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辣椒水当头浇下。
周身如火烧,李明雪剧烈地哆嗦着。湿漉漉的水浇下,她瘫靠着墙,张口喘着气。李明雪抬起苍白的脸,看到对面嬷嬷露出残忍的笑。嬷嬷漫不经心说:“我们殿下赶时间,没太多时间留给你。快说!”
鞭子甩下如雷声!
辣椒水在骨肉间流窜!
这种痛,让李明雪几乎说不出话,面色却几分死灰。她喃声“别打我了”,鞭子每扬起一下,她就害怕;她流着泪,昏沉说“我说我说”,下一刻就清醒过来,想自己不能说。不知道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就应该所有都不可以!
但是太痛苦了!
太疼了!
李明雪在心里哭“江哥哥”,她坚持着,可她渐渐坚持不下来。她会败给身体的本能,她会害了江哥哥,还有堂姊他们。她会成为累赘,成为负担……女孩儿思绪开始乱,她颤抖着,虚弱喘气。她置身于水深火热的煎熬地狱中,不断地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你就是个傻子,你活着干什么?”
“看,我们就是被你拖累的。如果不是你,我们就不用跟在这里受罪。”
“算了别跟她说了,她又听不懂。你骂她她都不知道。”
“江扈从被她害得好惨啊。一辈子都绑在她身上了。”
“听说江扈从就是因为她背叛的我们长公主殿下,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嘘,小声点!长公主让我们别去和她说太多了。”
“哎,她也就能和我们家小郎君玩到一起了。要不是呦呦喜欢,我们殿下才不会收留这么个废物。”
不不不!
李明雪在心里喊!
她听得懂!她真的听得懂他们的话!她不是傻子。
她智力永远停滞不前,可那不是她故意的。她努力地想跟上他们,辛苦地想和他们一样。她也试图去长大,试图去反驳江唯言的“你会一直这样的”。她比任何人都渴望长大,她羡慕每个可以正常年龄增长的人。她看着郁鹿,面上在笑,心中含泪。
郁鹿也会抛弃她的……
她现在能和郁鹿一起玩,但是过两年,郁鹿也会嫌她幼稚,嫌她什么也不懂。
那么多的声音,一重重压来。她被看低,被停留在那个世界中,而那不是她所愿——
李明雪眼睫湿润:“我听得懂……”
她痴痴地看向灯火深处,那深处在她眼中也黑暗无比。鞭子再一次挥下来,李明雪轻声:“江哥哥……”
她哽咽着:对不住。
她自言自语:“我不能说……可是我扛不住……没关系,可以不用说的。”
有一个机会,秘密永远不怕被人知道。在鞭子甩打的一个喘息之机,老嬷嬷鞭子打得累了,停下来休息。而就这个空档,那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瘦弱女郎抬起头,她精神惶惶,闷不吭声,向墙头猛烈撞去——
嬷嬷们尖叫!
见得血流如河!
轰!
天有冬雷沉闷。
江唯言立在王府院中,被众扈从包围。他手指习惯性地搭在剑鞘上,面容紧绷。他挣扎于“要不要动手”,挣扎于一旦他出手,李皎和赫连乔的表面和平,就要被破坏了;他来统万的所求,他想给李明雪看病的可能性,就要被断送了。
要不要大杀四方?
要不要?
到底要不要?!
脑中如分长河,两人分立两边。一边站着李明雪,跪在地上,含着泪看他;一边是长立的李皎,静静看着他:是否要再次背叛我?
背叛!背叛!
一次又一次!
江唯言眉眼下压,脸颊肌肉骤痛,精神冲击让他度时如年。他手指按在剑上,上下拨弹。起手式在脑中一遍遍地转,他盯着周围人。心口骤静,青年望着他们,望过他们,向庭院更深处看去——
周围人怒吼,迎向他:“拦住他!擅闯王府,罪无可赦!”
轰!
