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书库院绕了一圈,先把各门牌看一遍,知道大体的分类,什么书在什么库房。
他找到了杂学库房,然后跟负责的孔目打了招呼,登记之后就拿了牌子进去看书。
翰林官们本就是看书、编书的,这些书库也主要是他们使用,负责看门的自然不会难为他,还巴不得他时常来。
林重阳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书卷、油墨、霉气、潮气的复杂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他微微蹙眉,却还是对那孔目笑道:“书库是重地,所以设孔目官掌管档案目录,责任重大,你真是辛苦。”
那孔目忙陪笑道:“小人姓范,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
林重阳看书库内光线晦暗,潮气扑鼻,走到窗户试着推开一扇窗,却发现那窗户都滞涩破败,被虫子蛀了。
他摸了一手灰,拍了拍,对范孔目道:“今日阳光不错,是不是应该开窗通通风,前几日大雨,这屋里都有霉气。”
那孔目立刻就照办,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孔目,没有官品在这里打杂而已,原本就是要听翰林院官吩咐的。
林重阳朝着他笑笑,鼓励了几句。
这些负责看守库房的孔目虽然也识文断字,但水平并不高,俸禄又低,所以平日里并不上心,对这些煌煌巨著也没有多少感情。
林重阳在书架间穿梭,见书籍不但摆放凌乱,根本没有做到归类整齐,甚至保管得并不是很好,尤其是这些杂学因为看得人极少,很多收进来之后就无人问津,有的已经生了蛀虫!
那些堆放常用书籍的房间,进出人多,孔目管理也上心,所以状况良好,这乏人问津的杂学书库就是被人遗忘的角落,甚至还有人来拿这里的书垫桌脚!
他先大体看了一遍,掌握书库里面的具体情况,将那两个重灾区记住,跟那孔目讲要把书搬出去晒晒——这显然是盛夏的时候没晒过。
也可能是几年都没动过才会这样的。
保管书库、晒书、统计书册其实本来就是此孔目的职责,只是他偷懒,每天只管点卯后坐在那里,有人来看书就登记一下,没人看书就拉倒,真可谓是坐吃等死混日子。
那孔目殷勤地把窗户都打开,“林修撰,这几日天气都好,小人每天一早就来打开窗户。”
林重阳笑道:“也不用太早,过了辰时开即可,申时则关上窗户,免得潮气入内。”
窗户一打开,就有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来,把那些陈腐霉败的气息吹出去。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哪怕象征着先知的书籍长年累月堆放在这里不使用,多少年以后也会被人说散发着陈腐的封建气息如那些封建读书人一样迂腐落后没有活力。
好在还没有经历晚清那耻辱百年,不至于散发着僵尸一样的臭气。
“墙角的潮虫也要处理一下,还有墙根的霉斑,这些东西都会损伤书籍。”林重阳知道那孔目脸上笑心里定然在骂娘,索性就一次骂个够。
那孔目原本有点不乐意,寻思这林修撰生得那么清俊潇洒让人欢喜,怎么婆婆妈妈和老太太一样?
这会儿看他脸沉下来,也顾不得心里抱怨,赶紧陪着笑,“林修撰,还有什么不妥的?”
第165章 如鱼得水
林修撰一来就是从六品的翰林官, 才来两天就跑到自己这杂学书库来, 难不成这是自己的好机会来了?
