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吃食很简单,鹌子水晶脍、白芨猪肺汤、砂锅煨鹿筋、玉笋蕨菜等,四荤四素,还有几分点心。
    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一向如此,赵衷吃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夹了几口菜,便放了筷子。元容偷偷瞥过一眼,觉得赵衷身体不好,是有理由的,一个七尺男儿,吃得比她还少,难怪整天病怏怏的。
    元容抬眼,把面前的清汤雪耳往赵衷面前推了推,“这汤养胃的,皇上试试可好。”
    赵衷看了一眼顺喜,顺喜赶忙盛了一些放在他面前,手脚非常麻利。赵衷吃东西很慢,一盏茶的时间才勉强喝了小半碗,便停了下。接过元容递上来的帕子,他拭了下嘴角,挥手示意宫人们都下去。
    一时之间,室内鸦雀无声,赵衷并未说话,而是斜倚在榻上手指敲击着案塌打量着元容,她皮肤白净,一双凤眼微微下垂看着地面,笔直的站在一边,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记忆中的那个女人也是如此。
    赵衷眼睛有些失神,半响,他才缓缓的开口,“朕若放你离宫,你走是不走?”
    放我离宫?元容愣愣的抬起头看他,张张嘴又合上。皇后可以随便被放出宫的么?
    赵衷似乎也感觉到了话中的不妥,对着她狐疑的脸,嘴角微微一扬,“这个世道并不安稳,万一,朕护不了你。”他眼光微微一闪,转脸对上元容骤然煞白的脸色,轻咳了两声,“出宫,总归是另一条路。”
    室内又是一阵沉静,只听的到火焰燃烧木炭发出的啪啪声,她不是个傻子,她当然知道在这个动荡的年代皇城的含义。
    出了宫,就必须放弃她的家族和过往,改头换面的像个普通的百姓一样过自己的生活。留下,则代表着她会变成这乱世的核心,然后与这座皇城同生死、共荣辱。
    以往是她没深想,而今她却忽然有些不明白,她若只是这南晋的贵女,姜氏不与天子联姻,无论天下谁主,只要家族依附,她便还是高高在上。
    可她入了这宫门,便只能把生死都交付予帝王手中。
    ☆、青山绿水
    联姻这事,如若姜家不肯,定然也没这么容易成的,明知是深渊,为何家人还要把她推进来?
    元容手指转绕着胸前的秀发,半响才松,跪在地下,“既然妾以嫁于陛下,自要母仪天下,何况姜氏是马背上起家,有如今的殊荣也是圣祖皇帝赐的,妾虽是女子,此事事也万万不敢做得。”
    “嗯。”赵衷俯身抬了她的手臂示意让她起来,白皙的手指放在她墨紫长裳上显得格外的扎眼,看的元容心里一瞬冰凉。
    然后,两人继续饮茶,偶尔赵衷会和她聊上几句,她也捡着小时候的乐事与他说道一番,无关痛痒,就像刚刚那事压根不存在一样。
    直到她回朝凤殿的时候,赵衷才让顺喜把自己的狐裘披风递上来,轻轻为她系上,手指转动着似不经意地道,“外面天寒,皇后莫要说太多话儿,口开多了容易着寒气。”
    言罢还顺了下她的发丝,笑容柔和却不怎么温暖。
    元容快速的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眼角道,“谢陛下怜惜。”
    然后扶着乐衣离开,狐裘下的手微抖,背后仿佛感觉到赵衷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元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直到踏上凤辇的瞬间,她的心才真正的放下。
    一天下来,心有余悸,虽然赵衷是个病弱之人,可毕竟是上位者,对上他,元容还是莫名的产生了些惧意。
    至于她究竟在惧怕他什么,元容自个也不明白。
    之后的几天,一向安静的宫苑内似乎有了些变化,这种变化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元容隐约的察觉到了些许。各个宫殿都换进来了一批新的宫人,包括她的朝凤殿,也新换来了两名女子。一个唤作碧溪,一个唤作秋归,俩人生的算是标致,元容暗暗观察过她们,似与一般宫人无二,觉得没什么不妥,便不再理会,剩下的皆交由乐衣安排。
    不过她不去找麻烦,麻烦却要来找她。
    “今个,这流云殿是怎么了?”太阳洒下的光暖照的人暖融融的,元容本想让宫人们陪着走走,可这才过了苑南,就听到流云殿里凄厉的哭喊声,不由得皱了眉头。
