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拓正色道:“正是。”心中被女王此刻的不怒自威的神色吓了一跳。
娅郁女王沉吟片刻, 问道:“你说那女子是千姿楼的伎子?”
“是, 国师下令不得准她赎身离开。”乌拓气愤道。
女王冷然一笑,说道:“乌大人怕是误会国师了, 他并非是因喜欢那伎子而不准她赎身, 想必是那伎子有得罪国师之处, 才有此惩罚。”不待乌拓再说话,女王紧接说道,“此事我已心中有数,你且先回, 等消息去吧!”说完便重又慵懒的斜靠在王椅上,把玩着身臂膀间的金斑蛇。
向思来到千姿楼的时候,叶婉柔刚刚沐浴更衣出来,见到有人正站在珠帘前看着她,叶婉柔愣了下,随后想想,便释然了。
相比于这里的女子,叶婉柔此刻穿着长袖长袍,连脚都盖住了,真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走到向思身边,偏头看向他的身后。
向思先开口道:“我没带白鹰来,你不用怕。”
叶婉柔收回目光,也看不出是失望,还是安心,整个人显出极度安静。
向思从自己腰间的药袋中取出一个药瓶,说道:“这是保魂丹,可以缓解你毒发的时间。”
叶婉柔的视线从递到自己面前的碧色药瓶移到向思的脸上,向思身形高大,眉宇间带着异族之感,瞳仁很黑很大,仔细看的时候,会有点怕,有点不像是人类的眼睛。
向思的穿着或许因为是他国师的原因,与其他的人明显不同,锥形的领口,有袖子,衣摆也很长,最惹眼的是身上坠着的数条紫色璎珞,随着他的走动,璎珞轻轻摆动,像紫色的云雾,缭绕在他的周身。
“为什么愿意帮我?”叶婉柔问。
向思收回递到她面前的药瓶,走去桌案旁倒水,说道:“没有为什么,你现在就吃一颗。”
叶婉柔接过来,毫不犹豫的放进嘴里,药丸很苦涩,她皱眉,刚刚出浴的一张粉色小脸拧成一团,像个不耐苦的小孩子。
向思在一旁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并将一杯温水递给她。
叶婉柔就着水终于将药丸咽下,然后抬眼看着向思,请求道:“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
“你想去哪里?”向思依旧看着她。
“我想去海边。”叶婉柔答道。
向思略点头:“好。”
向思找了头年轻的小象来,海星祈求与他们同去,叶婉柔明白他这是怕有什么事发生他难辞其咎,可她没打算就此逃走,所以耐心解释了片刻,海星终于是可怜巴巴的让她出了千姿楼的房间。因为有向思在旁,没人敢阻拦,叶婉柔顺利的走出了千姿楼的大门。
二人坐上大象,这是叶婉柔第二次乘坐这种坐骑,不同的是第一次是被关在笼子里,这一次是坐在宽大的座椅上。
大象起身时,叶婉柔险些被晃下去。向思适时抓住了她的手臂。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讲话。
一路上,有很多人朝他们行跪拜礼,有光头的,也有短发的,显然都是在叩拜国师向思,而途中遇到长发贵族的坐骑时,他们都会自动自觉地停到一边避让。可想而知,向思在这里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向思的表情一直都淡淡的,手中把玩着腰间的一根羽毛,叶婉柔认得,那是她那日从白猫头鹰身上抓下来的,向思竟然收了起来,看来他很在意那只白猫头鹰。叶婉柔心里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抱歉。
大象拐向一条岔路,片刻后,便可听到有海浪声远远的传来。叶婉柔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明知道来了也无济于事,可还是不甘心的一定要来看,仿佛那个人会在那里等着她一样。
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海风带着腥咸的气息迎面吹来,让人头脑清醒。
当碧海蓝天呈现在眼前时,叶婉柔无暇欣赏这从未见过的景致,只想站到高处,大象来到海边的礁石旁,向思先跳下象背,随后将叶婉柔扶了下来,他的力气很大,只一抬手,叶婉柔就被托了下来。
叶婉柔急切的爬上一块块此起彼伏的礁石,最终艰难地攀上最高的一块,她现在的身子很虚弱,几块礁石的攀爬,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趴伏在石上喘息,向思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见她趴伏下去,便站到了一旁。
叶婉柔抬头远眺,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什么也没有。
海浪在石下啪打着礁石,声声惊撼。
叶婉柔突然觉得很绝望,这如此浩瀚的大海,掉下去必定是九死一生。自己有幸被渔民救起,那他呢?也能获救吗?
“我和他相识的时候,”叶婉柔望着海面,出神地说,“他正在杀人,杀的是……”叶婉柔竟不知该怎么定位姨母一家与她的关系,至少从前她从未把他们当做过家人,可此刻却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来说明,于是含糊地说,“我家里的人。”
向思看她一眼,心中有些诧异她居然会同自己讲这些,这是在谈心吗?
