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老三媳妇,你这是啥意思,我可是替你家清理后患哩,你看看大郎媳妇这模样,妖妖乔乔的,哪里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那双眼睛一瞧就是个不安分的,睃来睃去没个安歇时候,身段也是那种……”崔家老娘打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说,一双眼睛只是朝卢秀珍身上看。
    卢家应该很穷吧,要不是也不会卖女儿了,可这卢家的姑娘委实生得好,虽然全身没几两肉,可该起的地方却还是起来,鼓胀胀的撑着褪了色的花布衣裳,显得她的腰身更细了,似乎一只手就能握住一般。
    脸上肉色不是太好,但是那双眼睛却真是美,弯弯柳眉下一汪春水,明澈得就如美玉灼灼,眼珠子一转那会子,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了。崔家老娘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这狐媚样子难道不该是去那花街柳巷倚门卖笑的么,最会勾人魂魄,嫁到老三家里才十来日,他家就个个都维护着她跟自己对着干了。
    “娘,秀珍是个好姑娘,到了我们家这门多日,每日都勤勤恳恳,从来未曾偷过懒喊过累,您是不知道她这个人,等您知道了就不会那样看她了。”崔大娘说得情真意切,声音里满满都是乞求。
    大郎媳妇是个命苦的,还没成亲就守了望门寡,若是自家再把她休了,她哪里还有活路?做寡妇都被夫家休弃,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闲言碎语呢!崔大娘怜悯的看了卢秀珍一眼,冲她点了点头:“秀珍,你放心,你既然愿意过门守寡,就是我们老崔家的人,我们绝不会将你休了。”
    从崔大娘的眼里,卢秀珍看出了关心体贴,她笑着点点头:“娘,我明白。”
    “老三媳妇,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崔家老娘气鼓鼓的盯住了崔大娘:“这个大郎媳妇是个灾星!你瞧瞧,她还没过门,大郎就死了,才过门十几日,你们家就被她搅得鸡飞狗跳的,日子久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灾难哪,快些将她休了才是正经!若是你舍不得这点聘礼人家,将她转卖给深山那边的人家,或者干脆去牙行找个牙婆过来,看看哪家要卖死契的丫鬟,或者是……”
    青楼这两个字,崔家老娘觉得直接说出来有些不大好,可见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也只能接着往下头说:“或者是卖去花街那边,她生得模样好,人家给的价钱肯定也会高,比你的聘礼银子只有多不会少。”
    “你嘴巴放干净些!”
    竟然出主意要将大嫂卖到风月场去!崔二郎的一腔怒火再也忍不住了,目眦尽裂,猛的伸手拉住了崔六丫:“六丫,咱们喊大嫂一起回去,不听这些混账东西说混账话!”
    “啥?你说啥?”崔家老娘气得全身发抖,一只手抖抖索索的指向了崔二郎:“你敢骂我是混账东西?”
    “你不是混账东西还是什么?”崔二郎重重的吐了一口唾沫:“呸,给你做了这么多年孙子,我想想都是耻辱!”
    “崔二郎,你咋能这样跟长辈说话?”崔才高在一旁看着只觉崔二郎的所作所为有些出格,再怎样也不能骂自己的祖母,这是目无尊长!看起来崔老实一家一点都不老实,必须由他这个做族长的出面来教训教训才是。
    “长辈?她算得上哪门子长辈?”崔二郎拉着崔六丫就往外头走:“六丫,咱们回去。”
    “你给我站着!”崔才高也气得胡须一根根的翘了起来:“崔二郎,你可要想清楚些,你若是再这般胡作非为,仔细我在族谱上把你除了名!”
    “除名便除名吧,我还不稀罕做你崔氏的子孙。”崔二郎傲然的站在那里,声音分外的沉:“我是我爹娘的儿子,可不是你们这些人的孙子!”