    听她一问,宫人们惊慌的顾盼了下,纷纷低着头不敢出声。她就这么立着,她们不回,她便也不动。
    一群人就这么停在流云殿附近,随着时间的流逝,宫人们也越来越不安,又过了不久,碧溪似憋不住了,才怯生生的回话,“禀娘娘,流云殿的云美人有些不妥。”
    “不妥?”元容有些莫名,疑问刚出,身边的宫人瞬间就跪了一地,脸色苍白,乐衣俯着身子跪在前面,“娘娘开恩,这人多眼杂,奴才私议主子按规矩那是要掉脑袋的。”
    元容未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嬉笑。
    “呦,这是怎么了。”音罢,身后便徐徐而来一美人,一身如意云纹锦锻衫外系着白色短披,长乐髻上插了根朝阳五凤挂珠钗,她走到元容面前微微一侧道了个宫礼,“皇后娘娘万福,思婉给姐姐问安了。”
    苏思婉这声唤的元容眉尖一跳,快速打量了下,便猜到这定是苏夫人。
    乐衣跟她讲过,苏夫人入宫甚早,年岁也大她一些。元容入宫那天到是见过各宫妃嫔,只不过走马观花没入心罢了,后来宫内没有跪早,元容便也渐渐模糊了她们的样子。
    元容不露声色的打量着苏夫人,朱唇含笑,看起来心情像是极好。但她从不与其他殿里的主子交好,如今苏夫人这般亲昵,反倒让自己有些不自在。
    片刻,元容笑道,“夫人哪的话,只是听闻云美人那有些声响,本宫心里好奇的紧,随口一问,谁晓得就把这帮奴才吓成了这个样子。”言罢还故意目露不解,心里却默默叹口气,乐衣行事谨慎,口风甚严,剩下的不是别人的心腹就是他人的眼线,看样子,她是甭想从这帮人精身上问出什么了。
    “呵呵。”苏夫人用袖子掩了下嘴角,眉眼间更是笑意盈盈,对身后人道,“今个我要和皇后娘娘赏赏梅,聊些私房,你们都把耳朵给我关严实了。”
    说着便不露声色的拉元容同行,一群宫人虽然还在身后,但都自觉的离她们有些距离。苏夫人手指拂过花瓣,东拉西扯的聊了些皇帝的喜好和自个殿里的趣事。
    流云殿之事苏思婉不说,元容便也不问。
    直到走到花苑深处,苏夫人才停下,拉她坐在亭中,虽说是赏花,但是寒风萧瑟的冬季除了梅树,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枯枝残叶。
    “娘娘许不晓得那宫中的污秽事。”苏思婉停顿了一下,风吹过树叶,传来挲挲的摩擦声,“娘娘可知道流云殿那位素有‘人间真绝色’之称的云美人?她十三岁入宫,这么些年来,陛下算是待她极好,可羡煞了我们这些个旁人。”
    脸上稍许带了些不屑,苏夫人笑着再度开口,“只可惜。”苏思婉悄悄附在元容的耳边,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她称病与流云殿的卫尉私通,刚巧被去探病的陛下和梁南王碰了个正着,实幽闭之刑的时候,东西打下来,里面的胎儿都成型了。”
    袖内的指尖摩挲着指腹,元容侧身与苏思婉拉开距离,看着眉尖点笑的苏夫人道,“陛下对云美人却实有情义,这等罪过恐怕赐死都不为过。”
    “可是她那殿里的奴才就没这么好的命了。侍卫、内官、散役、宫女整整四十八条人命,统统被杖毙,这宫啊,倒还真是跟没住过人儿似的。”苏夫人起身折了一朵梅,轻捻的花瓣,染了一手的花汁,“红消香断无人怜。”
    北风肆意的吹动,树上的梅花稀稀落落的落下,进宫一月有余,元容觉得似乎才是这宫门之内真实的风景。
    苏夫人望着沾染了汁液的手,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云美人妄想狸猫换太子,为陛下生下长子,却偏偏被撞了个正着。看,这深宫之内,事情就是这么碰巧。”言罢还不忘了看着她,笑的眉宇间神采飞扬,眼神却直生生的望进元容了眼里。
    元容又与苏思婉走了段路,苏思婉便直言乏了,才与元容告退。
    目送苏思婉离开,元容一直微挑的嘴角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唤乐衣回宫,片刻也不愿意在这多呆,仿佛这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晚上,元容坐在床榻上,四周漆黑一片,只有点点的灯光透过窗缝透进殿内。乐衣见她坐了甚久,便想要招呼秋归点灯。
    “不用掌灯,你们都退下吧。”这是元容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她心里乱的很,“本宫一个人静静。”
