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西忍笑的扭了扭头,正看到旁边翘着嘴角的陈楠楠,两人对视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继续低头吃饭,静等陈强东和爸爸红眉毛绿眼睛的干仗。
不过,让两人失望了,面对老爸的嘲讽,陈强东的反应很平淡,没有伸脖子和陈建翎对着干,而是随口“嗯”了一声,继续食之无味的吃饭。
陈建翎心里也有些诧异,镜片后的眼睛多在大儿子身上停驻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朵花儿来,就又道:“你没事少和那些宣传队的混小子瞎混,你也快毕业了,想想以后的打算,年纪也不小了,该思考一下你的前途未来了。”
陈强东抬头看了一眼陈建翎,皱眉胡乱说道,“我知道。”
第四章 标配跟班
因是星期天,一周唯一的休息日,大家都把一周积攒下来,没时间做的事都放在了这一天干,洗衣服、打孩子、拉蜂窝煤等等琐事,都放在这一天,所以,有句“战斗的星期天,疲劳的星期一”来形容大家这一现象。
吃过饭后,因为工厂最近在抓生产,没有休息日,陈建翎去上班了。陈楠楠在家带弟弟,而陈慕西就跟着妈妈王淑英,还有气场怪异的陈强东一块出门了。
王淑英手里除了拿着防止弄脏衣服的围裙外,还紧握着一个本本,正是家里顶顶重要的东西——粮本儿,浅黄色硬皮儿,镶着红褐色漆边儿,在“许河市居民粮食供应证”黑体字标题上叠钤着“许河市粮食局供应专用章”的鲜红印章。
而这个没有手掌大的小本本,不止管着一家人的口粮,也是粮票、油票和布票的发放凭证。
陈慕西一家六口人,每年约领布票二十尺,只能集中使用。至于油票,每人每月三两,春节增至半斤。
发放的程序也是相当麻烦,先由居民小组长挨家挨户将粮本儿收起来送到街道办事处,再由街道统一报至粮店,经核实后将布票、油票逐级发回到居民手中。每到月初的时候,一摞摞的粮本儿抱来抱去,非常繁琐,但只要票儿到手,人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没走多大一会儿,母子三人就走到了人民路上的粮站,粮站的门面不大,里边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面粉味道,靠内侧的墙边总是堆放着袋装的成垛粮食,销售中的粮食则分门别类地盛装在立于地上敞着口的大木头箱子里,每只木头箱子的外侧有一个连为一体的漏斗,购粮者用面袋子在这里接粮食。
粮站的售粮员不分男女都戴着白色的帽子和白色袖筒,他们的脸上、身上总像敷了一层薄粉,鼻孔、眼窝处也都是白白的。
这次,陈慕西特意多看了几眼里边的三个售粮员,一个个的都跟大爷或者姑奶奶似的,一边干活,一边阴沉着脸显得十分不耐烦,好像顾客欠了他们几百块钱八辈子没有还一样。
一直觉得陈慕西此行居心不良的陈强东,随时关注着陈慕西的举动呢,看到他眼珠子在几个柜台后的售粮员身上乱转,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中有一丢丢陈慕西会发现的期盼,又有些隐秘心思宣于人口的别扭。
“石头,你乱看什么呢?过来帮忙!”终于,陈强东受不了了,找了个不错的理由说道。
这时候,妈妈王淑英已经在窗□□完款,正回转身观察着售粮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将粮证和夹在硬纸板上的对账单呈上,生怕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周到,人家给自己缺了斤少了两。