他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即便内心深处有那么一丝对某种情意的向往,也难以想像对方会是个女人,他生在一个女权至上的社会里,女人是不屑于同男人交心相谈的,即便是女王,也不是像她自己所说的那么在意他。
向思在叶婉柔身旁坐了下来,是愿意倾听与陪伴的姿态。
叶婉柔继续说:“最初我既恨他,又怕他,而他对我……”叶婉柔想到了那一次又一次的强-吻,在马车里、在游船里、在湖心的小阁里,叶婉柔垂眸,
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在逃避,甚至不敢去为自己和展云风之间的关系下定义。那是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使他在她的世界里举足轻重。她小声地说,“我说不清……”
叶婉柔抬头看着向思,问道:“你确定吗?”
向思盘膝坐在礁石上,面前是他所熟悉的大海,身旁是他并不熟悉的异国女子。
莫名其妙的,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安静平和之感。听到身旁女子的问话,向思侧头看她,见她眼中充满焦虑和疑惑,问道:“你指什么?”
叶婉柔有些难为情地小声道:“就是我和他中的那个毒,真的是你解释的那样吗?”
向思问:“哪样?”
叶婉柔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是成心为难自己,才道:“他是为了救我而甘愿中毒吗?”
向思想了想,回道:“我并不能确定什么,只知道这种毒想要缓解,是需要一男一女共同中毒的。如果你先中了毒,那他为了救你,就只能同你一起中毒。”
叶婉柔垂头看着下面不停拍击礁石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声声震撼。
向思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只无声的坐在一旁。
片刻后,向思开口说道:“我从前一个人住在山上的林子里,像野兽一样的生活,后来有人发现了我,我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一群人追捕,我整日的逃命,后来有一天,我被一群人抓住了,我以为我死定了,结果他们不但没有杀我,反而说我是圣灵,让我做了国师。”
叶婉柔心内惊讶,想不到眼前这个此时看起来很随和的男人,竟有着这样的境遇,她问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向思望着大海思酌片刻,不确定地答:“十几年前吧!感觉像是很久,又像是不久。有很多事都是很难预料,很难明白为什么,在我看来,林子里的野兽远比人更有感情,它们猎杀只是为了食物,而人类的杀戮,却远不止为了填饱肚子。”
叶婉柔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林子里呢?”
向思看着大海,海风吹动着他的发,他的头发很长,在头顶编了数根辫子,脑后的发就随意的披散着,是明显与中原男子不同的装扮,叶婉柔还注意到,向思的双手手腕上都戴着黑色的镯子,散发着金属的光泽。
他开口答道:“十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去世了,她们要抓我去做奴隶,我的父亲为了保护我被她们杀死了,我不得不一个人逃到山上去。”向思说的很平静,无论是面色还是语气都是淡淡的,如此惨烈的事,被他讲述得轻描淡写。
叶婉柔看看他,随后跪坐起来,从向思的肩头取下两根璎珞,拿在手中,纤白的手指灵巧的上下翻动,片刻后神奇的编出了个小挂饰来。
叶婉柔递给他,说道:“这是平安结,可以保平安,送给你。”
向思愣怔了片刻后伸手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的看。随后收进了腰袋之中。他一惯少言,今日能同一个人说到自己的过往,实属不易。
太阳渐渐沉入海平面,海风吹动着两人的长发,两个人在海边的礁石上共同坐了许久,直到晚风变大,叶婉柔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叶婉柔和向思刚刚回到千姿楼,就有王宫的侍官前来通传:“女王陛下有请国师大人入宫觐见。”
向思看也没看那个侍官,只冷声答了句:“知道了。”
侍官以为国师会同他一道入宫,可没想到国师却上了三楼,进了千风柔的房间。
第38章 女王之毒
叶婉柔走回自己在千姿楼的卧房, 开门便见海星焦急的等在里面。
见她进来,这个光头的小男孩竟是热泪盈眶的迎上来。
叶婉柔下意识的展开双臂揽住他,海星虽是个男孩, 但生得面容白净,性子温和胆小, 尤其是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上去既无辜又单纯。
