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唯言被搬进了房舍中,形象还好。李明雪一身土,小脸脏兮兮的,紧紧抱着一个包袱。这也是她在路上学到的,漂亮的娘子出门在外,不能露出真面容。她这个样子,旁人看都不想看一眼,小二掠过她的脸,看向了她紧抱着的包袱,露出一个贪婪的眼神。
小二笑得露出一口黄牙,赶紧收了小娘子给的银元:“二位好好休息,小的给二位准备热水!”
当夜住宿此舍,李明雪继续任劳任怨、费力无比地给江唯言洗浴、换衣服、喂他吃饭。之前喂汤汤水水太过费劲,喝一半,能撒一半。李明雪心疼不已后,学会了用嘴喂他,这样就可以让他全部喝光。她也不知道自己照顾的好不好,每晚都只能靠听江唯言的心跳声来安慰自己他还活着。
他的心跳不再微弱,越来越强盛。他的呼吸也有了,不再像是在谷下找到时那般无息。
李明雪有时候都觉得,也许未到北冥,江哥哥就已经醒来了呢。
照顾完江唯言后,李明雪只敢洗了洗身子,不太敢把脸上的泥土洗掉。她做完一切后累得不行,爬上床,屈膝躬身,缩到了青年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安稳入眠。
夜渐浓,女孩儿在睡梦中祈祷着江哥哥能醒来,突然听到了一阵窸窣声。
李明雪猛地清醒,睁目看去,见溶溶月色照在床前,屋舍中突然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偷偷摸摸地去捞她藏在床底下的包袱。李明雪一下子坐起,吓了屋中的小贼们一跳。小贼一共三人,看到这个女孩儿已经惊醒,自己也吓得心口发抖,忙捞出包袱,看也不看,几个人就跑向那扇半开的窗子。
包袱里有弓.弩,有银钱,有过所,有地契,算是李明雪身上最重要的东西了!甚至丢了“过所”,没有了身份证明,她和江哥哥都将寸步难行!
李明雪向来胆怯,此时却生起无限勇气,扑向那三个想跳窗而逃的贼人。她抱住趴在窗棂上像往下跳的人的腰,一口咬去,被人一掌打掀在地。女孩儿半张脸被打肿,她叫道:“放下我们的包袱!”
“来人,来人……唔!”
她的嘴被另两个人捂住,李明雪挣扎,目不转睛地盯着包袱。她使出了生平最大的劲,跟这三个男人挣扎。她扑过去抢自己的包袱,眼睛噙着泪花。她心想自己这么笨,现在的所有东西都是江哥哥提前安排好的,如果她弄丢了,她连城都走不出去,更妄论救他了!
李明雪在心里叫:我要救江哥哥!包袱不能被抢走!
她又撕又咬,被人抱起来就抬腿去踢。杂乱又疯狂的举动吓住了三个人,没想到这个小女子这般疯狂。李明雪就盯着她的包袱不放,拽住自己的包袱紧紧抱住,嘴被捂着,死活不肯放。
“艹,这臭娘们儿有毛病?!”一人骂道。
重重的一巴掌扇向李明雪。
李明雪口腔中被打出了血,满眼含泪,依然不肯放。几个人啧啧发狠,一个人拽着她的腰,一个人去夺她怀里抱着的包袱,再有一个人,狠下心抬起手,从后向女孩儿的脖颈上敲去——
叮!
一盏油灯,叮叮咣咣滚在地上,滚向打起来的几个人。那油灯是想砸过来的,只是力道不准,油灯跌撞地被挥下了小几,惊了几个小贼,却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
所有人一愣,李明雪蓦地回头。她怔忡的瞬间,怀里一空,包袱被抢走了。三个小贼从窗口跳下去,空寂的夜中传来三声咚的落地声,打更声中,李明雪听到他们急匆匆跑远的声音。
但是包袱已经不重要了。
贼人也不重要了。
李明雪呆呆地扭头,看向床畔。她就算傻,她也知道油灯不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她和床隔着段距离,帷帐落下,遮住了床中情形。李明雪抿着嘴角,低头看着滚落到自己脚边的油灯,她蹲下去捡起油灯,却傻傻站在原地。
在这一刻,她忽然不敢走上去,忽然不敢掀开帷帐,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若是她猜错了呢,若是幻觉呢,若是……
“明雪。”
青年声音沙哑,停顿了一下。
青年再说:“明雪,是你么?”