    手指碰到茶杯,触手的冰凉诉说着时间的流逝,她轻抿了一口,清凉伴着苦涩直达心底。
    苏夫人说赵衷对茶甚为讲究,可奇怪的是,他至爱的却是一款不打眼的青山绿水。未到朝凤殿,元容便差秋归去泡了一壶,想要探究一下这茶为何会入了赵衷的眼。看着汤色逐渐转向碧绿,透露着茶叶的香气,这是她第一次喝这茶,上口极苦。
    黑暗中,她摸索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品,苦味刺激着味蕾,只到最后才有些许回甘,淡到几乎无法察觉。
    脑海中思考的事情逐渐清晰,却又更加的复杂。
    这云美人家世并不显耀,否则凭借皇上对她的宠爱,怕不仅是个美人了。既然如此,为何她还要赌上自己的荣宠来私通他人,难不成赵衷的身体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就算私通,可在宫中这些年,以云美人的聪慧又怎会被陛下亲眼撞见?还这么碰巧实施幽闭之刑打掉了孩子?至于这孩子,碰上私通之罪,赵衷怕也不会相信这是皇家血脉了,妄想玷污了皇室血统这又是一罪。
    云美人的哥哥是镇守边疆郡的都尉,却着实是块朽木,只是凭借这云美人深得龙宠这些年来才这么逍遥,最近又听闻他瞒着郡太守私扣军饷反被人参了一道。
    私通之罪,亵渎皇家血脉,兄长失职,条条下来,这云家怕是没有翻身之日。
    元容抿着嘴唇,脑内忽的一闪,执杯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茶水打翻在几案上,顺着桌沿流淌到地面上。
    她怎么忘了呢,自家祖上都是骁勇善战的将才!
    当年太爷爷深谙其道,未给父亲和几位叔父铺道,而是解了虎符交了兵权,做起了闲散的关内侯。此后她姜家虽不及原来风光,却在六王之乱中把自己摘的干净,不似苏贺两家一朝坍塌,落得个衰败灭族的下场。
    如今世道并不太平,她封后也有些时日,兄长却还未曾加官进爵,这适逢云家一衰败,最容易得益的,不就是她马背上起家的姜氏一族麽。
    难怪她会这凑巧的碰到苏夫人,怕是她知道自个在那专程寻来的吧。
    ☆、一片迷茫
    宫中的妃嫔个个都见证过娘家府中的争斗,人人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恐怕那些妃嫔们不是不与她相交,而是还没摸清她的底,不敢贸然接触,怕被不小心摆一道罢了。毕竟无声无息的,她就做了这后宫的女主人,这是多少人费尽心思想要的东西。
    如今云美人一事,想是平白惹了不少猜疑。苏夫人估计是被这手段震撼到了,惊讶之余,才想来看看她这位正宫娘娘。
    元容转身靠在床榻上,把脑袋埋在被褥之中,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且摆明了就是她姜家得利。
    手指轻抚上了胸前的秀发,元容的指尖不停地转动着,除掉了陛下最宠的美人,又挤出了一个边防空缺,对她而言可谓是一箭双雕啊。
    但是,给她的这两只雕却不是她射的,甚至箭从哪里射出来的,元容都不知晓。刚入宫门,就摊上这样一件大事,偏偏她是最大的受益者。
    “夫人要喝点什么。”与安静漆黑的朝凤殿不一样,苏思婉所在的仁喜殿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良缘,你觉得新主子如何。”苏思婉手指抚摸着宫扇,眼睛随着指尖游动。
    “回夫人,容貌颇像,其他良缘不知。”
    “嗯。”放下宫扇,苏思婉端起琉璃杯起身,望着手中的琉璃,烛光拉长了她的影子,这是前些日子流云殿那位送的。
    杯里的果茶散出清香,苏思婉微微饮了一小口。
    其实,一开始,她是不把姜元容放心上的,纵然她有着与卫后相似的容貌,又或者她聪敏玲珑一些,她都不介意。
    南晋朝的后宫不大,却偏偏没有多少是傻子,她们或代表着家族的利益,或代表着各个势力之间的争斗。这乱世中的皇室,就像一盘棋局,她们必须八面玲珑,观一而知其二,努力挖掘自己的价值,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被当做一枚弃子。
    姜氏家族多年来手上并无实权,空有一个世袭制的壳子,不需要笼络亦不需要斩杀。卫后薨逝后,朝中各个势力为后位人选争论不止,最终几位王爷权衡弊利才各退一步,把目光投放到姜家,平白的让姜元容得了个后位。
