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凤楼发怒瞪她:“钟月唤,有哪一次我没有爱你护你了?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你这样爱计较的性子很不讨人喜欢,知道么?”
    “那要怎样,你才会喜欢?像香梨和你二哥家的几个姨娘就行了么?”
    风楼冷笑:“叫你学,你便能学得会么?”
    月唤眼眶儿忽然就红了,望着他不语。凤楼最怕看她哭,一见她眼中有泪水打转,心一软,气便也跟着消了大半,叹了口气,柔声问道:“什么时候心思变得这样重了?总是爱想东想西,你累不累?我也不要你去学别人,只要你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爱说爱笑的妹妹就好了。和我说,这阵子是不是哪里受了什么委屈?”
    她轻轻摇头:“并没有。”
    “那便罢了,今后不许再这样了。”
    她低低垂下头,轻声应了一个是。
    凤楼见她这般听话,微微一笑,向她伸手:“不早了,上来睡吧。”
    她乖巧把手递给他:“嗯,睡了。”
    凤楼睨她:“明天起来接着和我计较,和我使小性子?”
    她复又摇头:“不会,一觉睡醒,今晚说过的话都会忘记掉。”
    “当真?”
    “当真。”
    睡到半夜,凤楼口渴醒来,恍惚见窗前似乎坐着个人影,再摸枕边,却是空无一人。原来是月唤披衣在窗前坐着。凤楼不禁一怔,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答:“没做什么,只是在想我阿娘。”
    他问:“在床上不能想么?”
    她说:“我还要看看月亮。”
    “你阿娘在月亮里住着么!”凤楼伸头一瞧斥责她一句,向外一瞧,窗外夜色深沉,并不见一丝亮光,遂问,“月亮呢。”
    “升起来又沉下去了。”
    凤楼好笑又好气:“别看了,快回来。”
    “我想家了,想回嘉兴城,咱们明天回去好不好。”
    凤楼气得笑了:“才到京城头一天!不是你要跟我来京城的么!”
    她低下头去:“我一直听人家说起二嫂的名字,心里对她很是好奇,总想见她一见,亲眼瞧一瞧她是什么样的人物……游山玩水只是附带而已。”
    凤楼捶床:“给我回来!”
    凤楼一声喝,她急忙跑过来。凤楼摸她的手,冰冰冷,无一丝暖气,不禁叹一口气:“等回去以后,我哪天有空,就去小灯镇把阿娘接过来给你做伴。”
    黑暗中,她忍不住低低笑了一笑:“又靠抢么?”
    凤楼哂笑:“实在不行,也只好动手抢了。”推了推她,“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简直操碎了我的一颗心,可惜总是好心没好报。”半天,不听她说话,低头再一看,她已在身畔沉沉睡去。
    次日,凤楼留意看她神色,见她懒懒的,话不怎么说,饭却没少吃一口,偶尔也和静好四春两个说笑几句,对于要回嘉兴城去的事情只字不提,竟似忘了昨晚争吵一事。凤楼与她说道:“今天再好好歇息歇息,养养精神,后天我带你出去逛一逛。”
    月唤道:“好。”
    待用完早饭,月唤去与东哥儿处坐了一坐,又道明天要跟着凤楼去外头玩耍。东哥儿笑道:“你是客人,今后不必早晚来与我请安问好的,想去哪里便去,想要什么,也只要叫人来与我说一声就是了,不必这样受拘束。”又道,“我本该陪你一道去外头逛逛,但这几天家里头事情多,荣哥儿又有点受了寒,我委实离不开。待过一阵子,荣哥儿养好了,咱们娘儿们再去外头找乐子去。”
    月唤连声道谢,与她客气了两句,陪她吃了一盏茶。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东哥儿竟问起荣哥儿两三回,可见是把两个儿子看做了心头肉。正吃着茶,却见银喜捧着肚子,身后带着个小丫环一路小跑过来,进门便喘着粗气笑道:“今天起来得迟了,两个死丫头也忘了喊我,吓得我连脸都没敢洗就跑来了。”
    金三姑取笑道:“果然,口水印子还在。”
    东哥儿拿茶碗盖撇去碗中浮沫,缓缓道:“有身子的人,最是能吃能睡。我也是生养过的人,如何不知道?你平常侍奉我最是用心,偶尔迟了一趟也没什么,没人去和你计较。不要当着客人的面儿故意作出这个样儿来,好像我是老虎,会吃了你似的。”
