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人凌空走钢丝,有好几次它都觉得宋观快要不小心跌下来了,可对方每一次又都出乎意料地稳住了身形,然后继续走下去。
一次两次都没有跌下,那么之后会不会有那么不幸的一次,一不留神一脚踏空,然后就从高空摔下来?
鸡蛋君不知。
【系统解说模式结束,希望引导者的帮助解决了玩家到目前为止所有不明白的问题】
【下一目游戏即将开始,请玩家做好准备,现在进入倒计时阶段——】
【五……】
【四……】
【三……】
【二……】
【一……】
“宋观,宋观?”
眼前景物的突然切换,有人在一旁喊他的名字。
这说话的音量不大不小,语气也并非十分迫切,似乎只是平常闲聊。宋观闭了一下眼睛,稍微缓了一缓,然后才重新睁眼侧头向身边说话的人看过去。
身旁半臂距离之外站着个人,那是个黑色短发的男孩子,穿白色制服,仅从外表来说,目测不超过十六岁,这长相主要特点么,就是脸很圆。
注意到宋观看过来,小圆脸迎着宋观的视线冲宋观腼腆地笑了笑:“怎么讲话讲到一半就停了?叫你好几声你都没有理我。”
宋观来不及看脑中的剧情大纲,他视线先在周围扫了一圈,猜想这可能是个科幻未来的周目世界,这会儿听到小圆脸那么说,他便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小圆脸乖乖地回答:“刚说到等一会儿的考试。”
“……”宋观立刻转过脸来,彻底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他那落在小圆脸身上的目光甚至都有点犀利了,“考试?考什么?”
眼见宋观是这个反应,小圆脸露出一个有点惊讶并混杂着茫然的表情。他本来是对一会儿要考的科目名字十分确定的,可宋观这样问他,他突然就自我怀疑了起来。迟疑了一下,小圆脸期期艾艾道:“考……考物理啊?”
第223章 诺亚番外·羽归
诺亚第一次见到小少爷,是在一个雨天。
连绵的阴雨催生出细细密密的冷意, 从姨母家去往城郊庄园的路上, 马车在接近目的地的时候不幸损坏,于是一行人不得不下车步行。诺亚带的东西少, 全装在一个箱子里, 仆从帮他提拎着,他对此总感到不习惯, 却也只能假装习以为常。特定的环境氛围之中,如果不能做到守“规矩”,一个人就会显得格格不入。他既不想格格不入, 那么只有“守规矩”。
站在大路正中,身后是无法前行的马车,四下黑暗里前路未知, 天上细雨落下沾了人一身, 诺亚冷得几乎发抖。他是跟着母亲来到这里的, 父亲在去年冬天时过世了, 母亲也就跟着重病不起。他过去从未听母亲提起以前的亲戚,直到半年前, 病情持续加重的母亲将他叫到病床前, 然后说一句让他记一句地写了封信。
母亲告诉他:“那是你姨母,现在,我也只放心把你托付给她了。”
当时的半个月之后,姨母着人来接他们。极少有外人来的小镇难得哄闹了一回,装饰奢华的马车停在他家门口, 他在房内见着,心里莫名冒出了一种类似于害怕的情绪。那是在巨大阶级差距面前油然而生的退怯。在他从小到大的印象概念里,他们家一直就很平常普通,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可能是他父母相对于旁人出色许多的长相。
他还没有将事情整理得很明白,对方已经把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诺亚跟着母亲上了马车,其实他心里有许多疑问,可是母亲身体已经非常糟糕,睡着的时间多于醒着的时候。他抱着一肚子疑问终于抵达了姨母居住的地方,这是他们国家的首都,繁华大城,距离他家的小镇要七日车马行程的时间才能抵达。然而他到了此地并没有见到姨母,直至一个多月过后,母亲病重到医生都已经摇头叹息,姨母终于出面。
和他预想里的模样十分吻合的贵妇人。
母亲是在见到姨母一面之后才合眼去世的。
对于母亲的去世,诺亚是伤心的,但并未太过伤心,因为早知这一天必定到来,所有太过激烈的感情都已经被透支为平静。他站在床旁,隔着母亲的遗体他察觉到姨母看着他。怎么形容呢。那是明目张胆的,却有如暗中窥视一样让人感到难以自在的目光。诺亚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具体的形容词来确切形容对方眼神给他的感受,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想明白,那是一种微妙扭曲的贪婪,饱含恶意的暴虐。
“可怜的孩子。”年长的妇人俯视他,因为保养得宜,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你现在一定很难过。”逆向的光线里,女人仿佛快要被身后巨大的白光整个吞没。诺亚看不见她的表情,这个角度他看不见,他听见她突然低声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
很失礼地来说,诺亚不喜欢这个姨母。
母亲下葬的那天,他的外祖父母也出面了。外祖母在见到他的时候显得很失态,一把搂住他突然就哭了起来。而一旁的外祖父则是表现得相当漠然,那落在人身上的目光始终像是在掂量一件物品的重量。诺亚没有和他们怎么说话,也无话可说,他们相逢见面,也不过是第一次遇见的陌生人而已。
姨母似乎并不想让他和外祖父母过多相处,很快派了仆从过来将他带离。他一言不发地走出许久之后,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三人似乎在争吵。黑色的丧服,蓝天,墓园里的青草坪。诺亚有了荒谬的错觉,他觉得,那三个人影,像是白日里不合时宜冒出来的鬼影。