叶婉柔摸摸他光溜溜的小脑袋, 看着他稚气未脱的小脸蛋儿, 突然觉得这个小男孩可爱更可怜。
向思跟进来,看见她们两个的姿势,面无表情的沉声吩咐海星去准备晚餐。
向思留在了千姿楼里,跟叶婉柔一起用餐。
这里的饭食起初叶婉柔很吃不惯,几天下来也总算能挑出几样可以下咽的。
主食不是粟米,更不是稻米, 而是一种树上长的果子, 果子去皮后压扁, 烘干成一种饼,味道像是带有甜味的番薯。菜品以海物为主, 有鱼虾蟹也有贝类和海中植物。这对于一直生活在内陆的人来说, 是难得的美味, 但因为庖师在烹制的过程中加了极重的辣味,所以叶婉柔吃的极少。
向思与她对坐,吃得安安静静,这让叶婉柔想起了从前同展云风一起用餐时的情景。展云风吃东西的时候也是安静的, 可是仔细想来,他们又是不同的,展云风的吃相更显矜贵雅致些,举手投足都是优雅的。
那些往日相处的种种情景,此刻想来,竟恍如隔世。就连那个人,在无尽的思念中也变得不真实起来,越来越像是她臆想虚构出来的人物。
向思吃过饭后就离开了千姿楼,两人之间的对话不多,但自海边一叙后,二人之间就有了难以言述的熟悉感。
南渝国,王宫。
向思来到王宫之时,天色已暗。他一身暗紫色宽袍,身后随着一只硕大的白色猫头鹰,使他本就高大的身形在这王宫殿廷上更显突兀。
宫殿里宫灯高悬,灯火通明,宫侍忙碌。可是,女王陛下却并不在这里。
向思环顾一眼四周,转身准备离开,却突见一名宫侍匆匆跑来,恭敬道:“国师大人,女王陛下请国师大人去海心宫。”
那是娅郁女王的寝宫。向思稍作迟疑,便转身走向了海心宫。
海心宫,地处王宫正北。
一众错落有致的密林形成天然的篱墙所围绕。墙内无数奇花异草隐秘铺展,广阔而奇丽。花草中赫然耸立一座巨型石台,仿若通天玉道,连接着高出的宫门。这里比王宫正殿还要巍峨华丽,是娅郁女王专为自己修建的寝宫。
内殿正中入眼便是一方高高的软榻,锦顶华盖,流金嵌玉,极尽奢靡。八名男侍环侍榻边,恭敬的以头点地,仿若雕像,不敢妄动。数颗深海夜明珠悬于宫顶之上,散发着一丝丝幽蓝的光线。青幽的蓝光俯罩下,一张硕大的红色床榻,床的四面飘动着暗红色的轻纱幔帐。
向思尚未走近,便已听到帐内传出的一声声诡异而低沉的声音。
他缓步而入,渐渐看清了帐中的情景。一个如蛇一般妖娆的光-裸女人正在如蛇一般的摇摆着身子,鲜红的床榻映衬着女子风韵玲珑的身形,如妖似媚,让人一望便惊魂动魄。而在女子的身下,一名赤-身的年轻男子正在痛苦的呜咽着,只见那男子的颈项间,正赫然缠绕着一条金底黑斑的大蛇,蛇在男子的头颈间慢慢的吐着血红的信子,渐渐将身子缠绕得越来越紧,男子浑身的肌肉绷紧,隐约可见那些健硕的肌肉已经绷紧到颤抖。
向思见到这一幕,脸上不见半点异色,他将视线平静地转到房内的一株植物上,那植物同他身上的衣服一样,整株都是暗紫色,繁茂的枝叶下暗藏着一朵朵紫色的花,花是小小的,却可以散发出幽紫夺目的光。
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断骨声。是榻上男子颈骨被拗断的声音。
向思不想去看那男人此时狰狞扭曲的面容,那不是死在女王床榻上的第一个男人,女王也自然不会让他成为最后一个,女王喜欢男人在临死前全身紧绷挣扎时带给她的快-感,对此乐此不疲。
娅郁女王此时神色迷离而满足,媚眼如丝中透着陶醉与享受。
向思无所事事一般的走到那株紫花前,毫不怜惜地掐断一朵,拿在手指间把玩。
“向思——”一个声音软绵绵的传来。
向思平静地转过身,看向娅郁女王,女王正萎靡又妖魅地斜躺在床榻上,眯着一对纤长的凤眼斜睨着他。
向思恭敬地单膝跪地,施礼道:“叩见女王陛下。”
女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慵懒地挺起身,身姿婀娜,凹凸有致。她随意地披上一件纱质的红色外衣,一步一步地,像一只将要捕猎的兽般,优雅而又笃定地走到向思的跟前,傲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抬起一只手,轻易地捏住了他的下颔,丹红而锋利的指甲压下皮肉,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刺入肉里。
娅郁女王开口,声音充满魅惑与阴柔:“你若肯上这张床榻,便不会再有下一个这般死的男人了,我会让它成为你的专属。”
向思垂眸,毫不迟疑地回道:“他们能死在女王陛下的床榻之上,是他们的荣幸。”
娅郁女王的眼中显出阴郁之色,冷冷道:“国师,这不是你第一次拒绝本王了,你的存在,倒是很好的考验了本王的耐性。”她的指尖用力,有鲜血从向思颈间的皮肉中流出,“你猜本王还能有多少耐性,可以给你?”
还不待向思答话,他背后的猫头鹰突然展开双翅,一个纵横低掠,只听女王低叫一声,她雪白的手臂上顿时现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女王痛得瞬间收手,放开了对向思的钳制。但紧接着,娅郁女王霎时间怒红了眼,随手抓过身旁的一只陶瓷香炉向白猫头鹰狠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