售粮员搭拉着眼皮,取下夹在耳根子后面的红蓝铅笔在粮证和对账单上一划拉,再把夹着对账单的硬纸板挂到头顶的铁丝上,顺手一推,“哗”地一声就滑回收款处,然后,用马口铁制成的撮子“嚓”地一声舀起粮食,恶狠狠地倒进也是马口铁质地的凹形称盘中,震得称的刻度尺哗啦地向上一跳。
然后,王淑英还有陈强东眼睛都紧盯着售粮员的动作,站稳脚跟,微微曲腿,双手提住口袋牢牢地套在漏斗的出口处。售粮员将称盘中的粮食挖出来一些,再添上一点儿,反复几次之后,扭过称盘往漏斗里猛地一撅,没接住撒到地上的话,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粮站里供应的东西分为面粉及面粉制品、大米、粗杂粮和食用油几大类,大类又分为若干小类,例如面粉分为精粉、特粉(富强粉)、标准粉、全面粉,食用油有豆油、花生油、菜籽油、香油,粮食制品主要是挂面,粗杂粮包括玉米面、大馇子、小馇子、高粱米、小豆、油麦、绿豆等。
面粉和大米属于细粮,在每月粮食比例中,所占比例很小,改善生活或者过年过节时才会吃。而且很多粮食都是陈的,例如玉米面颜色灰白,熬粥时需要放碱。即使是这样的粮食,能吃饱就不错了。
陈慕西兄妹四个是属于中小学生,每人每月十四公斤的粮食定额,陈建翎属于轻体力劳动者每月十八公斤粮食,工厂四级工的工资每月四十四块一毛钱,王淑英在副食品店上班,每月二十三块钱的工资,每月十五公斤粮食。
一家人的粮食加一块似乎不少,可是买其他东西的时候,粮票也是作为流通货币一种使用的,所以,并不是全把粮食领了,会有一部分兑成粮票,在买其他东西的时候搭配钱用。
更不要说家里有陈建翎这个顶梁柱每日辛苦,饭量自不必说,还有个陈强东这个半大小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句话,可不是平白有的。
不过,好在有妈妈王淑英的精打细算操持着,让全家老小维持在温饱线上,倒是没有问题的。
“英子,和儿子一块来领粮啊?”刚松了口气的王淑英,就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
扭头一看,看到柜台后头又过来了一个高个子的女人,脸上带着一抹笑容,让她那有几分刻薄的长相,立刻柔和顺眼了几分。
“是啊,这个月再不领粮食,家里可就要断顿了。”王淑英同样笑吟吟的答道。
“瞧你说的,有你这么能干的人当家,你家要是断顿了,那我这不会过日子的早就喝西北风了。”
两人互相谦虚的闲聊,却把陈强东惊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陈慕西注意到了陈强东眼神不定的看看妈妈,再看看那个高个子售粮员,心里已经猜到大哥这异常的缘由。
心里有些感慨,大大咧咧的大哥长大了呦!
这时,粮站门口进来一个微胖的青年,一眼就看到了在一边站着显眼的陈慕西,笑眯眯的喊了一声,“二胖,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这么显眼?在这个人们普遍身材偏瘦的时代,陈慕西这个微胖人士,自然辨识度更高一些。
听到这个称呼陈慕西的脸黑了黑,来人名叫杜宪,是爸爸陈建翎带的徒弟,脸盘圆圆,身材也是胖胖的,笑起来很和气的一个人。
现在人们都吃的不好,生活都在温饱线上挣扎,杜宪这模样,在大家眼中却是个一看就猜他家生活水平优渥的标志。
因为这个,他娶到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可惜,现实却是他家日子也没好多少,完全被他身材的表象迷惑了。
而陈慕西同为微胖界一员,杜宪对陈慕西很有好感,他被人称呼为大胖,而他就喜欢亲切的称呼陈慕西为“胖二”或者是“二胖”,以示两人革、命友谊不一般。
现在还不是后世那“以瘦为美”的时代,陈家因为有陈慕西这个小胖孩,出门的时候,邻居们常会羡慕的看着陈慕西那白生生的可爱小圆脸,羡慕的说上一句:“石头妈真会养孩子,看看石头,长的多好。”