事件最终的结果是,两日之后,姨母像是要将他藏起来的似的,趁着天未亮,就将他送出门,据说是要将他送往郊区的某个庄园。
“那个庄园很漂亮,你肯定会喜欢的。宋也在那里。宋,我是说,他是我的孩子。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正好你可以帮我看看他。他和你差不多年纪,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你们会成为好朋友。”
——又来了。
那自说自话的肯定句。
——又来了。
那让人不愉快的目光注视。
一言不发的,诺亚上了马车。他只是沉默,心里倒是忽的冒出一个想法来,要不干脆就这样逃跑吧。
反正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
他不喜欢这里的各种规矩,不喜欢母亲的亲戚们,也不想贪图什么好处便宜。那些财富权势贵族的气派,的确有在最开始的时候让他吃惊了一下。可也仅仅只于此了。他对它们没有任何渴念妄想,根本不想沾身。
这样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挥之不去。
而外头突然下起雨。
半路马车损坏的时候,诺亚从马车走上下来。他慢吞吞的,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在心里琢磨着,他现在还没有详细的计划,或许可以抵达庄园之后,住一段时间把一切都理顺了再走。他想,那样也不会迟的。
然后他就见到了宋。
那个庄园里的小主人,他姨母的孩子。
这个——他来之前脑中并未有过多少相关想象的贵族小少爷。
完全无法用语言准确地描述出他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感觉。
仿佛灵魂被剥离,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诺亚当然曾经试图冷静地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对方。然而没有答案。每次这个问题浮现的那一瞬,他就会陷入一种混沌里。那一片混沌之中,只有他的小少爷清晰可辨。真是太荒唐了。很荒唐。可是令他不思悔改的沉迷。
他还记得两人第一次的私底下独处,书房里。其实在小少爷还睡着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了对方。他想要取一本位于书架上层的书,却怎么也没想到书架顶板上竟然躺着一个人。那个躺在上头的人睡得很沉,穿着一身名贵的绸缎衣服偏偏毫不在意地躺在满是灰尘的板子上。他看着对方苍白的肤色,久不见天日的白,那是一种虚弱的,仿佛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摔碎了的白。他想起自己听人说过的,小少爷身体一直很不好。他看着看着忽然生气起来。那些人明知道小少爷身体不好,怎么还能不好好跟紧了照顾好小主人,居然能让人睡在这样脏兮兮的地方。
鬼使神差里,他低头凑过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对方的脸。温温凉凉的,那是比他的皮肤热度要低上很多的温度。他看到对方长长的睫毛,还有因为气血不足而显得比其他人颜色都要寡淡许多的唇色,那是一种苍白的粉。
他亲了对方一下。
在嘴唇上。
甜甜的,尝起来像是糖果一样的味道……
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诺亚惊慌得几乎从梯子上摔下来。
他狼狈地爬下梯子,随后胡乱捡了一本书假装在看。诺亚几乎夺门而逃,可这房间偏偏像是有了诡异的魔力似的,让他又只能想想,实际上则根本迈不出步子。
他捧着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甜甜的水果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沉寂的房间里乍然响起:“你在看什么?”
他一颤,几乎捧不住手里那本书。
然后他给小少爷敷了药……再后来也给小少爷喂过饭。他其实最开始心里还想着离开,可到后来他睡在了小少爷的床上,他能感到一切都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当小少爷第一次亲吻他的时候,诺亚心里头冒上来一点绝望的情绪,像是被推落悬崖万劫不复,可又叫他心甘情愿。
他当然喜欢小少爷,喜欢极了。可他完全看不透小少爷在想什么,他想从对方言行举止里看出一点真心的内容,却总是看不明白。姨母着人终于重新要来接他走的时候,他压根不想离开,可是这由不得他。那天晚上他问小少爷会想他吗,小少爷说当然。他没轻没重的,或者说可能是潜意识里故意的,在小少爷身上弄出了很多印记。而小少爷毫不在意,第二天甚至连药都没有敷,只说留着这些痕迹想他。
这样极度亲密暧昧的语句,让他感觉好像心尖被人不轻不重咬了一口,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想在对方肩头手臂或者大腿内侧同样咬上一口。
诺亚以为自己不会离开太久,然而事情并非如他所愿。他这一去有整整两年,这两年他过得并不好,发生太多的事情。他知道了一些家族旧事,但只是些只言片语。他知道了父亲和姨母曾经是一对情侣,可后来父亲跟母亲私奔了。他察觉到姨母对自己的恶意,而自己对小少爷的那一点心思阴差阳错地被姨母发现。得知这一点后几乎是怒不可遏的姨母:“你喜欢那个孩子?”一脸不能置信,“真恶心。”然后冷笑,“你看看你自己,配吗?”
