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京抿紧了唇,神色紧绷。
尹嘉炎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傅云京低声道:“他杀不了赫尔曼。”
“为什么?”
“至少现在做不到。他们的体力差距太大了。”随着傅云京话音落下,那头的赫尔曼突然间转过了身,他扣住了苏淩水的手腕:“你想要杀我?”赫尔曼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了,像是骤然间发觉,自己养的小白兔,一朝变成了猛兽,不可思议、难以接受,都写在了他的脸上。
“那怎么办?赫尔曼会动手吗?”乐彤忍不住看向了杭清,想要从杭清口中得到个回答。
这时候,“嘭”的一声巨响,应该是书房的门被砸开了。赫尔曼恢复了表情,他按住了苏淩水:“别动。”说这话的时候,赫尔曼眉目间的温情褪去,带上了危险的色彩。
赫尔曼转身疾步往外走,那匕首还插在他的后腰上。但赫尔曼像是全然没有知觉似的。苏淩水站在那里,抬着手,苍白的指节上还沾着点点血迹。他冷漠地望着赫尔曼的方向,看上去平静极了,但这一刻的平静,却无端叫人觉得心底发寒。
苏淩水只顿了一下,就跟上了赫尔曼,赫尔曼想要将密室合上,但却被打断了。
辛雨裹着密不透风的黑袍,手里紧紧抓着一把斧头。她冲了过来,斧头重重地砍在了书柜上,赫尔曼敏捷地躲开,骂了声:“你疯了?你想干什么?杀了所有人吗?”
辛雨高声笑起来:“对,我就是要杀了所有人!已身在地狱,还有何可惧?”
苏淩水走了出去。
辛雨的视线骤然触到了苏淩水。
乐彤几人看着这一幕,心都不自觉地揪了起来。这一刻,书房里静寂极了,静寂得让人毛骨悚然。
“她不会出手杀苏先生吧?”
杭清淡淡道:“不会。”
“可之前你不是说,不能在她面前提起你的名字,一旦提起,可能会引得她疯狂吗?辛雨对你……”应该是有滔天仇恨才会这样吧。
“不是仇恨,是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乐彤瞪大了眼:“她、她对你……”
“不是那个意思。辛雨是想得到自我救赎,她希望我能原谅她。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杭清的话音落下,那头的辛雨出手了,但却不是冲着苏淩水去的,而是朝着赫尔曼去的。
“我们都死在这里,让他一个人离开,那不是很好吗?把一切令人厌恶的东西,都烧死,毁灭……多好!”辛雨漂亮的面孔微微扭曲,因为过分用力,她的脖颈全都红了,甚至有青筋微微凸了出来。
赫尔曼快步走到了书桌边,他从抽屉里取出了手枪。正是之前杭清交给傅云京的那一只手枪。赫尔曼抬起了手,对准辛雨:“你不要胡来,你快让开,你知道你点的火会引起什么后果吗的?这里是在山上!周围树木一旦燃起来,还跑出去?苏会一起死在这里!我们谁也跑不掉!”
傅云京冷声道:“辛雨冷静不下来的。”
正如傅云京所说,这一刻的辛雨,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她盯着赫尔曼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将对方生撕了一般。
辛雨扑向了赫尔曼。
赫尔曼骂了句“shit”,抬手射了一枪。赫尔曼的枪法很准,他也比辛雨要冷静得多,辛雨更选了个看起来威力十足,实则不好操控的武器。她手中的斧头一次次挥空。而赫尔曼的子弹,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擦着她的脖颈、脸颊、太阳穴过去。这是赫尔曼的警告。
可赫尔曼的手软,并没有让辛雨恢复理智,反而只让她生出了被戏弄的怒火。
书房里很快乱了起来。
打砸扔,一地狼藉。
这就是之前,为什么他们会在楼下听见摔打的声音。因为在曾经的这一天,这个时间的节点,辛雨和赫尔曼之间就是爆发了这样的一场争执。
这时候,苏淩水已经完全从密室里走了出来,他漠然地看了一眼两人,然后走到门边,朝外望了一眼。
大火已经彻底蔓延开了,古堡里的仆人们奔走惨叫,他们寻找着灭火器,找着水龙头。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这场火实在太大了,将他们死死困在了这古堡里。
书房里,辛雨急急地喘了两口气,她突然一把攀住了苏淩水的手:“原谅我,原谅我……”
苏淩水挣脱了她的手。
辛雨已经接近力竭了,她背靠在墙壁上,憎恶地看向了赫尔曼:“为什么杀不了呢?为什么就是杀不了呢?”
赫尔曼冷笑一声:“别费力气了,让开,我要带苏离开。你要发疯,要找死,就自己抱着古堡一块儿去死吧。”
辛雨怔了怔,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诡异了起来。她原本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但长期压在心上的重担,让她变得憔悴且扭曲。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便不再让人觉得是个美人,只让人觉得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我知道你畏惧什么。”辛雨笑了笑,她手中的斧头掉落下去,血蹭上了雪白的地毯。她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放弃了杀死赫尔曼一样。
“我能畏惧什么?”赫尔曼冷笑:“我所畏惧的不过是苏离开我。”
辛雨朝着赫尔曼走了过去。
“你想干什么?”
辛雨突然爬上了书桌。
她抬头向上看去。
上面是一个极大的吊灯,吊灯被固定得很牢固。辛雨的个子很高,当她站在书桌上的时候,抬手就能够触摸到吊灯。
赫尔曼冷笑:“难道你还希望吊灯落下来将我砸死吗?”
