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但稿子终于还是过关了。书面翻译的薪酬是千字一百五十元,三千多字的合同,领到四百五十元。金额倒在其次,她尤为满意的是,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走到可以独立翻译技术合同的这一步。当然,口语好过书面语这种问题只能通过锻炼,一点点改进了。
    第六天的工作是浦东国际博览中心的卫浴展,一天六百元。第七天是化妆品展,她帮忙推销的那家化妆品的牌子相对小众,且价格巨贵,展台相较那些大路牌子就冷清得多。展销方一中一日两个工作人员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葩,令人大开眼界,印象深刻。两个人中,一个销售部门的主管是日本人,另一个来自东北的小白脸则是化妆师兼销售。
    东北小白脸的头发用发胶梳得根根竖立,戴一副无框无度数眼镜,右耳垂上一颗钻石耳钉,打扮得时尚又骚包,人长得也秀气斯文,只是一开口,一股浓郁到无可救药的东北大馇子味儿扑面而来。
    小白脸闲极无聊,就和五月闲扯聊天,不出五分钟,就把五月的籍贯姓名年龄都调查清楚了。和五月稍稍熟悉后,开始点评她的妆面:“哎呀,大妹子,你看你这个妆化得惨不忍睹,跟谁学的?你看你这腮红刷的!红得像是耍把戏的猴子屁股一样,喜气洋洋的;化妆品也不行,一看就是廉价货,粉都浮在脸上。白浪费了你爹你妈给你这一张清纯又可爱的脸蛋,叫我怎么说你好?唉,太浪费、太可惜了!”
    展销会上的礼仪小姐啦兼职翻译啦,大家的脸都是一样的色彩斑斓,五月还以为是行规,加上彩子的助理时不时地就要来巡视一圈,妆化得不浓,就要被她叫过去重新加工。所以五月就每天刻意化大浓妆出来,自己也知道太过浓艳,好看不到哪里去。现在被人家一说,除了自惭形秽以外,再没有其他感受。幸好腮红刷得多,只能觉察脸热,不能看出脸红。
    小白脸嘴毒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不管五月难堪,尽着性子评头论足:“你看看你,眉毛像关公耍的大刀,发型走的是十八线小县城的影楼风。你看看你,涂出界的眼影粉,睫毛刷成苍蝇腿。sorry,哥实在是不能理解你的美。我说你咋不拿红头绳扎俩麻花辫儿呢?你这俩红脸蛋,头上再来两根麻花辫,咱明天就是村庄名媛,就能评上乡镇一枝花了,尽显阿依莲的高贵与优雅了啊喂。”
    直到五月眼眶内有泪水打转,快要恼羞成怒的时候,他才说:“过来过来,哥给你捯饬捯饬。咱底子好,再加上哥的手法,你放心,保管你气质提升几倍,不管大老爷们儿还是小鲜肉,那是手到擒来。”
    小白脸不光嘴上会说,手上功夫也不含糊,三两下就把五月的眉形修好,眉梢微微上挑,显得俏皮又可爱,比之前的关公大刀眉的确要漂亮得多。修完眉毛,他又极其温柔极其耐心地把她的妆给卸了,重新化了一遍,再梳了个丸子头。然后左看右看,自我陶醉道:“嗯,真漂亮,真美。哥这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法也太厉害。”
    陶醉完毕,最后把五月化妆包也翻出来检查,看一样,说一句:“什么玩意儿,都是杂牌,丢了丢了!”不是嘴上说说,真的就给她丢到垃圾桶里去了。五月拦也拦不住,又不好意思去垃圾桶里再捡回来,心里暗暗生气。
    小白脸把五月的化妆品丢了个七七八八后,就在展销的一堆产品里挑挑拣拣,给五月各选了几样,一边向日本人说:“咱们自己的工作人员,当然要用咱们自己的牌子,咱们不用给谁用?小早川大兄弟,你说对不?”