李明雪手里抓握的油灯掉地,砸出一声清脆。她听到了隔壁骂骂咧咧的“三更不睡吵什么吵”的声音,而她怔然走上前,如提线木偶般傻。女孩儿掀开帷帐,用牙钩吊起,她垂目,看到撑着手臂坐起的散发青年。
他面色依然苍白,艰难地靠着床头半坐起来。肌肉的无力让他动作辛苦,只一个坐起,就让他气喘吁吁,脸色更加白了。但他瘦削的面孔抬起来,借着月色清光,看向了站在床前披头散发如疯婆子的女孩儿。
李明雪安静地看着他,眸子骤缩。她将他望了一眼再一眼,她深深望着他。只觉得看他一眼,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涌上眼睛。两人对望,江唯言眸子微沉时,女孩儿忽然扑过来,扑入他怀中,抱着他的腰开始大哭。
李明雪哭起来如小孩子般,是那种不讲风度的、崩溃绝望的嚎啕大哭。她的泪水沾在青年胸前的粗布衣料上,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袍,让青年感受到了她的惶惑不安。眼泪、血迹、尘土全抹在他身上,她抱着他哭,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刚醒来的江唯言被撞得胸口一闷,差点吐出血。他咽下喉咙中的血,伸手搭在女孩儿肩上。他声音依然很哑:“好了、好了。别哭,没事的。”
李明雪哽咽:“我以为你死了……你吓死我了……”
江唯言心中微刺,他没想到李明雪会这么在乎他。她哭得他那颗铁石心肠发软,无所顾忌的心乱如麻,她哭得他眸中微红,手骨屈起,紧紧将她抱上床,贴在自己怀中。他低头捧住她的脸看,见女孩儿姣好的面孔被人打得肿红,心头瞬起杀意。
江唯言却只道:“我没死啊。我只是受伤太重,为了自我保护,只好封闭了五感,想等有人能救我,或有机缘自己醒来……”
他带着粗茧的指腹摩擦着她的脸,低下头,温柔道:“是你救了我么,明雪?”
江唯言与她额头相抵,喃声:“你又救了我啊。”
李明雪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我真以为你死了!你一动不动!”
江唯言口拙,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拍着她的肩,借转移话题来让她别哭了。他看四周情况:“明雪,我们这是在哪里?”
李明雪立刻想起了发生的事,从他怀里跳起来:“有坏人抢走了我们的包袱啊江哥哥!”
她扭头转身向往外边跑,被江唯言拉住手拽回来。江唯言道:“我知道。不急,等我好了后,自会拿回我们的包袱的。”
李明雪无比信任他,江唯言既然这么说了,她就心满意足地走回来了。江唯言问起来,李明雪就絮絮叨叨地说了发生的事。这个漫长的故事讲了半个时辰,李明雪口干舌燥,江唯言听而不语。待小娘子说完,他才低声:“明雪,你、你能出去,等我一会儿么?”
李明雪不解:“为什么要我出去?你要什么?你跟我说呀!”
李明雪很委屈:“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要什么我都能帮你的。”
江唯言不说话。
李明雪低头,难过地看着他,固执地不肯离开。
江唯言终于无法忍耐,羞耻让他说话声含糊:“我想出恭……你能出去一下么?”
谁知李明雪依然不走。
青年话一落,她就了然点头,抬手掀了被褥,手摸上了青年的裤带,并熟练地摸上了他那物。
江唯言:“……!”
他大骇,面孔涨红:“你干什么?!”
李明雪:“江哥哥,你躲什么呀?你昏迷这么长时间,吃喝拉撒,全是我帮你的啊。我都习惯了,没关系,我帮你出恭。”
江唯言:“……”
他羞愤欲死,以头抢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被小雪吓死了23333
☆、第119章 1.1.1
昏迷时候状态另说,想起来便深觉羞耻。而清醒状态的江唯言, 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吃喝拉撒都由李明雪经手的。李明雪年纪小小, 天真无辜, 全然不懂郎君的命根不能随便摸。她这么大咧咧地摸上来,江唯言一个热血青年, 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想江唯言冷心冷肺、铁血无情这么多年,他却从未碰过如此绝望之时。
江唯言死活不肯由李明雪帮他出恭,但尿意憋在那里, 又痛苦十分。他脸埋入手掌中,红色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青筋突跳, 宁死不屈。李明雪被他打开手, 十分不解他为何这般抗拒。他明明肌肉无力、自己做不了嘛。
李明雪乖巧,虽觉江哥哥不许她碰分外不拿她当自己人,但她仍站在床沿边,停住了手。
李明雪哒哒哒地跑走, 再抱了夜壶回来:“江哥哥, 我看着你,看你能不能起来……你要是能起来的话,我就出门啦。”
江唯言深吸口气,手肘撑着床沿下地。确实这么长时间没有动过, 肌肉绷实无力,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先前连油灯都扔不准,这会儿想下床, 赤脚挨到地上,刚起来,人就噗通跪了下去。江唯言咬牙再起来,不肯认输,然如是三番,他满头大汗,到底未能如愿站起。
一双纤白的手扶住了他的手。李明雪细声细语道:“江哥哥,还是我帮你吧。”
她眨着乌黑眼睛,殷勤地把怀抱里的夜壶放到床下,眼睛又盯着青年那松垮的裤腰带了。江唯言自我唾弃,他分明不愿意,可是尿意卡在那里,李明雪还热情十分。当她手再握住他命根时,柔软的手无意地擦过,一股热血向下急涌,刺激感让青年的身体都开始轻微发抖。
李明雪“咦”一声看向手中胀大的某物,被江唯言一把遮住眼睛。
女孩儿的睫毛如雨,在江唯言的手心刷动,勾得人心酥.痒。女孩儿那么懵懂,他不让她看,她就顺从了。把尿姿势多么的熟练,李明雪没骗他,她真的服侍了他好久——
黑夜寂静无声,半扇开着的窗口送来徐徐夏日燥风。
手中微胀的……良久无反应。
李明雪打个哈欠:“江哥哥,你尿不出来么?你不是说自己要出恭么?”
