我为什么要对付汉王?笑话!”被对方说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小肥却故意装出一脸不屑,不给郭允明任何开心的机会,“汉王,汉王……”
    搜肠刮肚,他试图证明汉王刘知远与自己能够和睦相处,却发现,郭允明的笑容愈发诡异,而自己肚子里的词汇,是如此的贫乏。
    正恨得牙根儿痒痒之时,忽然,鼻孔处传来一股浓烈的松香味道。猛抬头,看见一股蓝黑色的浓烟,顺着风朝自己滚来,遮天蔽日。
    “起火了,起火了,护驾!”郭允明一个跟头从地上窜起,提着刀,挡在了小肥身侧。与其说是在保护,不如说在押解。
    “护驾,护驾!”树林中正在休息的其他将士,也被突然而来的浓烟,熏得手忙脚乱。纷纷举着兵器,拉着战马,向“二皇子”周围靠拢。
    然而,那团蓝黑色的浓烟,却越滚越近,越滚越近。夹着红星和火苗,毫不客气地吞噬掉周围一切生机。
    仲春时节,青草刚刚冒出一个芽,树林里却有的是干了一冬天的枯枝败叶。转眼间,火势就失去了控制,逼得众人各不相顾,争先恐后往林子外的汾河边上退去。
    “救驾!”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余斯文跟李晚亭两个怎么可能不去把握?猛地在郭允明身后高喊了一嗓子,惊得对方本能地回头。随即,“呯”地一声,将此人敲晕在地。拉起小肥,撒腿就跑。
    “救驾,救驾!”其他瓦岗豪杰,反应也不慢。一边扯开嗓子扰乱视听,一边纷纷向小肥靠拢。协裹上后者,贴着浓烟与烈火的边缘,撒腿向林子深处猛冲。丝毫不管清凉的汾河水其实就几百步远的林子外,更不管周围骑兵们惊慌失措的提醒。
    “二皇子,不要慌,末将在此!”近千骑兵当中,此刻唯一还能保持绝对冷静的,只有杨重贵。发现二皇子殿下没有跟大伙一起跑向河边躲避野火,而是被亲信们挟裹着朝另外一个方向逃去,他的心里立刻涌起了几分警觉。猛地跳上黄膘马,像闪电般,在密密麻麻的树林里晃动了属下,转眼就追到了小肥身后三十步之内。
    “你们先走,我拦住他!”听到身背后越来越近的呼唤声,六当家余斯文猛地一咬牙。双腿如同棵大树般,牢牢地扎在了原地。随即,他又来了一个乌龙摆尾,屁股朝前,胸口向后,手中短斧“呼”地一声,穿过滚滚浓烟,砸向了杨重贵的面门。
    只可惜,他的武艺跟对方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儿,志在必得的一记飞斧,被杨重贵轻轻一侧身,就躲了过去。旋即,后者在奔跑的马背上举起了骑弓,搭上了羽箭,“二皇子,末将得罪了!”
    “嗖——!”一支雕翎忽然从浓烟后穿出,直扑黄骠马脖颈。杨重贵被吓了一大跳,毫不犹豫松开弓弦,单手擎住骑弓向下猛抽——
    “啪!”雕翎落地,他自己那支原本要射向小肥身侧的羽箭,也不知所踪。
    正准备拉开弓再补射一次,“嗖!嗖!嗖!”接连三箭又从浓烟后钻了出来,上中下排成一列,射向了他的胸口、小腹和战马前腿。
    “卑鄙——!”饶是杨重贵身手高超,也被逼了个手忙脚乱。磕飞射向胸口羽箭,砸偏射向小腹的雕翎,最后一支却再也顾不过来,眼睁睁地看着黄骠马膝盖上方冒出了一团血花。
    “稀嘘嘘——!”可怜的坐骑吃痛,大声悲鸣着便要跌倒。杨重贵一个纵身跳下马背,双手撑住战马的身侧,避免坐骑因为跌倒的速度太快,而造成更重的伤,从此无法挽回。待他把黄骠马给伺候着卧倒下来,又喊来了跟上前的亲信帮忙拉去河边照料。再找二皇子石延宝,哪里还能看得见半分踪影?
    “卑鄙小人!”打遍河东从未吃过亏的杨重贵,如何忍得下此等奇耻大辱?换了匹坐骑,拎起弓箭和朴头枪,就准备追杀到底。然而,就在此刻,她的夫人却缓缓走了过来,轻轻摇头。“别追了,大哥,我知道他们会去哪?”
    “啊?”杨重贵愣了愣,满脸难以置信。
    “你看支箭!”黑衣女将举起刚刚从地上收回的雕翎,苦笑着提醒。“毕竟是第一次,百密终有一疏!”
    “这……”杨重贵的目光迅速落在了箭杆上,来回扫视。一丝同样的苦笑,迅速出现在了他的嘴角。“这,瞎折腾什么劲啊!有话就不能当面儿明说?!”