雷声再落。
江唯言在心中说:对不住。但我无悔!
青年蓦地拔剑,纵身跃向前。他手中长练大开,在空中甩出一道华丽长弧——
寒光森然,照耀四方!
作者有话要说: 换位思考,如果今天遇难的是皎皎,我们二明根本就不会犹豫,该打就打。二明不管选哪条路,他都理直气壮,他绝不妥协。二明做侍卫不够听话,他真正服从的,只有自己的感觉。
而老江这个人,他犹豫了一本书,到现在才开始认清自己的真心。算他自我的真正升华。总是想不清楚为什么的人,到这个时候,不管选择哪条路,才真的能走下去。
☆、第139章 1.1.1
做质子的人,便该有质子的自觉。
魏国和夏国关系处在天平两边, 平衡得小心翼翼, 摇摇欲倒。
归根到底,是李皎来夏国做质子, 她不可能如在魏国时有那般天然尊贵;且李明雪对李皎来说, 不甚重要。至少没有重要到李皎乍听消息, 当即和赫连乔撕破脸。政治之间, 不存在泾渭分明、不由分说之事。皆看对方的底线在哪里。
不光赫连乔这么认为, 江唯言也这么认为。李明雪太不重要了,李皎待这个堂妹, 一直淡淡的;赫连乔当她可杀,麻烦不大,只要瞒住李皎几日。赫连乔行踪匆忙, 将这个女子扔在府上。他抱着可有可无的心,他在乎的是李皎如何, 而不是李明雪如何。
大约只有江唯言最在乎李明雪的生死吧。
他并不知李明雪被赫连乔带走的真正原因, 并不知李明雪已经被赫连乔贴上了“必死”标签。他以为赫连乔带走人, 和色字当头差不多。他心中疑虑重重, 不安至极。当他闯入赫连乔府中, 当他与府上扈从动武, 他心中惨然,觉自己再次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寒霜覆落,天地净白。
青年提着剑,混在人潮中。人潮汹涌, 他逆流而上,踩着一地血尸,面容淡淡。他一步步迎上去,与扈从们战于一处。他武功甚高,面容沾着几点血迹,而他眼神冷淡。这样漫不经心的风采,更让人心悸。
剑在地上刺啦擦过。
江唯言再向前走。
他想无所谓了。李皎没那么在意,可是他很在意。李皎可以拖延到明日后、几日后再救人,江唯言一时一刻都不能等候。他闭上眼,满脑纷乱,皆是女孩儿无助哭泣的模样。他心中骤痛,而面对王府的扈从,铁心石又更冷酷。
怎么有人敢在夏国皇子的府邸这样大打出手?!
若此人武功高如此,这些年,赫连乔如何就敢一次次侮辱他?
王府扈从们脸色难看,他们的人不多,而可信的人,都被赫连乔带走。王府剩下的扈从不及江唯言,被江唯言逼得步步后退。他们当即有人偷偷溜出去,想追去找赫连乔通报。
王府的人,见不到赫连乔。
宫门已关。
赫连乔与国舅于深宫中开始悄无声息的宫变,将消息完全封锁,不让宫外人知道。他带走了最为信任的人,领着大批军队入宫。夏国皇帝在深梦中睡得不踏实,脸上被冰冷的东西拍一拍,他睁开眼,惊恐地看到长子身着战铠,坐在床头,手中的剑,贴着他的面。
夏国皇帝:“你、你……”
他看到一殿的军士,冷肃如杀,铁甲寒冷,黑沉沉的站在灯火阑珊处,目盯着自己。
他倏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孔涨红,眼睛瞪大,他憋着一口气,颤声:“……逆子!”
赫连乔无所谓地一笑。
走到他这一步,一切都是预料中的事。他武力赫赫,威风八面,然在自己老子心中,始终比不上那个小妇养的小崽子。他看上去嚣张,看上去张狂,可是一颗毒蛇般的嫉恨心,在他心中埋了二十年。
赫连乔道:“陛下,跟你商量下,这个皇位,给我坐坐呗。”
“放肆!”