必须要好好地伺候着。
林重阳道:“你看守这书库重地责任重大, 日日也忙的,还是我下衙后去外头找个粉刷匠, 让他把咱这里处理一下即可, 也免得你分心。”
他是怕这孔目没本事,又弄得乱七八糟的, 要是外面叫人又要申请资金, 这孔目没地位不好申请, 就算申请了回头还要克扣一点, 花到书库的照旧没几个。
“哎呀,这怎么好劳烦林修撰, 这是小人的责任。”
“就这样说定了, 我来找人,到时候你只管盯着,告诉他哪里应该处理。”林重阳走了一圈, 已经将书库的情况掌握清楚,他走到一书架前对那孔目道:“这个书架摆放太过杂乱,里面有农书、造纸甚至还有匠作工艺,这样查找的时候非常不便, 浪费时间,还是要分门别类整理过。”
那孔目这下子有点担不住,“林修撰,这书库也没几个人来看, 小人在这里五年了,总共也没俩巴掌的人来。”
言下之意,你说分类,可分类了也没人看,分他干嘛,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林重阳微微蹙眉目光凉凉地睨着他,“本官不是人么?以后本官要日日前来。”
这么好的书放在这里任期腐朽,实在是罪过。
他虽然对这个孔目不满,也不会跟一个不入流的胥吏过不去,更不会让人家丢掉饭碗,可不听话那就要敲打一下,少不得拉下脸来摆摆官架子。
听他这般说,那孔目立刻就不敢说什么,只连连点头,“那小人这就重新分类。”别看这林修撰年纪不大,气势倒是不弱,拉着脸还挺吓人的,一点都不好糊弄。
见他态度转变,林重阳才道:“书库里原本的分类原则是什么?”
范孔目道:“无非就是按照经史子集这样分的。”
大部头的书都是单独存放,自己一个书架,也没什么分类标准。
需要分类的基本都是那些独本的,一些前人笔记或者注解,可注解基本是跟着经书走的,所以也不需要分类太过细致。
最需要分类的其实还就是杂学书库。
林重阳见他没有固定的标准,便说教他一个简单快捷的办法。
范孔目心头一热,“真的?”不怪他激动,实在是林修撰今日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不但指点如何保存书籍,竟然还要教他分类,这搁其他翰林官那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些翰林官除了需要才会跟他说句话,其他时间都是视而不见的,他们只将他当做翰林院打杂的而已。
林重阳道:“自然是真的。”
他先教着范孔目分辨那些书籍,农书类、科技类、工匠类、建筑类等等,然后再在大类里分小类,这个可以等大类分好以后再做。
然后他又把123……abc……这些写在一张纸上让范孔目熟记,用这个的好处是一目了然,比看比划太多的汉字要简便。
到时候可以给每一本书建立一个序列号,这样既便于统计也便于检阅。
范孔目听得一愣一愣的,都忘记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完全被那新奇的说辞给震住。
“这样重大的事情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会找几个学生过来帮忙。”
无用社在京城如今也发展了不少会员,让他们来翰林院帮忙做书籍工作,想必他们是非常乐意的。当然这个要跟李固申请一下,只要李固同意,他就可以找人来帮忙。
午时钟楼传来“当当当”的声音,表示午饭时间到。因为一开始众人还没很熟,自然会小团体约着吃饭,尤其老生不带新生,新生也会分地域。
赵文藻和陆延自然来找他一起的。
“重阳,杨颖和蔡康他们也还没走呢。”陆延笑道:“估计等你请客呢。”
同年们私下里聚了好几次,原本应该鼎甲三人先带头请客,然后大家可以轮流的。
结果林重阳现在低调的很,根本没想过要请一大帮子人去酒楼吃吃喝喝,所以杨颖和蔡康也不好意思张罗,免得被人说不给状元郎面子。
林重阳啊了一声,“请客啊,我现在可穷得很……”
赵文藻和陆延俩就笑,状元郎说穷,那他们可以去喝西北风了,不过他们知道林重阳刚买了庄子,就算不穷也没那么富裕。
林重阳又道:“是该请客,这样我明儿请大家吃午饭,咱们同年还有翰林院诸位都请。今儿就不请了,没准备好,下衙后还有事儿呢。”
两人惊讶地看着他,“什么事儿?”他们怎么不知道。
新科进士刚去了各部衙门观政,不客气地说全都白天在衙门喝茶看书听八卦,下了衙同年们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八卦,互相交换一下各衙门的八卦消息。
能有什么事儿啊。
林重阳道:“真有事,杂书库房乱糟糟的,需要重新整理一下,我要去找个粉刷匠,等粉刷好了还要找你们一起去给图书分类。”当然不是让他们做主力,让他俩找学生来就好,这个陆延擅长。
见林重阳需要他们帮忙,两人自然乐意,陆延道:“那我去和他们说一声你请客的事儿。”
林重阳点点头,“午饭过来一起吃,点评一下味道如何。”
赵文藻立刻明白了,笑道:“文魁楼的大厨还用点评么,那是极好的,这顿客请得好,回头百姓餐就能在衙门里推广。”
很快冯顺带着一个小厮来送饭,三人就在西院的亭子里吃了,都是用文魁楼的菜谱,所以味道很赞,两人都同意林重阳的百姓餐计划。
饭后说一会儿话,各自回去休息一下,下午未时两刻继续上班。
等众人陆续回来,林重阳就先跟自己一个堂屋里的几位学士招呼明日午饭请客,众人自然是高兴的,但是也好奇中午如何请客,毕竟时间那么短。
尤其是谭赟,因为对林重阳有意见,处处就要想这林重阳要整什么幺蛾子。
一会儿寻思林重阳这厮心眼多!