每当此时,同行的爸爸陈建翎或者妈妈王淑英,都会笑眯眯的谦虚两句,然后,再次出门还不忘要带上陈慕西一块。
所以,鉴于陈慕西作为陈家形象代言人的身份,他成功的摆脱了老二不被关注的情况,成了父母出门的标配跟班。
这些年演变下来,大家有时不喊陈慕西父母名字的时候,就喜欢亲切的称呼他们为石头妈、石头爸。
而这一现象,逐年下来,却开始让王淑英懊恼不已,她觉得二儿子这身高,就是这小名起的有问题害的,几度想改来着,可石头这个小名已经被广大群众熟知,改了也没什么人叫,只得这么叫下去了。
虽然如今这大环境下,大家都挺喜欢陈慕西这个白胖小孩,陈慕西如今确实是看起来很可爱,浓眉毛、双眼皮,皮肤白嫩。
可是,深受“瘦既是美”这一观念荼毒的陈慕西,已经开始担心自己会一直这么矮胖下去,内心也一直深深的忧虑着。
渐渐的,陈慕西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如果本人真的在意某一件事的话,旁人的看法再不同,终究只会让心里好受一些而已,心底却还是介意的。
所以,此时听到喊自己“二胖”,陈慕西就不满极了,可人家是来帮自己家来弄粮食的,只得压下情绪,笑眯眯的说了一声:“小杜哥,你来了!”
这时,王淑英也看到了杜宪的到来,一脸抱歉的说道:“小杜,你师傅又让你来了?真是的,总让你帮忙,真是太麻烦你了。”
杜宪圆圆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道:“师母太客气了,麻烦什么,这都是捎带手的事。”
说着看了看陈强东面前的装了多半袋子的布袋,走上前一步,道:“东东,这个我来背,你背二胖的那个吧,他那身高,还是别干这重活了,再压得不长个就麻烦了。”
陈慕西刚刚升起的感动,就被爱说实话的杜宪接下来的话都搅合没了,而且,没招谁没惹谁的“身高问题”再次躺枪,陈慕西都恨不得化身咆哮帝,大吼一声:“我不长个子,能怨我吗?能怨吗?”
说来,如果主观意念可以控制身高增长的话,陈慕西早就蹿高到房顶那么高了。
第五章 本性凶残
几人刚出粮站,就看到远远的走过来一个脚步轻捷,眼神明亮,脸上洋溢着愉快的少年。
来人看到粮站门口的陈慕西几人,笑容洋溢的打招呼道:“阿姨,你们也来领粮呀。”
说话轻快随和,落落大方的样子。这正是陈慕西好友刘跃,小麦色皮肤,阳光下一口小白牙毫不吝啬的宣告着他的愉快心情。
“铁牛,也来领粮?”王淑英说着皱了皱眉,奇怪的道:“就你自己?”
“我爸一会儿过来,让我先来排队。”
王淑英点了点头,这会儿粮站的人确实多了起来。
“石头,一会儿我和大宝一起去你家找你啊!”刘跃对怀里抱着一小袋面粉的陈慕西道。
陈慕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妈妈,说,“那你们快点。”
刘跃不在意的摆手,道:“放心!”
然后又对王淑英笑眯眯的打了声招呼,就钻进满满都是人的粮站了。
等刘跃走了,王淑英摇头叹气道:“这孩子的个子怎么也没见长?!”
深知师父、师母对二儿子身高担忧的杜宪,听了王淑英的感叹,瞅了眼人矮身胖的陈慕西,不在意的说,“师母不用担心,男孩子嘛,开始长个子的话,那蹿的是很快的。到时候,你别心疼你辛苦存下的布票就行。”
被杜宪这么一说,王淑英也笑了,“我巴不得给他们用了呢。”
说的时候捎带着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陈强东。
等把粮食搬回家,杜宪就急匆匆赶去厂子了,他也是被走不开的陈建翎偷偷派出来帮忙的,还要赶回去上班的。
王淑英也没留他歇会儿,这段工厂抓生产忙得很,只说让他明天中午来家里吃饭。
没一会儿,陈家的院子外边就传来高宝的大嗓门,“石头,快出来!”