傅云京低声道:“她是要上吊。”
乐彤愣了一下,随即道:“她要自杀,以自身的怨气和魂灵,来诅咒赫尔曼和整座古堡?”这种桥段,在灵异小说里并不少见,乐彤自己就常常写到。
但是写到,和亲眼见证完全是两回事。
乐彤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辛雨和赫尔曼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太深了。”杭清低声道:“是赫尔曼让她失去了一切,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是错误的。”
“死了才好呢……”阮滢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她看着辛雨的方向,眼睛里放着异彩:“真是没想到,原来辛雨是在他的面前自杀的,实在报应啊……”
杭清不喜欢辛雨,但也有些讨厌阮滢,听见阮滢的声音,他立刻出声道:“你的母亲是赫尔曼的情人吧?”
一句话惊住了不少人。
阮滢冷冷地看着他:“你胡说什么?”阮滢咬着牙:“我母亲是他的妻子!”
傅云京突然嗤笑了一声:“难怪你这样维护赫尔曼。不过据我所知,赫尔曼是有过一个妻子,但可不是你的母亲。”
杭清心道,当然。
赫尔曼有过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那就是傅云京的母亲。后来因为赫尔曼的花心滥情,连他的学生都和他有一腿。傅母忍无可忍,就和赫尔曼分居了。
“赫尔曼情人众多,你的母亲也不过是他情人中的一个。怎么?你母亲天天做梦嫁给了赫尔曼,还这么给你洗脑?”傅云京毫不留情地讽刺出声:“有什么区别呢?辛雨曾是赫尔曼的情人。你也只是非婚生子。哪里来的底气去鄙夷嫉恨辛雨?”
阮滢呆了呆:“你胡说!你闭嘴……”说着,阮滢竟然就要冲上来。
她的动作,导致整个空间都波动了一下。
“砰”的一声。
是傅云京对着阮滢打出了一枪,那子弹穿过阮滢的小腿,很快腐蚀出一个洞来。阮滢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但那一声,同时也是辛雨套住脖子,一脚蹬在书桌上的声音。
辛雨死死地盯着赫尔曼:“我要诅咒你,我要你生死不能,我要你自太阳离开地平线那一刻醒来,太阳转西后开始腐烂。生和死你都不畏惧,但不能生不能死呢?到时候你会连苏淩水都无法再伸手去触摸,你永远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他……”
辛雨嘶哑着声音说完,她慢慢地放开了抓着绳索的手。
绳索渐渐将她雪白的脖颈勒紧。
辛雨看向了苏淩水。
“原谅我……”
苏淩水没有说话。
赫尔曼却是怒不可遏:“疯子!你这个疯子!不会有那一天的,我告诉你,苏不会原谅你。你连看也看不见那一天,哪怕你化身厉鬼,你也永远看不见苏原谅你的那一天!”
“砰砰”两声。
是子弹飞出去的声音。
辛雨那张美丽的脸庞上,陡然多了两个血洞。
她的眼珠被震飞了出去。
血顺着她的脸庞蜿蜒而下。
辛雨凄厉地叫了一声,因为剧烈的疼痛,她彻底松开了手,她又一脚蹬在了书桌上。“咯吱”一声轻响,那是突然松手之后,绳索绞动颈骨的声音。
听得人毛骨悚然。
乐彤脸色一变,几乎软倒下去。
辛雨死了。
她悬挂在吊灯上,脚后跟还在撞书桌。
“嘭、嘭、嘭——”
寒意悄然窜上了几人的后背。
古堡里的火越来越大,在大火的炙烤下,书房里却阴冷极了。
一道惊雷在空中响起,闪电骤然劈在了窗外的大树上,带起一串火花。雨水紧跟着落下来,却没有浇灭这场大火,反倒使得这场大火愈燃愈烈了。
苏淩水站在那里,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不会有原谅。”
书房里阴风阵阵吹拂而起,辛雨维持着扭曲的表情,她的尸体还在不断叩击着书桌。
乐彤深吸了一口气:“……不原谅是因为,当初是辛雨将你介绍给赫尔曼认识的吗?”
杭清没有应声。
但众人心底都明白,这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了。
“不是传说古堡的主人和女主人很恩爱吗?”杭清淡淡道。
“……对。”
“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恩爱。只有恶意、欺骗,和绝望。辛雨是我的导师,赫尔曼是她的情人。她将我引荐给了赫尔曼,或许最初起源于一片好意。我被囚禁在古堡之中。赫尔曼为了压下我消失的消息,让辛雨对外声称,她带着我去国外采风了。然后赫尔曼用作回报的是,修建了一个古堡给她,让她入住进去成为那里的女主人。嗯,就是那个有一段距离的另一座古堡。”
“所以真的有两座不同的古堡?”
“嗯。”
“辛雨以为自己获得了一切,从此走上得意人生。直到……”
“她见到了蔷薇古堡,见到了你,知道了赫尔曼的真实意图。”傅云京冷声补充道:“她对赫尔曼还有情意,所以她选择了赫尔曼,而抛弃了你这个昔日学生。但赫尔曼情人众多,利用过辛雨之后,也对她日渐冷漠。甚至在知道你对昔日导师颇有两分仰慕之后,赫尔曼对辛雨心生了憎意。”
傅云京冷笑了一声:“你说的不错,辛雨求你原谅,不过是在自我救赎罢了。她曾也是赫赫有名的大画家,是受人尊敬的导师。但她选择了为爱情牺牲自我,更甚至牺牲自己的学生,甘愿给赫尔曼做情人。
“她没等到想要的爱情,她发现赫尔曼对她没有丝毫的情意。辛雨感觉到了悔恨,可是悔恨也来不及了。为了不让她说出你的行踪,赫尔曼不会放她离开。对自己的悔恨和厌弃,折磨着她。她根本不是在求得你的原谅,她是在求得自我的原谅,她是想要为自己走了一条错误的路而做出最后的挣扎,以此来保全自己的脸面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