    其余几个姨娘忙附和着笑,意思是这个笑话委实好笑。银喜也跟着干笑两声,笑毕,又喜滋滋道:“我昨夜做了个胎梦,梦里头,有个白胡子老头跟我说:银喜,你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白胖哥儿,可要仔细些。”
    金三姑道:“这话你同二爷说去,二爷喜欢听。”
    东哥儿眉心跳了跳:“哦,是么。神仙都来给你托梦了,若真是个哥儿,必是个有福气的。”
    银喜忙道:“托生在我一个姨娘的肚皮里,能有什么福气?像桐哥儿、荣哥儿那样才叫有福呢。”
    她这话一出口,其余五个姨娘神色俱都变了变,有的冷笑,有的撇嘴,有的微笑不语。只半弦一个垂下头去,看不清神色如何。
    东哥儿搁下茶盏,拿眼梢瞄了瞄半弦,与银喜笑道:“且看罢,如今光是带着他们哥儿俩,就叫我心力交瘁了。”
    金三姑又接话道:“我们二爷是甩手掌柜,夫人忙里忙外,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哥儿并如姐儿,要我说,也太辛苦,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见得能忙得过来!给哥儿做衣裳鞋袜这等小事情就交给半弦做就好了,她针线活儿顶顶好,又乐意帮忙,我昨天还看见她在屋子里缝小衣裳,想来是给两个哥儿做的。”
    东哥儿目光钉在半弦身上,半天,才问出一句话来:“哦,是么?又缝了什么了?”
    半弦红着脸,慌慌张张道:“也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做了件小夹袄,寻思着等开春时送给两个哥儿穿。”
    东哥儿缓缓道:“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你非不听。哥儿的事情,不劳你一个……”见月唤在座,姨娘二字不便说出,遂改口道,“哥儿们有我,也都有奶娘,一屋子服侍的人,就不劳你操这份闲心了。去罢,回去多想想,没我的话,不必过来请安了。”除却月唤,其余众人皆明白,这就是叫她闭门自省,不许出来走动的意思了。
    凤楼早上与月唤一同起身,又一道用完早饭,因这天凤台当值,早早出府去了。凤楼一时无事,便去园子里转了一转,看看风景。
    看着院子里的新修筑的亭台阁楼,新建造出来的假山鱼池,凤楼暗暗摇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二哥真是太不像话。”
    他孤身一人在园子里走动了一时,便有一二个妖妖娆娆的女子跑到他面前晃荡,与他偶遇,娇娇滴滴地唤他一声:“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不是五爷么!”
    第228章 228
    他不禁蹙眉:“二哥二嫂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管束不过来, 便不该弄了这许多人在家里头。”不耐烦再看下去, 想着不如去拜访京中旧友,于是拔脚便走, 走到二门口,抬头看看压在头上的一片黑云,遂折回屋子去加衣裳。衣裳加好, 出了门就遇见了从东哥儿处回来的月唤。月唤正站在小院门口的一条小径上静静立着, 眼睛却看向远处。凤楼上前去,往她脑袋上一拍,“发什么呆?”
    月唤指着前方渐行渐远的一群姨娘中的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女子道:“在看她, 半弦,五姨娘。”
    凤楼一听是姨娘,嘴角便歪了歪,坏笑着问:“姨娘?叫我看二哥的姨娘做什么?”
    月唤道:“你不晓得……很是可怜的一个人。”
    凤楼笑道:“哦, 你才来几天,怎么就知道人家可怜了?”
    月唤踮脚,悄声告诉他说:“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 桐哥儿、荣哥儿其实是她生的……却被你二嫂抱去养了,她连给自己儿子做件衣裳都不许……被别人挤兑不说, 还要被你二嫂猜疑,你说可怜不可怜?”