赫连乔沉着脸,阴阴笑:“怎么,还等着你的老小子回来救你?我不怕告诉你,他回不来了!我要他死在阴北,要他被乱箭射死,死无葬身之地!我早就安排兵马埋伏……你是给了你的老小子兵,想提防我是吧?呵呵,赫连平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我忍了这么多年……我本来只想把他扔到魏国去自生自灭。是那个小崽子不听话,非要回来跟我抢。我一次次忍耐他,我还去给你求药……可是你依然向着他!我对你不够好么,不够忍让么?明明是我的皇储位子,凭什么要多个人跟我争?!”
皇宫灯火达旦。
王府中,江唯言一脚踢开客房的门。屋中的火光跳起,他一眼看到靠着墙、额头渗血的昏迷女郎。他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模样,身上皆是鞭痕。他的大脑在眨眼间变得空白,心跳猛停。他提着剑上前,耳边有老嬷嬷惊恐大喊,鞭子挥来,被他一手扯断。
江唯言跪在地上,小心地将女孩儿拥入怀。
他喃声:“明雪……”
他将她抱入怀,轻轻呼唤她。热意涌上眼睛,他看到她身上的伤势,大脑始终空着。他不敢去碰她的鼻息,他只盯着她额头上流下的血。心神彷徨,四处无家。而他轻声:“别怕,明雪,江哥哥来救你了。”
“江哥哥再不会丢你一个人了。”
屋外火光照天,短短时间,江唯言闯入客房,而王府的扈从已经从外包围了这里。府上调动人手,在迟迟等不来宫中赫连乔回应的现在,王府中扈从自行集聚,包围了客房四周。他们在外面调兵,抬头,看到青年抱着女郎,从客房走出。
客房中没有声音,那几个嬷嬷被江唯言捏破了喉咙,已经奄奄一息。临死前,她们惶恐地瞪直眼,没见过有人杀人如切菜,如此淡然,面不改色。
客房外,猎风吹来空气中的血腥味。双方对峙。
青年身形挺拔修长,在一地血泊中,他如此漫不经心。目光轻慢地扫过周围人,每个被他扫到的人,心头都一阵悸动,涌上强烈的不安感。这些夏国的武士们不知,江唯言出身魏国夜阁。夜阁是大魏有名的杀手楼,而江唯言又是夜阁最厉害的那拨杀手。
江唯言不做杀手很多年。
他入了朝廷后,一时效力于这个,一时效力于那个。他在洗自己身上过去的痕迹,他作为大魏长安江氏嫡系子孙,夜阁杀手的出身,并不光彩。
大约很多年,很多人,没见过江唯言真正出手了。
他杀过多少年,结过多少仇,在夏国这里,变成了过去。没有人来寻仇,江唯言也不主动出手。赫连乔他们只知李皎的驸马郁明武功极好,他们不明白都已经有了郁明,江唯言这个扈从,在李皎身边能有什么用。
而今晚他们将知道。
江唯言面容肃杀,心头涌上滔天杀意。夜色深浓,火光四伏。他抱着女孩儿,一步步向外走。扈从们包围住他,将路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警惕着江唯言,却又心悸于对方的武艺——
“杀!”
江唯言低头,淡淡地看着怀中的女孩儿。
他要么走不出去,与她一道埋骨此地;要么走了出去,带她远走天涯。
无所谓了。
江唯言低声:“明雪,别怕,哥哥带你走。”
“谁碰你,哥哥就去杀了他。”
江唯言将女孩儿转个身,将她背在后背上。女孩儿的手无力地从肩头垂落,他的脸抬起,眼睛看向前方,猛地跃起,掠入敌人的杀阵中。江唯言势如破竹,他刻意尘封多年的杀意,在此时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