    他没有回头,挺直着背,整个人看上去就如一株长在悬崖旁边的青松,高大,挺拔。
    “嚯哟,翅膀硬了,想飞了?”崔才高拉着一张脸杵在那里,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堂的崔氏族长,竟然被一个毛头小伙子看轻了,全然不将他当一回事!青山坳这边一块,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句“崔老爷子”?家里良田几百亩,还有在江州衙门做主簿的儿子,崔才高觉得他在青山坳这边,几乎可以横着走了——江州城那边是有个更大的崔氏宗祠,他们只是一个分支,可那有怎么样?天高皇帝远,那边的总祠还会伸手来管这里的事情?族里的事情还不得全凭着他来断决?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崔二郎根本不将他看在眼里。
    “崔二郎,你可得想清楚些,出了族,那可不能再回来。”崔才高咬牙切齿。
    “不回来便不回来,你以为我稀罕这个所谓的宗祠不成?”崔二郎缓缓转过身来,扬起的眉毛似乎要飞到鬓发里去:“我只认我爹娘,你们这些所谓的亲族,对于我来说,只是本子上写的一个名字!”
    “啥?你说啥?”崔才高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这崔二郎究竟知道他和谁在说话不?他只是本子上写着的一个名字?
    “难道不是这样?那年端阳节我亲生的爹娘将我扔了,是我爹将我捡了回来,和我娘一道养育我长大,你们这些所谓的亲族们,又做了些什么?还不如青山坳里一些人,在我家穷到一粒米都没有的时候,他们送了一些玉米高粱过来救急!你们,你们只知道在要修宗祠的时候到我家要钱,要我们出力气干活,过年过节轮到族里分东西的时候,我们家总是最少的一份,你们怎么说的?崔家五个小子都是捡来的,虽然在族谱上记了个名,总不能与真正的崔家人分一样多的东西!”
    多年的积怨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就如那拍岸的惊涛,一浪高过了一浪,几乎要将那朝岸边驶来的小船打个稀烂一般,堂屋里不少人额头上都滴下了汗珠子。
    “可不是吗?”崔大娘不由自主点了点头,二郎的话真是说到她心坎儿上边去了,二十多年来被崔家老娘压着的痛,当年分家时候受的苦,一幕幕出现在眼前,让她心里难过得像被用烙铁在压着一样痛。
    “孩他娘!”崔老实有些瞠目结舌,赶紧走上前去伸手拉崔大娘,二郎糊涂,婆娘怎么能跟着糊涂呢,好生给老娘赔个不是,给族长说几句好话,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汉子,这么些年来我跟着你一起过苦日子,半句多话都没说过,可今日被逼到了这个份上,我不能不说!”崔大娘眼泪珠子哗啦啦的流了下来,转身指着崔家老娘道:“咱们每年做牛做马攒下的银子,差不多都进了她的腰包,交了二十一年的供养银子啦,若是把这些银子都存了下来,盖一座敞亮的青砖大瓦屋,还能攒下两三个孩子的媳妇本!咱们家里这么紧巴,你那老娘有一点体谅吗?每年催着要供养银子,粮米一点也不能少,咱们挨饿的时候也不见她送一点点粮食过来,逢年过节,只说咱们节礼送得少,不高兴了就喊着我过来骂一通,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崔老实张大了嘴望着崔大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婆娘心里头有怨恨,可却没想到这怨恨是如此强烈,就如忽然猛的被兜头兜脑淋了一盆水,他站在那里有些茫然,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
    “孩他娘,你……”崔老实嗫嚅了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崔大娘,他只能笨手笨脚的抬起手来用衣袖去擦她的眼泪:“莫哭,莫哭,不是有族长在吗,他会帮咱们想法子的。”
    “族长能想出啥法子来?那一年就是他爹来分的家,田地分多分少我不说,可是那供养银子却是他爹给定下来的,你以为他会将他爹的决定给推了帮着咱们?”崔大娘说了出来以后只觉心里痛快,更是懒得给崔才高留面子:“出族就出族,咱们有个宗族跟没有宗族有啥两样不成?”
    崔老实的手停了下来,傻愣愣的看着崔大娘,脑袋里完全是乱哄哄的一片。
    “好哇,原来你们早就不想认崔氏这一族了,是不是?”崔才高脸上变色:“那好,我这就回去将你们这一家名字都给勾了!”
    “九叔!”崔老实可怜巴巴的望了一眼崔才高:“别、别、别这样……”
    “可你婆娘和你那些儿子都想出族!”崔才高恶狠狠的盯住了门口那几个人,这简直在挑衅他的威权,他当族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自己想出族的!