陈慕西和妈妈打过招呼后,就赶忙跑出来了。
院外正站着高个子的高宝,还有矮一截的刘跃。
三人可说是从小一块长大,关系很好,而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却是个乌龙。
陈慕西小的时候,自觉自己骨子里是个大人,所以,在有次他看到一直羽毛湛白鲜亮的大鹅在攻击小朋友时,立马就迈着小短腿提了根木棍,就上前去拔刀相助了。
没对自己有清醒认识的陈慕西,自然碰了灰头土脸。
不但没有拯救于小朋友于水火,还把自己折了进去。
而他也第一次认识到,鹅简直就是家禽界的黑、社会,和胆小的鸡鸭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鹅的本性十分十分之凶残。
当时,大鹅追着陈慕西围着刘跃家房子跑了三圈,有着不咬到人誓不罢休的精神,最后因着陈慕西人小腿短体力差,大鹅愣是占着有翅膀会飞的优势,扑棱着翅膀,咬上了陈慕西的一块肉,可是还不是单纯的咬一口而已,这就体现出了鹅最最凶残的一面,它是咬定后就不松口,然后咬着转圈圈,那可是穿着薄薄短裤的夏天呀!
事过十余年年,陈慕西现在想想还觉得腚疼。
不过,虽然第一次的时候场面混乱,羽毛横飞,三人也都狼狈不堪,可也因着这共患难的经历,三人迅速成了好友。
事后,陈慕西才知道,那只鹅是刘跃家的,父母留他看家,结果他突发奇想,想要骑鹅玩。
那样凶残的存在,又怎么会让他得逞?
那只鹅狠狠的咬了刘跃几口,作为囚禁它,以及企图摆布它的惩罚,然后就撇下无还手之力的刘跃,得意的扑棱着翅膀,大摇大摆的扭着肥屁股出了刘跃的家门。
眼圈红红的刘跃一看,这怎么行,要是父母回来,看到鹅跑了,还不得挨打?
于是忙跟出去想把鹅大爷赶回家。
可是,出门就看到鹅在大展神威,和高宝缠斗在了一起。
当时正是上班时间,各家都没大人,可谓叫天天不应,然后就被路过的陈慕西看到了。
接着就是三小孩大斗凶残鹅的场面,鹅凭着翅膀优势,扇动着翅膀一边掉白毛,一边影响视线,三人完败,还被鹅乘胜追击,个个击破。
后来,可能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派来了正好下夜班的白衣天使,刘跃的妈妈拯救了三人。
刘跃妈妈把一身土,惨兮兮的三人领回家,看了伤处,抹了药后,询问刘跃后才知道,原来是刘跃新看了《尼尔斯骑鹅旅游记》这本童话故事,才有了想骑鹅的想法。
刘跃不知道童话都是骗人的,刘跃妈妈也没有拆穿,只让他离鹅远点。
而那只鹅好像眼神有问题,应该是看人都比它小,此后,那只鹅时不常的就冲出笼子,奔向广阔的天地,每每逃出来,见到人,不管大人、小孩,都大无畏的扑棱着翅膀冲上去,接着就是一场人鹅相斗的场面。
迅速的,此鹅的凶残就开始远近闻名起来,当它昂首挺胸的走在路上时,小孩都是绕行,俨然成了附近街头的一霸。
大鹅的猖狂举动,很快就引起了大家的公愤,纷纷让刘跃妈妈把这只鹅杀掉,要么就关好,不要让它出来祸害人。
那段时间,因为家有凶鹅,让性子略清冷的刘跃妈妈,给人道歉陪笑脸的,都让人忘记了她本是个不爱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