    如今云美人一事看来,她似乎有些不懂了,这新皇后初来乍到,流云殿就被一刀抹杀了,部署的精细毫无破绽,千般算计的把那云家连根拔起,若非背后有势力操控,怎能这般张狂。
    云家兄弟镇守边疆牙还郡,虽临近大蜀,却易守难攻,自然是个香饽饽,正是各方势力有所意图的地方,所以这云美人也自然在不少妃嫔交好的范围内,流云殿的事一出,着实乱了不少人阵脚。
    “啪”室内传来清脆的响声,琉璃碰上雕花窗,碎落在空中,果茶浸湿了地面,仁喜殿的宫人被苏夫人的怒气骇到,惊得跪了一地。
    苏思婉眉眼依旧笑着,拿出手帕拭擦着不小心溅上茶水的右手,发出的声音却含着凉意,“没用的废物,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把这些都撤了,明个换一套新的。”用脚踢开碎片,苏思婉冷眼看着跪了满屋的奴才,眼角扫过每个宫人的脸孔,“至于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最好别落到本宫手上。”
    苏思婉那边抽丝剥不到茧,反而丝越扯越乱。元容则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兔子被放到了老虎的地盘。
    她自幼娇宠,被母亲捧在手心里养大,自然没有那惊天的算计,十多年的所学所用无非是用来应对后宅府邸,她可以自信的掌握整个后院,在小天地里小打小闹,却完全无力掌控整个后宫。
    入宫前,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容貌和中立的家族,才得以入主中宫,故而从未正视过宫内各种势力的拉扯。如今,哪怕她再傻也该知道,她入了这后宫,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代表了姜家正式入局,不做盟友就让位,没有中立这一选择。
    元容只能靠着自己不算笨的大脑串联摸索,流云殿这件事,先前她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似乎一夜之间就突然发生。若说益处,这算是对她家族起复的一个很大的助力,非要说弊端,无非就是别人对她更加的忌惮。
    她只能思考到这,再往前,就是一片迷茫。
    说不上来哪里怪异,元容总觉得似乎有人躲在她的背后,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这黑压压的地方吞噬掉。
    午夜,皇城脚下传来梆子敲击的声音,打梆的人一身青布粗衣,隐约还露着几块布丁,偶尔搓搓被寒风冻僵的手,拐了个弯便踩上了什么东西,摔了个狗啃泥。骂骂咧咧的定眼一看,是个老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嘴里似乎哼着什么。
    “老头,老头。”打梆人唤了几声不见他答话,便起身摸了摸老者的怀里,抓了一把空,接着收回手来,骂道,“一个子都没有,太他妈的晦气了,大半夜的又碰上个死人。”
    老人嘴里依旧哼着,随着打梆人的离开,在寂静的街道上逐渐清晰:秋日凄凄百卉腓,乱离瘼矣其适归?山有嘉卉,废为残贼。相彼泉水载清浊,我日构祸曷能谷,君子作歌,维以告哀。
    最终,变作死一般的寂静。
    自从流云殿的事情发生后,这些天来元容便再也没见过赵衷,听闻他又染上风寒,一向不太好的身子又嬴弱了些。元容考虑到自己身为皇后,按理也该去探望一下,便让膳房熬了碗双白玉粥,并了几份糕点放在食篮里让乐衣一同带了过去。
    这是元容第一次踏入大兴宫,刚行到正殿前,便碰上为皇上把脉的太医师和伺候医女。
    “娘娘万福。”
    “起吧。”还未等太医跪稳,元容便开了口。她看着那留了一撮山羊胡的老太医,小身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实在不忍心让他多跪一刻。老太医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没客气,迅速的直起了腰板,猛然望过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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