    “我……”崔老实磕磕巴巴,不知道该怎么求情才好。
    “爹,既然娘这样不开心,不如就让我陪着娘一块儿住出去便是,你和弟弟妹妹们继续留在崔氏家族里边。”卢秀珍在一旁察看形式很久了,觉得是时候添一把柴让火更旺一些:“没事儿,我能养活娘的。”
    “不,我要和娘到一起!”崔六丫飞快的奔到了崔大娘身边,紧紧的挽住了她的胳膊。
    “我也要陪着娘。”崔二郎坚定的表了态。
    崔老实朝另外几个儿子看了过去,就见他们的脚步渐渐的朝崔大娘那边挪了过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唉,那……孩他娘,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第36章 账目明(一)
    暮色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洒了下来,将青山坳笼在一片淡淡的灰蓝色里,远处的栖凤山隐隐的从那网里里挣脱出来,仿佛一只蹲在那里的怪兽,正张大嘴要吞噬在它周围行走的人一般,看上去煞是凶悍。
    青山坳的路上有荷锄而归的农夫,锄头那边挑着箢箕,一晃一晃的在左右摇摆,不时的有泥土碎屑掉落,惹得身后奔跑的狗不住的狂吠起来,好像主人掉落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
    “哟,这是干啥呢,怎么都围在崔富足的院子门口?”
    不远处的一个院落旁边聚集着一些妇人孩子,正交头接耳在议论,脸上满是惊讶的神色,有些人的眼睛里放着光,唾沫横飞的说得很是愉快。
    “我早就说了,崔老实家那小寡妇是个命背的,你瞧瞧,她一来,崔老实家就不安宁了吧?这下子可好,竟然怂恿着崔老实出族!”金家大婶那张宽宽的鲇鱼嘴一张一合,就好像鱼在吐水泡泡一样:“哼,看那模样,就不是个老实人!”
    “啥?崔老实要出族?”暮归的农人们都大吃了一惊:“真有这事儿?”
    “千真万确!三爷,你也是崔氏族人,进去听听,看是不是这样?”一个大婶回头见着凑过来看热闹的人,脸上兴奋得放出了红光:“快些去劝劝崔老实,可莫要晕了头,怎么能出族哩!”
    “出族?”崔三爷眉头拧紧,拨开院子门口那一堆闲人,大步走了进去。
    他与崔老实,按着祠堂的排辈来说,是一个辈分的,他比崔老实大一岁,两人年纪相仿,经历也差不多,一道长大,先后两年娶媳妇,不同的是他刚刚成亲一年以后就有了儿女,而崔老实却子嗣艰难。
    在青山坳这边的崔氏一族里,崔三爷算是与崔老实走得近的,他赶车为生,在外头也见了不少事儿,总觉得崔家这般欺负老实人不是啥好事——莫要将人看死咧,指不定哪一日人家翻身过来打脸哩。
    故此,当崔老实家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若是自家还有口余粮,崔三爷便会让婆娘趁着天黑悄悄的给送那么一小碗过去,也算全了周济两个字。崔老实心存感激,只是苦于家里没啥回馈的,唯有感激二字说个不停罢了。
    今日听说崔老实要出族,崔三爷不免有些惊诧,崔老实被欺负了这么多年连屁都没放一个,怎么就想着要出族了?莫非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成?
    挤到堂屋那边,门口有几个崔氏族人正在探头探脑,见他过来,忙着招呼:“三爷来啦?”
    “咋回事哩?”
    “还不太明白,仿佛听说是崔富足他老娘喊了崔老实家那小寡妇过来训话,崔家几个儿子都护着她,然后就吵起来了,越闹越大,将那些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现在吵着要出族呢!”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摇了摇头:“都说红颜祸水,我看着话真没错,那小寡妇没进门之前,崔老实一家过得好好的,可你瞧瞧……”
    崔三爷愣了愣,崔老实家的小寡妇?
    他想到了那个坐着自己车子过青山坳来的姑娘,瘦瘦小小就如一把干菜,虽然眉眼精致,可面黄肌瘦的实在说不上是个美人,怎么就跟红颜祸水扯上边了?那日她坐在他车上,嘀嘀咕咕的说要赚很多很多银子,他回头看了下,她的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天上的星子落进了她的双眸。
    “我去瞧瞧。”崔三爷忍不住朝堂屋门口挤了过去。
    堂屋里头已经点上了油灯,崔才高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毛笔在认真的写着什么,崔家老娘正在哼哼唧唧:“竟然要出族,真是无法无天!”