    凤楼道:“我还当是什么事情。二嫂只得了蕴如一个女儿, 那以后再也生养不出,只好抱了她的儿子来养……她怀上两个哥儿的时候还只是个在书房里伺候的丫头。”
    月唤便又想起蕴如的事情来了,不禁叹气:“你二嫂待蕴如, 竟似不是亲生。”
    凤楼也叹气道:“二嫂为人极为要强,蕴如未生养下来时,她四处找人算命,都说怀的是哥儿。她欢天喜地,恨不能逢人便说,又做了很多哥儿的衣裳,买了很多哥儿喜欢的玩意儿……及至养下来,却是女孩儿,她自是大失所望,加上蕴如的相貌……半点不随二哥,甚至连她都比不上。二哥不怎么喜欢蕴如,她竟然也对亲生女儿看不大顺眼。从前还在嘉兴时,老太太也为此说过她,同她说,再怎样也是亲生骨肉,叫她善待蕴如些。她在老太太面前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对蕴如仍旧是不闻不问,蕴如也是可怜。”
    “再可怜,能有儿子都被人抱走的半弦可怜么?”
    凤楼沉吟道:“此事有利也有弊,不可……”
    “利是庶子变为嫡子,生养不出的主母也有了儿子,升天后有孝子摔瓦盆执丧棒。弊是与生母不得相认,生母在儿子面前,永远只能以奴婢自居,对不对?”
    凤楼啧了一声,大为不快:“又来了,在别人家里说出这些话,很能显示你有见识是么?”
    月唤想一想,也觉得自己说话太过刻薄了些,若是叫人听了去,只怕要落个挑拨是非、搬口弄舌的嫌疑,面上不禁就红了红。
    凤楼望着她,忽然问道:“你认为她可怜,自然是觉得弊大于利了?”
    一阵风过,月唤缩了缩脑袋,抬手压住被风吹起的发丝:“哎呀,起风了,好冷。咱们快回去烤火去,别人家的事情,横竖与咱们无关。”一边走路,一边探手去他怀里,在他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把银票来,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得意笑道,“正巧金三姑她们说要请我打马吊,正愁没有银子花。”
    凤楼睨她道:“这里有七八百两。你打马吊哪里会用得到银票?等回去我给你零碎银子,银票还来。”
    月唤把银票留下一半,另一半仍旧给他塞到怀里去:“人家堂堂温家温二掌柜,生平竟没见过银票,真是笑话。这几张便送我罢,留下几张没事拿出来瞧一瞧也是好的。”
    凤楼被她一句“回去烤火”勾的不愿出门了,和她一同回了屋子,找出四、五两碎银子给她,她道:“这怕不够吧,她们有那么多人,我这点怎么够输?不够用不说,还要被她们笑话是乡下来的小气乡巴佬。”
    凤楼笑她:“好大志气,还没打,就想着怎么输银子给人家了。”话虽然此说,又取了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锭来给她,笑问,“这个总够了吧。”
    她笑道:“这锭银子亮出去,看她们敢谁不羡慕我。”
    凤楼忍俊不禁:“二哥向来花钱如流水,就十两银子而已,想来还不至于令她们眼红。”把四春唤来,“去水生那里,就说是我说的,叫他取一封银子给你带回来。”
    月唤惊道:“好相公,你要给我一封银子去赌钱么!”
    凤楼一听相公这两个字,骨头都酥了半截,心内暗道,要是早知道这货这么爱银子,每当生气闹别扭时,给她些银子不就结了?也省得费了这许多口舌。
    果然,没过许久,金三姑着人来请,月唤带上银子,领着静好和四春去了。牌桌就摆在金三姑的卧房里,除却半弦以外,几个姨娘都在。吃点心的吃点心,嗑瓜子的嗑瓜子,一屋子娘们叽叽喳喳,热闹异常。金三姑吆三喝四,俨然是姨娘们的头头。银喜坐在门旁,最先看见月唤进来,忙招呼她道:“快到我这里来坐。”月唤却不大高兴搭理她,只向她淡淡一笑,自去与金三姑说话去了。
    一副马吊叶子四十张牌,月唤一张都不认得,金三姑急着上桌,没工夫教她,叫银喜来教她认牌。银喜不会说话,偏嘴甜得很,先是夸她长相天圆地润,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一会儿来摸摸她的手,说:“哟,比葱白还要白上几分,又滑又嫩,跟剥了壳的鸡蛋白似的,看着让人心痒痒。”一会又说,“啧啧,你这一双毛毛眼生的真好,水汪汪的,眼毛又长,我一对上你这双毛毛眼,什么忧愁烦恼全都能忘光光。”
    月唤但笑不语,听她把自己全身上下都夸了一个遍,以为她要无话可说了,她却仍然能找出话来说:“你这一身衣裳,松花配桃红,我就想不到这样配,看着真是又娇艳又精神。”
    月唤被她聒噪不过,扔了牌要走,银喜拉住她不放,笑道:“你回去做什么,又没事情做,留下来咱们好说话。”又问起她在家中每天做些什么,吃些什么,老太太的脾性如何,家中上下人等共有几口,哪个脾气坏,哪个好相与,事无巨细,问了一个遍。
    月唤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好笑着敷衍她道:“我们家是做生意的,又在小地方,不比你们京城里做官的规矩多,大家都好说话的很。老太太待我们很好,夫人也不怎么管事,成日里烧香念佛,连门都不出的。二姨娘么,就管管家里面的事情,我没事情做,闲得慌,便去铺子里帮帮忙。大家各忙各的,从未凑在一起打过马吊。”
    银喜眼珠子都快要弹落出来:“你们还能出门去做生意?!”