    姓小早川的日本人中文极好,小白脸刚刚对五月说的一堆话他都听得懂,在一旁开心咧嘴笑了很久。转眼又见小白脸专挑贵的化妆品送五月,一下子肉疼到几乎无法呼吸,只是太要面子,不好意思出言阻止。听小白脸这样说,把五月上下看几眼,看几眼,再看几眼,然后,他的意见也就发表不出来了,向五月挤了挤眼,说:“这人是gay。”
    小白脸翻个白眼,说:“就是gay,要你废话多。”
    五月傻笑,原以为小白脸的嘴已经够毒了,没想到这个小早川的一张毒嘴与他不相上下,半斤八两。
    谁料更毒的还在后面,小早川拇指和食指圈了一个圆圈出来,说:“btm。”
    “你说的不是atm?”五月根本听不懂,跟着学舌一遍。
    小白脸这下生了气,叫道:“你胡说什么呢你?没事净瞎逼逼,造哥的谣。咱是24k金如假包换纯正攻。鸡鸡上盖过戳儿认过证的,只攻不受!top,top懂吧!咱一个一米八的汉子会躺在人家身下娇喘?我日,你是不是想把我给气死?!”
    气恨恨地咒骂嘀咕了半天,转头又对五月说:“来来来,大妹子,咱们俩来研究研究化妆品,不理他,这人真讨厌。切。”
    五月爱死了这份新工作。
    第八天,没有工作的短信过来,就难得的出门逛了个街,去超市采购火锅的材料,去七月的住处吃了一顿火锅。晚上回家,接到彩子的电话,彩子说话向来简洁,寒暄客气一句都没有。彩子在电话里问她:“你新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五月一愣,说:“新工作?我还没开始考虑找……经过这几天的工作,我觉得还是兼职翻译这个工作比较适合我……”
    彩子打断她:“我们公司和小姑娘们结账一般是月结,而且都是以银行汇款方式,全公司只有你一人是现金日结,懂?就是说,我这里可以暂时帮你过渡一下,但是你不能把跑场子的礼仪小姐啦兼职翻译啦当成长期工作来做。要是你找到合适的正式工作,将来没事时想来赚点外快,我倒是欢迎的。”
    五月自认为工作尽心尽力,没有迟到早退,应该不会被客人投诉才是,斟酌说道:“可是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彩子姐,我想一直就这样做下去。”
    第60章 22.9.28
    彩子问:“为什么?”
    五月继续陈述自己中意这份工作的理由:“这份工作我做起来得心应手,虽然每天要奔波于各家展览馆,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但却不必看他们的脸色,没有人际关系的烦扰,也不必担心失业……现在的每一天对于我而言都像是在冒险,新奇而有趣,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热爱自己的工作。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直做下去……”
    电话那头,彩子的语调没有任何波动:“同时,除了拿到手的薪酬以外,没有任何保险福利。而且,你要搞搞清楚,这一行也是吃青春饭的,等你过了这个年纪,还是要重新找工作。当然,如果你执意要做,我也不阻拦你,但是你要去别家礼仪公司登记找工作了。”
    五月听得心凉,以为她话说完,将要挂断电话时,却听她又说:“记住,因为你是关关的学生,我才和你说这些话,懂?”
    ==========================================================================嘉兴城,小灯镇。八月十四,月唤心里有事,睡不着,天不亮就爬起床,把要送的礼物亲自点检一遍,又喜滋滋地同李大娘等三人道:“今天你们三个随我一同去。”
    李大娘道:“家里都失了盗,须得留下一个人看门才成。”
    静好说:“上回是我去的,这一回我便留在家里看家,叫倩惜跟着去罢。”
    倩惜道:“我不喜出门,还是我留下来看门。”
    李大娘便交代她:“多留点心,看好了!”
    待凤楼也起了身,一同用了早饭,去给老太太请了个安,随后就欢欢喜喜地随了凤楼去娘家送节礼。到得小灯镇钟家大门口,钟家人听见动静,便都迎了出来。一回生二回熟,李大娘看见钟家人,急急忙忙就奔过去,扯着月唤娘叫亲家太太,又亲亲热热地问阿娘安好,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月唤娘见自家女儿有这么能说会道的妥当人跟着,心里自然也满意到十分;再看马上凤楼,但觉他玉树临风,果真如先前媒人所说的那样潇洒倜傥,要不是他家中还有两个老婆,那可就是古今往来数一数二的得意佳婿了。
    月唤爹还是蹲在门口生闷气,却没有再找女婿凤楼拼命了。固然还是挂着一张老脸,但想起老妻及老母的交代,心里头再怎么不甘心,也只好忍了。认了。
    凤楼下了马,把缰绳一丢,从轿中扶出月唤,其后领着一堆人熟门熟路晃进了钟家门。看见灶房门口的大嫂二嫂,微一点头,还未来得及唤一声大嫂二嫂,她两个人就已经掩着脸钻进灶房里去了,估摸着凤楼已进了屋子,才敢伸头出来偷看。
    大嫂道:“天老爷,上两个月才来过,转眼又来了。真把咱们家当成正经丈人家来走动了。”
    二嫂道:“他家有大小老婆三个,光是送节礼就要送三回,嘻嘻嘻,忙也忙死了。”
    大嫂嘲笑妯娌:“你懂什么,听说咱们小姑子是最受他宠爱的那个,所以才会同她一起回来。你当寻常做人姨娘的都能有这个体面?”