    崔家老娘原本只是想耀武扬威的在新来的孙媳妇面前摆下奶奶的谱,没想到事情忽然急转直下完全不如她想象里那般发展,本来顺风顺水的一条航道,猛的来了一个大拐弯,只撞得她头晕脑转找不着北。
    她才不想要老三出族哩!老三出族了,那她的供养银子呢?顷刻间崔家老娘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慌,全身冷汗直流。
    这么多年来,有老三的这笔供养银子,老大老二两家将她当菩萨一样供着——粮米够她吃,那十二两银子和节礼,她拿出大头来贴补两家,自己手里留下一点,抽抽水烟,高兴起来打发下两边的孩子,让他们去货郎担上买些零食来甜甜嘴。
    现在老三要出族,就是说,他不承认自己是崔家的子孙,那自己的供养银子就没了,十二两银子,两百斤米,三十六斤肉,还有四时节礼!顷刻间崔家老娘觉得似乎有人拿刀子在剜自己的心一般,生生的痛。
    “他叔公!”崔家老娘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把擎住了崔才高的手腕:“莫写,莫写!”
    崔才高抬头看了她一眼,有几分奇怪:“他嫂子,这是咋的了?老实这样目无尊长,还自己提出要出族,你怎么反倒维护起他来了?”
    “再怎么样,他也是我儿子,我可不能看着他跟着老婆孩子一起犯糊涂,没有家族,百年之后变成崔家之外的孤魂野鬼,谁来拜祭他哪?”崔家老娘努力的想着理由,从衣兜里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叔公,你缓缓,我再去劝劝老实。”
    “娘……”虽然跟崔大娘和儿女们站在一块,崔老实心里其实还是很纠结的。
    这人怎么能没有宗族哩?也不知道婆娘他们咋想的,崔老实心里头直发憷,只巴望着老娘开口劝他回去,又希望老婆孩子能跟自己一门心思。
    “老三哇,你真的想要出族?”崔家老娘慢腾腾的走到崔老实面前,一只手攀住了他的胳膊:“你可要想清楚!”
    卢秀珍在旁边瞅着,心里敞亮,崔家老娘可不是因着真心怜惜崔老实,才生死想要将他留在族里,她是心疼自己的供养银子呢。可是瞧着崔老实这模样,肯定是过不了崔家老娘眼泪水这一关了,然而崔大娘都已经和儿女们说出了那般决裂的话,若是崔老实反悔,他们怎么办?
    如今之计,只能将计就计,既然崔家老娘猫哭耗子的要将崔老实留在族里,那可得换点实惠的东西,减轻下崔老实一家的负担。卢秀珍转脸看了看崔大娘,见她板着一张脸,只是不说话,知道她心里头肯定还有怨气,必须趁着她还杠着这口子气的时候和崔家老娘谈谈条件——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今日由着崔家老娘把这事儿给压下来,那以后就只能永远被压了。
    “奶奶,我知道你关心我爹娘。”卢秀珍笑眯眯的站了出来,两边都板着脸哩,总得要有一个中间人,就让她来做个金牌调解员吧。
    只不过呢,别人家的调解员,都是站在公正的立场,而她这个调解员,却是有私心的——她肯定要偏向崔老实一家,否则她才犯不着去搅这趟浑水。
    “这还要你来说?我的儿子我不关心,谁关心?”崔家老娘恶狠狠的瞪了卢秀珍一眼:“我和你爹说话,你莫要来搅和!”
    就是这个大郎媳妇,有她进了门,老三一家都不老实了。
    “既然奶奶你是真心怜惜我爹,那就请把这供养银子给免了呗,现儿我爹娘都觉得这供养银子太重,若是能给免了,我爹也就不用出族了,娘,你说是不是这样?”