    第五章 迷离(四)
    沿着烟与火的边缘夺路狂奔,好几次差点就被野火给团团包围。在变成一堆烤肉干之前,小肥等人终于焦头烂额地脱离了险境,蹲在一处天然形成的洼地中,吐着舌头下像狗一样喘粗气。
    风是由西南往东北刮的,所以蹲在这里,不用担心被野火追上烧死。而树林中滚来滚去的浓烟,也限制了杨重贵调集大军来拉网搜索的可能。他们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杨重贵和他的那位将门虎女夫人。如果二人不顾被烧死的危险追上来,十二名,加上小肥一共十三名瓦岗豪杰,没有丝毫胜算。
    “殿下,喝水!”一名年纪二十出头的瓦岗喽啰,从腰间摸出一个干瘪的皮囊,主动送到了小肥嘴边上。
    他自己的嘴唇,也被野火烤得全是裂口。但是他的眼睛中,却不带半点儿虚伪。小肥就是二皇子,刘知远是个大奸臣,试图抓了殿下去威慑其他诸侯。而大伙,此时此刻是全天底下最勇敢的忠义之士,比戏台上唱的那些忠义之士还要勇敢十倍。
    “我不渴,你自己先喝吧!”被对方期待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虚。小肥舔了舔嘴上的血丝,将水囊又推了回去。
    “不脏,真的不脏!”小喽啰显然感觉受到了蔑视,红着脸将水囊收回来,用衣服上最干净的地方,反复擦拭囊口。“我每次喝完都会擦干净,今天早晨还特意好好洗过一遍……”
    他的声音,被小肥用动作打断。后者笑着将水囊抓了过去,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先干掉了一大半儿。然后用用自己的衣角把水囊口擦了擦,笑着递了回来,“别说了,咱俩一人一半儿!喝吧,喝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赶路!”
    “嗯!”有一抹幸福的笑意,从喽啰脸上绽放出来,暖得就像头顶上的阳光。接过水囊,他大口大口地喝着,如饮琼浆。
    其他几个喽啰则满脸羡慕地看着此人,非常后悔自己怎么没先把水囊递给二皇子。那可是注定要当皇上的人啊,能跟他用一个皮囊喝水,回家乡后这辈子都可以始终抬着头。虽然,虽然从他爷爷石敬瑭开始,大晋朝的皇上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大当家,下一步咱们去哪?”六当家余斯文的声音从洼地的边缘处传了过来,瞬间打断了众人的幸福。“这里距离汾河太近,火势持续不了太久。赶在浓烟散了之前,咱们得抓紧时间跑得远点儿。”
    “大当家?六叔,你是问我吗?”小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从地上跳起来,举头四望。这里,按照原来的座次,没有人比六当家余斯文本人更高。所以,大当家这个头衔,只可能是自己。
    众人把性命交给了他,等着他带大伙走一条光明大道。而此刻周围入眼的,却只是一片片连绵无际的树林。小肥自己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辨得很勉强,突然之间,怎么可能决定该去哪?
    可如今之际,再愚蠢的决定,也好过不做任何决定。加上他自己一共有十三个人,谁也没带干粮,手中拿的也全是短兵器。如果不早点儿走出树林,找到一个可以安歇的地方,即便杨重贵没追上来,大伙早晚也得活活饿死。
    “刚才放火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谁?”看到小肥满脸茫然,七当家李晚亭低声提醒。“如果你跟他们认识的话……”
    “我也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小肥迅速摇头,苦笑着打断。
    脱身的机会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到现在,还唯恐自己是在白日做梦。而他的救命恩人们,却在他刚才急着逃命的时候,悄然无息地失踪了,从头到尾,也没给他说一声谢谢的机会。
    “会不会是那个傻大姐儿,韩重赟那小子使用美男计,迷晕了她。然后她就为了搏美男一笑……”余斯文的思路很开阔,很快就描述出了一个众人都喜闻乐见的香艳场景。只是男女角色对调了个,令所有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肯定不是!”小肥皱着眉头打断,“她很少下马车,即便下来透气,通常也都跟杨夫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搬救兵?况且他阿爷是刘知远的铁杆儿心腹,也不可能出手帮我!”
    “这倒是啊!再女生外向吧,她的家里头长辈也不能由着她胡闹!除非,除非……”余斯文搔着自家后脑勺,小声附和。新配发的铁盔稍微有点儿重,他戴着很不舒服。但是即便在刚才差点儿葬身火场的时候,他也没舍得将铁盔摘下来扔掉。
    这东西防护力还在其次,关键是很打扮人。无论是谁带上一顶,都立刻从江湖好汉变成了正经的官老爷,从百汇穴一直到涌泉穴,都透着股子骄傲。
    “是不是那呼延琮?输给了杨重贵一次,还不甘心?”先前跟小肥分享水囊的那名瓦岗豪杰想了想,犹豫着提醒。
    “八成是,那个人一看就不是轻易认输的主!”
    “那他何必救咱们?”
    “先救了,然后把二皇子,把大当家抓走,然后再杀人灭口!”
    ……
    其他人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地议论。
    从西南方吹过来的春风,瞬间就变得料峭无比。吹得人心里头凉凉的,脊背和额头等处也是一片冰冷。
    如果刚才是呼延琮出手的话,大伙相当于才离开了虎穴,就又奔向了狼窝。而那头老狼,还领着一群狼子狼孙,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大伙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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