    二嫂招手道:“快看快看,小姑子跨门槛时,他扶了她一把。哎呦喂,咱们小姑子什么时候这么娇贵啦?连走路都要人扶?她十来岁大的时候不是三天两头爬树摘花摘果子?卷了裤腿下河捞鱼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啧啧啧。”
    大嫂一下一下地揪着手里的菜叶子:“她下轿的时候不也是他搀下来的么,瞧瞧他,瞧瞧他那眉眼,适才看我一眼,到现在我心里还砰砰直跳……以为他那样的风流子弟,家中又有三妻四妾的,对咱们小姑子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谁料竟然是个长情的……小姑子才嫁过去两天,倒被他宠成个娇滴滴的夫人小姐了。啧啧啧。”
    二嫂:“她从前在家里日子也不难过呀,哪怕半夜,想吃什么,阿娘还不是起来去给她做?每一到寒冬腊月,她要睡懒觉,家里人还得把饭菜给她端到床前去。我初初嫁过来那会儿,实在是看不惯她。我在娘家时,从来不晓得原来有被父母兄弟这样娇惯的女孩儿家。”
    大嫂酸溜溜道:“她属猪,命好,打小就是这样,被一家子惯上了天。我娘在世时,常说小满生来贵命,我和小满两个,先死爹后死娘,命和她比,是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的。”
    二嫂道:“同样是女人家,我前两天身上不适意,做活没有力气,手脚慢了点,死男人就骂我好吃懒做,说哪天要请我吃一记老拳呢。”
    大嫂道:“我那天切菜时切着了手,淌了一滩血,娃他爹从墙上抠了一撮干土来给我撒在伤口上。我心里还暖烘烘的,感动得不得了,谁料他说:娃他娘,你手破了,不能煮饭洗衣,就去挑水浇菜吧。菜浇好,再把屋后一块菜园地的篱笆墙给扎了。”
    二嫂叹口气:“人比人得死。”
    大嫂点点头:“货比货得扔。”
    二嫂再叹口气:“唉——”
    大嫂跟着叹口气:“唉——”
    凤楼熟门熟路进了正屋,大马金刀一坐,笑嘻嘻地同阿娘道:“阿娘,来碗水铺蛋,要甜的,蛋嫩一些,糖少一些。”又伸出一只手掌,“五个就够,不要八个。”
    阿娘应下,从橱里端出一碗糯米红枣,往月唤嘴里塞一颗,看她吃了,眉花眼笑,问道:“妹妹,你还想要吃些什么?阿娘这就给你做去……啊哟,温家是不是没给你吃饱饭?怎么我看着有点瘦了?”
    月唤转身同凤楼道:“阿娘这是心疼我呢。”回身将阿娘一把抱住,扭股糖似的拱在阿娘怀里,缠着阿娘不放松,捏着嗓子娇娇滴滴地说道,“哪有,我没胖出来,却也没有瘦。阿娘又不是不晓得我,我不论去了哪里,都不会委屈自己。这一点我随阿娘,嘻嘻嘻。”
    阿娘摸了摸她的脸,又往她嘴里塞一颗糯米红枣,也笑道:“是我总担心你在旁人家受屈,你没受屈就好。”
    月唤一边吃糯米红枣,一边说:“放心吧,没有受屈。对啦,家里可有什么瓜果?赶了半天路,口渴啦。”
    阿娘忙说:“有有有。家里今年种了好些西瓜,你爹要拉去卖,我没让,就留着等你回来吃。你等着,我去现杀一只!”
    凤楼在一旁看月唤撒娇,正看得牙槽发酸,闻言惊问:“什么!你家的西瓜都是用来杀的?”
