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真实的幻境(一)
    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如此刻,南宫风锦的话音刚落,枫树下面有什么东西发出声响,像是种子在努力破土而出。
    公孙青雨听着,觉得那些嘶吼声很熟悉。
    “是游尸!”
    反应过来以后,他带着南宫寂寂往后退了几步,惊呼一声。
    果然,树底下慢慢的伸出手来,手上满是泥土,还有扒开泥土时留下的伤痕,只是那些伤口处,没有血流出来。公孙青雨心里一惊,今夜原本计划救流年,也就将花羲琴留在了南宫寂寂府中不曾带来,无法弹奏安魂曲了。
    南宫寂寂却并不惧怕。
    他手一挥,青虚剑出鞘,带着青色的光芒直刺过那些游尸。
    游尸并不感觉到疼痛,即使被划伤了,或者被斩断了手臂,还是嘶吼着向着南宫寂寂和公孙青雨扑来。
    原来,那些在枫林里的少女只是一部分,而这里的游尸至少是那里的两倍。
    “你去救流年,我对付她们。”
    南宫寂寂见他们不停下来,手一伸,青虚剑归来。他一手持剑,悄悄对着公孙青雨说话,警惕的望着面前这些怨念极强的游尸。
    “你小心!”
    公孙青雨见他尚可支撑,叮嘱了一句,一只眼睛忽而变成了红色,径自向着夜流年所在的房间飞奔而去。
    公孙青雨一离开,南宫寂寂松了一口气,持剑的手一挥,青虚剑发出凛冽的寒光。只见他如疾风一般,在游尸之间快速的游走,几乎看不到人影。
    那人面树看到南宫寂寂消失在游尸中,似乎很是担心,又幽幽的哭起来:“爹爹,你别让她们伤害哥哥。”
    南宫风锦冷眼看着这一切,轻轻的抱住了那颗人面树:“星辰别怕。”
    夜流年在屋子里看到公孙青雨飞奔而来,微微一笑。但其实她心里很担忧,因为她知道,湖天玑能够对自己下嗜血伏魔咒,更能用焚魄咒这样高深的术法镇住灵衣,道行应是在公孙青雨之上。两个人动起手来,公孙青雨几乎是没有胜算的。
    但是,若是公孙青雨有花羲琴,或许可以一试。
    可她希冀的,终究落空了——公孙青雨已经来到了她所在的房门口,怀中并没有花羲琴。
    他和湖天玑面对面站着,红色眼睛里的光芒渐盛。湖天玑不说话,眯起眼睛举手仰天。一瞬间,有风猎猎的吹来,整个城主府像是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那些拼命想要逃走的人都被困在迷雾中,逃不出城主府去。
    夜流年站在屋里,突然焦躁起来。这大雾漫起的很奇怪,她猛然想起,这是阴阳一派的“忆流年”。
    每个人都有不能释怀的执念。比如自己心里的青衣,灵衣心里的乔生、南宫风锦心里的南宫星辰。
    当这些人在弥漫的大雾里走失,就会走到自己心底深处念念不忘的那些曾经里。那里有最美好的幻象,有最想见的人,有心底的遗憾。就仿佛,你的人生能够重来一次。
    到那时候,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生死抉择也不一样。
    其实,那幻境里你最想念的那个人,是阴阳师豢养的妖兽所化。最终若是被困住,只有死路一条。
    在屋里焦急的走来走去,一贯沉稳的她内心已不能平静下来。
    只要进入幻境,那十里风荷的毁灭和杀戮,那个腥风血雨的黑夜,自己的蜕变和真实的身份,都会被南宫寂寂和公孙青雨知道。
    到那时,南宫寂寂就会知道他自己原本的身份,也会发现是自己亲手杀了他师父,公孙青雨也会明白阎罗大帝和花惜叶每年八月十五会武的原因。那时,该怎样面对朋友和挚爱变仇人的局面?
    在这个大雾弥漫的黑夜,焦急的不止夜流年一个人,还有一直等候救出夜流年的希管家。
    他在门外心急如焚的等待,不多一会儿,见里面起了雾,着急的冲过来,步伐稳健,并不像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
    刚一迈进门去,突然发现前方的路已经消失,黑漆漆的只有一盏孤灯指引着方向。他深知里面有蹊跷,便悄然退了出来。
    随着城主府的茫茫迷雾掩盖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整个城镇慢慢的也开始漫起大雾。
    渐渐的,整座城镇都掩盖在大雾里。
    公孙青雨从未见过如此高深的术法。他已经渐渐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有面前比他道行高深的阴阳师诡谲的一笑。
    夜流年在房间里,也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她再次提气凝神,在心中默念咒语,竖起两根手指直指门外:“破!”
    这一次,结果还是一样,门外的结界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她无奈的蹙起眉,看向门外。
    只见大雾里只有南宫寂寂的青虚剑发出的光芒清晰可见。再看公孙青雨和湖天玑,只有两道蓝色的光芒隐隐可见。
    “南宫!”大雾里的一切都让她更加焦急,看不见就代表着祸福难料。她先是唤了南宫寂寂一声,又唤了公孙青雨一声:“青雨!”
    可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呼唤,谁都听不到。
    南宫寂寂已经将那些游尸全部格杀在剑下,那些断胳膊断腿,甚至还有被切断的头颅,都在地上凌乱的分布着。
    “咦!”南宫寂寂看了一眼,觉得阴森恐怖,身体不由得抖了抖,逃离了这个地方。脚步一迈开,他突然发现,枫林外的石径不见了。大雾遮挡着自己的视线,只有一盏大红的灯笼漂浮在半空里,指引着路途。
    他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别的出路,就随着那盏大红的灯笼走了过去。
    “这是什么地方?”