    静好听见,心下得意,快嘴快舌道:“我们姨娘不是连京城都来了么。”
    “你们夫人这么好说话的!”
    静好笑道:“我们向来不与夫人打交道的,去哪里只消和老太太说一声就行,老太太喜欢我们姨娘,没有不答应的。”
    银喜听得眼珠子发直,艳羡不已,待缓过来神之后,才说道:“我们一年到头,连府门都不能出去一回的。”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道,“我起先听温管家说过你们家日子自在,总觉得是人家说来骗我的,没想到竟然都是真的。”
    月唤看她一眼,语带嘲讽道:“我们日子轻省是轻省,却有一条不好,至今都没人养出个儿子来,出去说话都不硬气。说起来,还是你福气大。”往她肚子上瞄了一眼,笑道,“怀着哥儿不说,生出来后,还有人替你养,你连一份心都不用操,多少的好?”
    银喜嘻嘻笑道:“那是自然,我只会生,不会养,交给夫人养,我也放心。我现在就怕我肚子里的这个入不了夫人的眼,要是夫人愿意替我养,那可是我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月唤微微笑了一笑,不再与她多话,只专心看自己手里的牌。银喜极是热心,也有耐心,固然月唤对她多多少少地有些冷淡,她却仍旧笑嘻嘻的,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这个学生。等月唤把四十张牌认全,金三姑把一个总是赢钱的姨娘给赶下场,换月唤上去,又叫银喜坐在她身旁替她看牌。
    静好把她荷包里的碎银子都倒在面前,跟小山似的堆了一堆。银喜牌艺不精,月唤手气不佳,才打了几把,面前的小山就一圈小过一圈。不一时,就输了个精光,都叫金三姑给赢了去。静好又把那锭十两重的银锭子捧了上来,道:“不够再叫四春回去取。”
    金三姑乐得合不拢嘴,银喜咋舌:“唉,五爷待你真没的说。”
    这话叫金三姑听见了,立时拧起眉毛,与坐在她下手的一个叫做南风的姨娘撇嘴道:“你听听她的话,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二爷待她就不好了么,不好,她肚子里装的是什么?难道是隔夜的剩饭菜么!”
    众婆娘齐齐笑起来,纷纷附和着金三姑说起银喜的不是来,月唤又
    作者有话要说:  觉不忍起来。
    第229章 229
    月唤心有不忍, 与银喜道:“你要上场来打一圈么?”
    银喜摇摇头, 金三姑道:“你不用管她,她是个一文钱都要当镜子照的主儿, 输了还不要她的命,就叫她在旁看着!”
    被人作践到这个地步,银喜仍旧不气, 只笑嘻嘻地听着, 更不还口一句,月唤见她这幅样子,又觉得她可怜, 又替她难过,眼睛有意无意地往她脸上瞟。银喜也觉察到月唤的目光,拢住嘴巴,凑过来低声说道:“你不用替我生气, 我都习惯了。我是去了的千弦姨娘的丫头,出身比她们低,她们心里都瞧不上我。”摸了摸自家的肚皮, “自从我有孕后,更是没个好脸色待我, 她们这是在妒忌我呢。”
    月唤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千弦姨娘是哪个?她又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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