    话一出口,阿娘就用“我的亲娘,这也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弟说出来的话?忒没见识”的眼神看着他,月唤也得意地睨他一眼,向阿娘道:“好,快点杀好端上来。”
    阿娘得令,搁下碗,一路小跑杀西瓜去了。凤楼要的一碗水铺蛋,也早被她忘到脑勺后去了。
    月唤大哥二哥从田里回来,凤楼吃下一片现杀的新鲜西瓜后,背着手出去找他们说话去了。小满看他出去,瞅个空儿闪身入内,拉住月唤的手,嘻嘻笑道:“月唤姐,我要改名字了。”
    月唤一听,未曾说话,便先笑了,问:“你要改成什么?小满不是挺好?比大嫂的霜降和你家大哥的腊八已经要好听多了。”
    小满从懂事时起就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成天琢磨着要改名字,因和月唤从小要好,什么都要向月唤学,和她攀比,所以她每回的改的名字里头必定有个“月”字。可惜龙家及钟家家人总是记不住,也不拿当一回事,害得小满三番两次总也改不成,不知这一回怎么又想起来要改。
    小满悄声道:“这一回我给自己改了个好听些的,叫映月。月唤姐,你觉得怎么样?”
    恰好前两日凤楼教过她一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因此会写“映”这一字。她在手心慢慢划了个映字出来,笑道:“不知是叫谁给你想出来的?和我的月唤都有些分不清了,还是上回那个月影好些,上上回的月云也挺好。”
    小满扭捏道:“不,我觉得映月好。月唤姐,你从今后可不许再叫我小满了啊。”
    话音未落,听得她姐霜降在外头叫唤:“小满,快来替我灶头看着火——”
    阿娘听见小满在屋内,便也叫道:“小满,有杀好的西瓜,给你留了两块,快来快来。”
    小满气得要哭,跺脚道:“你们这样大嗓门,我一辈子都改不成名字啦。我新名字叫映月,映月!”
    饭菜煮好,女儿红又挖出来一坛招待凤楼。月唤爹虽然在老母亲的劝说下勉勉强强上了桌,却只顾闷头喝酒。月唤两个哥哥又都是老实人,当着老爹的面不敢同凤楼搭话,只能和凤楼默不作声地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不过一时,便将一坛子女儿红喝了个精光。这一顿饭吃得闷默无趣,饶是凤楼酒量好,却也醉了八-九分。
    饭毕,月唤爹同这个便宜女婿无话好说,灌下一杯浓茶,背着手出去溜达去了。月唤的两个哥哥同凤楼闲扯几句,到底老实人,和他这样的纨绔子弟说不到一起去,硬是凑在一起,大家都不自在,遂找了个由头,也各干各的去了。
    月唤进屋子收拾饭桌,凤楼醉眼迷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头往她身上栽,口齿不清道:“妹妹,我醉了,回去时和你同乘一乘轿子,好不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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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唤吃吃笑道:“去去去,一顶小轿子,怎么坐得下两个人,亏你说得出口。”
    凤楼扯住她衣袖不放,伸头顶住她腰窝,再揽住她的腰身,嬉皮笑脸道:“我乐意和你挤。我醉着,若从马上摔下来,你心疼不心疼,嗯?”手悄悄往她的袖筒里伸,一边摸手腕子,一边问,“你身上怎么这样香?用什么熏的衣裳?下回替我也熏一熏……好像又不是熏香……”
    月唤生怕被人瞧见他这幅浪荡轻佻样子,只急得要跳脚,伸手扯住他头发把他从怀里往外拉,生气道:“在家里这个样子也便罢了,你睁开眼睛瞧一瞧,这里可是你家?被我爹娘看见了,像个什么样子!你个悍匪、你个无赖、你个恶贼,滚滚滚,呸呸呸——”她两个嫂子说三道四、骂起人来一只鼎,她这些年愣是学不会,翻来覆去也只会这两句骂人话。
    两个人,一个仗着酒醉硬是栽在另一个人怀里;一个人扯住他头发把他往外推。两个人,一个羞得面红耳赤;一个痛得龇牙咧嘴,正在拉扯纠缠在一处,忽听身后小满怯怯笑道:“姐夫大约是醉了。喏,我拿了凉手巾子来,姐夫请擦把脸。”
    凤楼这才悻悻放开月唤,坐直了身子,接了小满送上来的手巾子,佻脱一笑:“原来是小满,你今天也在?”
    小满吃吃笑道:“姐夫不知道,我们两家走得近,我与姐姐从小就像一家人,我十天里有五天都在这里的。对了,姐夫,你莫要再唤我为小满啦。人家已经改了名字,新名字叫做映月。”
    凤楼正在擦手,闻言便笑道:“其实小满这个名字就挺好,比花红柳绿映月之流的名字有趣多了,何必要改?”