    崔大娘正是怨气冲天,门口有看热闹的人嘁嘁喳喳的窃窃私语,她都没听清楚卢秀珍究竟说了些什么,只听到供养银子、免了这几个字,顷刻间心里头便如放了块大石头,轻松不少。
    “是哪是哪,供养银子免了,那我也不说啥了。”崔大娘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大郎媳妇真是厉害,一张口就替家里挣了不少,看起来自己以后可要放手了——既然媳妇这么厉害能挣钱,自己干嘛还要费心劳力去做不讨好的事情?
    “免了供养银子?怎么可能?”崔家老娘眼睛一瞪:“他是我儿子,就得供养我!”
    “奶奶,你不是有三个儿子嘛?怎么就只问我爹要供养银子呢?”卢秀珍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大伯二伯家每年多少供养银子哇?”
    “我吃住在他们两家,自然是不要供养银子了。”崔家老娘有些生气,这孙媳妇是啥意思,还要替她公婆出来与她清算不成?
    “奶奶,要不这样,以后您就住到我们家去吧,大伯二伯每年每人拿十二两银子,两百斤米三十六斤猪肉,节礼另算,如何?”卢秀珍笑眯眯的望向崔家老娘:“我们可是诚心诚意要供养奶奶的!”
    “啥?你怎么不去抢嘞?”崔大婶吃了一惊,饶是她身子肥胖也跳将起来:“一年十二两银子两百斤米三十六斤猪肉,亏你也说得出口!这哪里是你们在供养娘,分明是我们来供养你们全家!”
    一阵冷风刮了过来,将桌子上的油灯刮得晃了晃,火苗跳了跳,灯影里的人脸忽明忽暗,就如隐没在暗夜里的鬼怪一般,鬼影憧憧,崔才高手中拿着的毛笔没有落下,一脸若有所思:“十二两银子也太多了,哪能用得上这么多?”
    “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是在抢劫啊?”卢秀珍的眼睛闪闪的亮着,就如夜空里的两颗宝石,璀璨无比,让她变得格外显眼:“大家也听到了,我大伯娘说每年交那么些东西是在抢劫,那我们家已经被抢了二十多年,那该如何算?”
    第37章 账目明(二)
    卢秀珍的话甫才出口,堂屋里立即安静了下来,看热闹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崔富足与崔富裕两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多的模样。
    崔富足与崔富裕两人窘迫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日功夫,崔富足才朝崔大婶瞪了一眼:“满嘴胡嘬些啥子?还不到一旁呆着去!”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这种关键时刻,她偏偏跳出来搅局!崔富足有些生气,自家婆娘咋就这样不会看形势哩?他走上前一步,尴尬的朝卢秀珍笑了笑:“大郎媳妇啊,就冲你们家那破棚子,你奶奶住过去也会住不惯哩,你就忍心让一个老人跟着你们全家吃了上顿没下顿?”
    “大伯,你放心,只要你们按时将那供养银子交过来,我保证我奶奶吃得饱穿得暖,我家那房子过不了几年就能重新建了。”卢秀珍偏着头,甜甜的笑了起来:“大伯父,都说百事孝为先,你们率先垂范的孝敬了奶奶二十年,也该轮到我们来表表孝心了,大伯父,你可不能拦着我们尽孝哇!”
    这话句句在理,又恰似针尖,针针扎到了崔富足的心上,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喃喃不能成语,站在卢秀珍面前,手脚都不知道朝哪里放,有心想冲上去给这个小娘们一个大耳刮子,可这么多人在场,崔老实几个儿子都虎视眈眈的在旁边瞧着,自己肯定讨不了好去。
    “不如这样罢。”堂屋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里走出了一个人,朗声喊道:“折中一下,如何?”
    “三爷!”卢秀珍笑着喊了一句,她还记得这个人,就是他去桃花村将她接过来的。
    “大郎媳妇,你记性不错哇,还记得三爷咧?”崔三爷笑眯眯的回了一句,踏步走到了桌子旁边:“九叔,不如这样,将老实家里的供养银子减免些罢,不是我爱说多话,当年立这个分家契书本来就有些不公,老实家没分到啥田地房屋,倒是背了一大笔供养银子,当初他还只两个人,现在可多了六张嘴要吃饭,怎么着也该改改了。”
    崔三爷在人群里看了好一阵子,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现在的局势,必须要有个人出面来说合说合,大郎媳妇虽然说的在理,可毕竟她是当事人,怎么说也压不住那一边,不如自己出面来做这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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