要是下衙请,自己才不去呢绝不给他那个面子,理由都现成的,就说家里有事或者说不适合一帮子人去酒楼,免得被言官弹劾结党。结果他中午请,自己还真是没法推脱。
一会儿他又寻思林重阳这厮是不是抠门!
下衙请客,肯定要去酒楼,上一次李固请三桌,一桌酒席起码也要三两银子,若是讲究一点,一桌是要四两的。
林重阳的俸禄一个月也不过是禄米八石。今上宽仁体恤,八石禄米一半米一半银子,不像曾经有几年一半米,四之一的宝钞、剩下发等价物品,等于是发一半俸禄,京官们很多都穷的揭不开锅。
就算这样,京官们要是没有灰色收入,也别想过得舒服。
当然这小子是状元,家里肯定也敞开供应,钱肯定短不了,既然不差钱,居然还这么抠!
谭赟觉得不能忍。
所以他状若开玩笑地道:“林修撰,大中午的如何请客?不会一人一碗面吧。”
张学士也笑眯眯地看着林重阳,好不容易林修撰请客,他也想解解馋。
林重阳笑道:“下衙以后各位大人们都忙得很,不好占用太多时间。至于饭菜,前辈们只管放心,绝对是酒楼菜品,下衙后下官就去付订金,让他们明儿头午准备,一晌准儿送过来。”
张学士对这个解释满意,立刻就开始当老好人,“林修撰有心,这样甚好。”
他这样说,谭赟就不能再针对,也点点头。
鼎甲三人要轮流请一次客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他们同年私下里怎么聚不管,这个饭是不能少的。
林重阳又对张学士道:“拜托张学士代请一下掌院学士。”
他可以自己去请李固,不过他决定把这个露脸的事儿交给张学士,他知道谭赟对自己会有意见,而李固不常来,那他就要指望张学士关键时候帮帮忙。
张学士果然就允了。
林重阳这才将他对杂学书库的安排汇报给谭赟和张学士两人。
谭赟微微蹙眉,“岂不是要花钱?”
林重阳表示不需要花翰林院一分钱。
张学士立刻笑道:“不花钱也能办事,那可是好,只是林修撰贴钱也不妥。”
林重阳笑道:“下官些微俸禄可贴不起的,咱们翰林院是书香衙门,找人来帮帮忙,也算给他们见见世面。”
谭赟立刻道:“让那些好闲话的百姓进来,回头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出去,不妥。”
不让你出钱不让你出力,还不妥,等书烂掉就妥妥的了。。
林重阳依然笑微微的,“若是两位前辈乐意,可以给他题个匾额,有翰林院学士给的匾额挂着,他们生意也会兴旺,以后咱们有事儿也能让他们来帮忙,冲着学士们的大面子也会乐意的。”
张学士顿时手痒痒,搓着手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