那一点深埋的自卑又冒出来了。是的,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觉得不配的。
再后来的事情也就那样,不值多提。
他是不怕和人争的。配不配的问题,可以由旁人胡乱瞎说,反正攒握在他手里的,就是他的。为了留在小少爷身边他可以不择手段,他不怕苦,也不怕和人抢,他只怕没有希望。
都城变天大乱的时候,他准备偷偷出城,却先一步被姨母拦住谈话。
她冷冰冰地开口:“事情变成这样,多少有你一份‘贡献’吧。”
事到如今,他也不用掩饰了。可他答话答得依旧彬彬有礼,一如这些年她让人教导的样子,他说:“很明显吗?”
女人的额角处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那是一次晚宴之后,烂醉的她念着他父亲的名字企图亲吻他,她一直在哭,眼睛和脸颊全都以一种泛红的姿态肿胀起来,好像要哭尽一生的不甘愿,结果被他直接推下楼后刮伤了额角。
“你现在要去哪里呢?让我猜一猜,是去找宋吗?”女人翘了翘嘴角,笑容带一点嘲讽,“我猜对了?我倒是不知道我儿子魅力这么大。那些关心你被你耍得团团转的贵族小姐和少爷真可怜,真该让他们这些人都见见我儿子。”
他脸色终于沉下来。
女人说:“不装了?”忽然随手抛给他一枚戒指,他低头一看,发现家族权戒。他听见女人继续道,“为什么激怒我?其实你没做什么。”
他不置可否:“既然你觉得我卑鄙,那就让你这样认为好了。”
女人侧过脸:“你想要怎样都随便你吧。这枚权戒给你了,奈丽管家看到这枚戒指什么都明白的。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你要是有办法带他走,就带他走,如果不想管他,就让他死得痛快点。”
这个女人最终没有为难他,甚至给了他便利。
他突然有点好奇:“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你明明知道……”
女人转过身,冷硬地开口:“这两家人落到如今下场是罪有应得,我愿意留下来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不再多问,连夜赶去找小少爷。当他把小少爷抱在怀里的时候,心里一个念头终于凉凉的又甜蜜地冒出来:以后这个人就是他的了,谁都不能和他抢了。
再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
许多,许多。
他断了一只手,当然这都是小事,不值一提,只是他慢慢地感觉到小少爷到后来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这是一件大事。他以前总是生活在不确定的阴影里,永远无法摸准对方的心思,可是他后来真的摸到了一点心意相通的感觉——
然而小少爷死了。
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将小少爷就那样留在家里的。
噩梦一样的那段回忆,他此后提都不愿再提。
他只能活下去,拼命地活下去,然后不断地去寻找,去找到能复活小少爷的办法。
这是支持他继续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可是这一切最后都被一个疯子给搞砸了。
或许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痛苦的。短暂的快乐之后是无止尽的绝望。他能感到生机在不断地从这具身体里流失。恍惚里想起以前给小少爷换衣服的事情,那对他来说是很有意思的日常。每次给小少爷换好衣服之后再自己穿衣,他便觉得毫无乐趣可言了,所以自己整理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匆匆胡乱穿戴。当然,他也想起自己一度是动过想要划烂小少爷的脸的念头。小少爷长得太过惹眼了,哪怕用绷带给小少爷将脸全遮起来,他也都还是不放心。其实他们到利贝尔城之后,一直以来睡的那张床的床底下,是放着把刀的。有一天他深夜里他拿着刀,几乎要下手了。他很明白自己的心意,不管小少爷变成什么模样他都喜欢。他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几乎握不住刀子,刀面借着月光冰冷冷地映出他自己的脸,他摸摸小少爷的耳垂,就要狠心下手。只是当那刀锋贴近小少爷的脸颊时,他想到或许小少爷会因此恨自己,就算不恨,以后心里也肯定会因此扎了一根刺,他一想到会这样,就怎么都不下去手了。
如今手上戴的是当初他送给小少爷的戒指。他的小少爷早就已经被那个教授烧成了灰,所剩只得这一枚戒指。他浑身发冷,手紧握着,眼前浮现两人最后一面分别的画面。那时他准备去领“出城令”,而小少爷勾住他的脖子,粗暴简单地亲了他一口,然后说:“知道了,你快去办事吧,我会乖乖在家等你回来的。”
现实里的他离开了,然后就是永别。
这死前最后的幻象里,他吃力地将带着戒指的手放置在胸口。
——不,我不离开。
他挣扎着,自己似乎是哭了,又似乎是没有。
无法改写现实的影像里,他却能抱住小少爷,将脸埋在对方的脖颈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