    越走越觉得阴冷,他好奇,想要去抓住那盏灯笼,却发现那灯笼仿佛有魔力。他一抓,它就往前一跃,像是在逗他玩。
    “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突然,这漆黑的夜里,飘出一个清澈透亮的声音,嬉笑着唤他。他回眸,不见人影,心里发毛。
    再回过头来去看那盏灯笼,却发现……
    黑夜消失了!
    他如同在梦里一般,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掐了掐自己。
    会疼!
    那么,并不是梦啊。
    可这帧画面……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走在枫烟城的青石街道上。抬起头来,蓝色的天空里有散发出炙热光芒的太阳,还有薄纱般的白云轻盈飘散。回过头去,那十里风荷在风里轻轻的摇曳。荷花和绿叶相衬,映得这岸上的光景更加明亮动人。在漾起的盈盈水波间,有小舟在荷花中穿行而过,舟上的人嬉笑打闹,好不热闹。
    “公子可是想乘舟去赏荷?”
    那驾舟的人见他直愣愣的看着那远行的小舟,赶忙过来殷切的询问。
    他摆了摆手,满怀歉意的笑了一下,疾步离去。
    “唔……看来是个不解风情的呆瓜。哎哎……公子,您小心,我扶着您……”
    那驾舟的人在身后抱怨了一句,紧接着就听到他欢喜的声音,想必是有人上了船,要去远处赏荷。赚钱的荷包满了,他自然是高兴的。
    南宫寂寂却很惆怅,他知道自己是掉进了湖天玑编织的幻境里。
    那十里风荷的景象,传说是几百年前出现过。之后一夜之间被摧毁。从此那条河连一根水草都没有,更不提当年的映日荷花。可这幻境如此真实熟悉,仿佛就是自己的曾经。
    “公子,来看一看吧,这可是最好的胭脂……”
    “哎哟,公子,一看您一表人才,爱慕您的姑娘定然不少。快进来瞧瞧我这上好的翡翠,买来送给心上人做定情信物是最合适不过了。”
    “公子,这是我新绣的荷包,您行行好,买一个吧。”
    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贩叫卖着自己的商品,向来往的人殷切的询问推销。算命的老先生坐在凳子上闭着眼,仿佛是在认真的思考该怎么说才能让面前的人相信。更有那清秀可爱的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站在墙角,似乎是害怕篮子里的鲜花卖不出去回家会挨骂。
    所有的一切都很真实,就如曾经繁茂昌盛的枫烟城。
    可不管别人拉住他的衣袖,还是扯住他的衣角,南宫寂寂都不理会,径自往前走。因为他明白,这幻境里也是杀机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殒命。自己必须尽快找到出去的办法,去救夜流年和公孙青雨。
    他走在阳光里,蹙眉沉思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方。
    烟歌楼。
    他昂着头,看着那三个字,觉得眼睛有点疼。
    那是一座青楼,阁楼上挂满了粉红色的帐幔,飘扬起来如三月盛开的桃花。朱红色大门打开着,迎接来来往往的恩客。绿色的柱子显得春意甚浓,姑娘们热情招呼着客人,一个个笑得比盛开的十里风荷还灿烂。
    往里面看过,在中间的舞台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位身着白衫的少女,正在弹琴。她的衣衫与粉色帐幔相映,温婉清新。她的嘴一张一合间,吟唱着一首从未听歌的歌曲:
    漫漫天际云游过,茫茫大海起苍波。
    故人依稀烟雨中,青衫变作风云色。
    坊间有女曼歌舞,不似当年风姿绰。
    指间盈盈有风雨,眉心点点愁绪多。
    花几朵,随风落,不知离愁,飞入娇娘双鬓坐。
    堤上柳,荡悠悠,为谁织就,郎情妾意相思络。
    执手相顾含笑语,梦中玉树簌簌落。
    寂寂幽庭有青萝,渺渺沙鸥船头过。
    岁月无声风云变,一花一叶亦蹉跎。
    欲将此心系君心,奈何桥上有孟婆。
    此一别,风烟阔,回首遥望,前尘旧事已翻过。
    昔年语,既成谶,那堪回顾,少年眉目蕴秋波。
    那歌声飘来,如同山上的泉水在叮当作响,沁人心脾。这首歌词里满含离愁别绪,她眉目幽凉的唱着,看台下,那些姑娘们有人开始抹眼泪。他听着,竟有些入迷。
    “好!”
    一曲唱罢,两侧坐着的客人拍手称赞。有个头上扎着双髻的小丫头走过来,对她耳语了几句。她便轻轻的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走上前来,躬身一礼:“谢诸位爷赏光驾临,小女感激不尽。原想着今日为诸位多唱几首,奈何城主召唤,不能奉陪,还望恕罪。”
    待她起身,他终于看清了她的面目——那少女的眼睛圆圆的,粉嘟嘟的脸颊上那樱桃小口煞是好看,却正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夜流年!
    他一怔,目光已经不能收回来。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门外看着自己,抬起头来,眼波盈盈间,让他的心跳突然停了。见他愣神的望着自己,那少女仿佛司空见惯般礼貌的冲着他笑了笑,走下台来。
    人们的叹息声在耳边散去,就听见里面传来那丫头的吩咐:“备轿!”
    他站在那里,有门口出来送客的姑娘看见他,走上前来拉住他的胳膊就往里面拽去,声音柔软:“公子,您看什么呢?不如进去瞧瞧。”
    这种地方他从来都是避之不及的,可这一刻,想快些离开的他,脚步却沉重的迈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半推半就随着那姑娘走了进去。只是从他走进来的那一刻,眼睛就在那个与夜流年一模一样的少女身上,无法离开。
    那少女看到了他,点头以礼。门外已经有轿子落地,等待接她去城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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