    小满掩嘴而笑:“不过是我爹偷懒起的名字罢了,难听死了,姐夫肯定是说笑。”伸手接过凤楼还过来的手巾子,还要再说笑两句,听得阿娘在外面唤,“小满,快去替我把鸡窝里的鸡蛋拾了,花点子在一旁盯着哪,可不要叫花点子偷吃了——”
    小满又好气又好笑,道:“阿娘,我不是说了我改了名字了么,你老人家又忘记啦,人家叫做——”回身看了一眼凤楼,一跺脚,下面的映月二字就没有再说出口了。
    李大娘在厢房里用了饭,看准月唤爹溜达出了门,这才敢叫人把带来的节礼抬到厢房内。月唤娘见状,忙笑道:“昨天才送过一茬礼来,怎么今天又送?昨天的礼已经够丰厚的了,今天哪能再收一茬?快抬走,快抬走,不能再收啦。”
    李大娘奇道:“昨天送过一回了?怪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没听说过?难不成是五爷特意着人送来的?”
    月唤端着收下来的碗碟正往灶房送,经过厢房门口,听见这话,心突地一跳,便也进来问她娘:“谁送来的?送了什么?”
    月唤娘笑道:“不是你叫人送来的么?送了银子三十两,说是你这几个月的月银一文都没舍得花,全拿来孝敬给我们,另有绸缎好几匹、花里胡哨的瓶子一只……光是银子一样就吓死人,哪有送这么重的节礼的?你心疼爷娘的一片心,我们都懂得,家里这几年也还过得去,不用你这样操心。你那边人多,只怕要用银钱的地方也多……你该花花,不要总想着爹娘,叫自己受屈,晓得么。你阿娘还说等你今天来,就叫你把银子带回去。寻常的礼物倒也罢了,动不动送银子却不大好——”
    月唤插不上话,急得去拉她的衣袖,截断她的话头,问:“什么瓶子?什么银子?到底谁送来的?”
    阿娘正站在门口听热闹,闻言便小跑进灶房内,不一时,抱了个绿底红花的瓶子出来,道:“就是这个。昨儿个有个人送来,说是你叫送来的。”
    李大娘接过去一看,不动声色道:“这个不是咱们……咱们的那个缠枝莲纹瓶么,还当是打碎了,原来……”心里头疑惑起来,怕伤了月唤的面子,忙顾左右而言他,“哟,阿娘,你瓶子里放了什么东西?这样沉?”
    阿娘笑道:“昨儿个才送来的,来人只说是月唤叫送来的,也没说这瓶子是用来做什么用的,只说是个宝贝……她两个嫂子说大约是用来当摆设用的,我看又不像,这瓶子已经不新不亮了,哪有送旧东西给人家当摆设用的?我猜测大概就是你们买了新的,旧的没地方搁,所以送来给我们家了。”
    月唤娘接着笑道:“我说拿去给孙子当尿壶用,看着喜庆,可惜瓶口太高,又没有边沿;我还缺个腌咸菜的坛子,想拿去腌咸菜吧,嫌太小。说是宝贝,又有什么用处?装尿嫌大,腌菜嫌小。末了,被老娘看中拿去放鸡蛋去了,说这瓶子比原先的坛子好看,瓶口也稍稍小一些,这下猫无法钻进去偷吃了。”
    阿娘心里嫌弃这旧瓶子,嘴上却不说,只道:“鸡蛋也放不了几个。”
    月唤娘道:“你要看不中,还是拿来给我用,给我拿去灶房当盐坛子也行。”
    月唤听着她娘与阿娘说话时,眼眶内便有泪水团团打转,怕叫人看出来,强自忍住,然心底气苦,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道:“不是我,我没送叫人送东西来。”
    李大娘察言观色,给旁边的静好递了个眼色,静好上来夺下她手中碗碟,笑说:“站着累,姨娘快去堂屋坐着歇息。这些事情我来做便是了。”
    月唤娘追着问:“怎么?不是你送的?昨天送东西的人说是你叫送来的呀?”
    静好忙道:“是咱们五爷遣人送来的,姨娘并不知情。中秋节是大节,咱们温家的规矩是要送两茬礼的。” 不想和月唤娘多说此事,端着盘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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