江唯言沉默无语,李明雪在跟前,暗夜这么静,他真的很难做到。一想到要在女郎面前、尤其是什么也不懂的李明雪面前这么做,他就有死的冲动。他黝黑面孔涨得通红,难以启齿:夜这么静,水哗哗哗一流,不就什么都听到了么?
李明雪:“嘘嘘嘘嘘……”
江唯言难得恼怒:“……你喊什么呢!”
李明雪被江唯言吼得很无辜:“姆妈给呦呦把尿时就是这么喊的嘛。你们都是男的,我看你的身体和呦呦一样啊,应该差不多嘛。我哪里错了?”
江唯言空着的那只手捂盖住脸,他觉得他就像大尾巴狼,在哄骗幼女犯罪一样。可他无意识的时候,女孩儿已经把能做的不能做的全都做了。江唯言深受震撼,震撼着震撼着,他紧绷的神经绷得久了,当听到李明雪把他和呦呦一样看待时,心中竟有一丝古怪感。
江唯言轻声:“……以后,不能对男郎做这种事。”
这样是不庄重的,是毁名节的。他真是想不到,他都严密堵住了李明雪谈情说爱的可能性,竟然没堵住她对男人身体的碰触。江唯言心中自我检讨,想这都是他的错,他没教好李明雪。
李明雪咬唇:“我果然错了?我哪里错了?我把尿把得不对,所以你尿不出来么?江哥哥你要告诉我,我不要跟以前一样什么都不懂了,”她抽了下鼻子,泫然欲泣,江唯言捂着她眼睛的手,已经感觉到了女孩儿眼中的泪水。
江唯言头皮发麻,连忙道:“对的对的!”
李明雪哽咽:“那你为什么这样?”
江唯言心都要碎了:“……我的错。”
当这场出恭结束,江唯言重新躺回了床上,只觉经历了几十年那般漫长又疲惫。且他纵是因各种原因,没和女郎过度亲密过,他也是正常的男人。二十多岁的身体正常的郎君,血气方刚,太容易禁不住女郎的碰触。
李明雪她还不是一般的碰,她是直接摸的关键部位。
回到床上的江唯言额头渗汗,躬身侧卧,烦恼地低头,看自己下方翘起的小帐篷。他糊弄过去了李明雪,让李明雪去洗漱、给受伤的脸上药,但他糊弄不过去自己身体的反应。江唯言这时候大脑空白,心累得什么都不想想了,只想囫囵撑过去睡着,有事明早再说。谁料女孩儿上完药后、打着哈欠爬上床,自然无比地掀开被褥爬进来,窝进了江唯言的怀中。
纤瘦的女孩儿搂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心脏跳动的位置,闭上眼抱着他睡去。
江唯言:“……”
他全身僵硬得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控制住了。青年声音绷如弦:“明、明雪?你、你怎么跟我睡一张床?”
李明雪困顿不已,熬到三更,折腾到这会儿,还抱着江唯言哭了一排,她早就撑不住了。江唯言与她说话,她勉强睁开眼皮,努力地提起精神解释:“我要照顾你嘛。”
药香味中,李明雪往上蹭了蹭,馨香呼吸喷在青年脖颈上。李明雪喃喃自语:“我要听你的心跳呀,我好怕你死了。”
江唯言没说话。
他听出了李明雪话里的困意,知道了她在强撑着跟自己说话。那种感觉难以言说——江唯言伸手,拍了拍她后背,轻声:“睡吧明雪。”
女孩儿窝在他怀中很快甜甜入睡,她紧紧搂着他,整个人缩在他怀中,似怕他离开一般。李明雪细软的长发散在床榻上,一绺绕在江唯言的手臂上,浓黑如绸。她实在是很漂亮的小娘子,是那种柔弱的、秀丽的、惹人怜爱的美。若非皇室人都知道她智力有问题,像她这样大的,满长安的世家子弟都会求娶。
江唯言心头因身体反应而产生的燥意不减,同时间,有另一种曾经有过的感觉袭击向他。这种感觉,他曾经有过:当他跟随在李皎身边时,李皎有时候望着他,有时候帮他说话,有时候教他做事……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女郎,万般滋味卡在喉咙中。
想要往前走一步,可是又不敢走。
想要拥抱她,又怕伤害她。
他顾虑重重,素日沉默,将机会一次次蹉跎,最终一步也没有挪过。
身为杀手,需要的就是没有感情。江唯言此人性情极不讨喜,不喜说话,翻脸无情。他铁石心肠,很少因什么人什么事生同情心。他对李皎有好感的时候,也能轻易背叛李皎;他此人还没有安全感,因李皎总挂念郁明,而不肯信任李皎。他这般不讨喜的人,全心全意相信的一个人,只有一个李明雪。
因为他少年时,第一次重伤要死时,便被李明雪救了;因为李明雪救他后损伤惨重,智力停滞不前,绝无可能背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