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锦遽然起身:“我才不要!”
梁氏一把扯住她,怒道:“由不得你!”
大同战事暂且平息之后,卫启濯被召入了宫。这回不是在外廷召见,而是在乾清宫。
永兴帝今日一身燕居打扮,神色松快,蔼然可亲,给卫启濯看座后,竟是与他闲话起了家常,询问他平素看的什么书,师从于谁云云。卫启濯一一答了,永兴帝一声喟叹,笑道:“真真是后生可畏,朕从前不信天赋异禀这回事,如今也是不得不信了。都道书生误国,朕倒觉不尽然,前朝就有几个带兵带得好的文臣。”
这个少年未及弱冠便于论道经邦上建树颇多,他日入仕,必能有一番作为。
不过永兴帝有些好奇卫承勉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的,以及,从前为何都没听说过卫家这个四公子的名头。于是永兴帝有意无意地问起了卫家几个房头的状况。
卫启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辞泠泠,神态恭谨,永兴帝连连颔首,对这个后生更是欣赏。
两人闲谈半日,已有些忘年交的意思。永兴帝感慨卫家子孙皆芝兰玉树,去年的状元就是卫家二房长子。他正要问问卫启沨从前是否也是在卫家家塾进学,就见卫启濯似面有难色。永兴帝一怔,询问他可是有何难言之事。
卫启濯略一踟蹰,道:“不瞒陛下说,堂兄年及婚期,却迟迟未娶,皆因心有所属,然则家中婶母不愿应下婚事,这才一直僵着,堂兄待庠生极好,庠生都替堂兄揪心,不知陛下可否施恩调停一二?”
永兴帝奇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卫启濯道:“是淮安侯温家的三姑娘,温德温大人的千金。”
永兴帝思量一回,点点头:“原是他家。”温德官位也不算低,只是温家跟卫家相较的话,到底是不及的,想来是卫启沨的母亲心气儿高,想寻个出身更好的世家女做长媳。
永兴帝觉得卫启濯这回帮了他大忙,之前虽几番赏赐,但仍觉不够,要不是卫启濯尚未入仕,他都想给他升官。
如今他既是亲口说出来了,且卫家乃股肱砥柱,永兴帝觉着可以顺手帮忙解开两家这个结,于是当下道:“朕晓得了。不如这样,明日早朝后,朕就将令兄并温、卫两家的长辈私下里宣去偏殿,若是两厢应下,说不得当场就能赐下婚来,了却你堂兄的心事。”
卫启濯莞尔一笑,起身拜谢:“多承陛下美意,不胜感激。”
镇远侯府。萧槿乞巧节那日得了个花头的针影,也是得着巧了。她的针黹手艺一向好,但总也是想能有更大的进益,于是这些时日都在向季氏讨教女红。
她将来虽不必做什么针线活,但像是缝制香囊护膝一类的贴心小物件这种技能还是需要的。
这日,萧槿跟两个堂姐正坐在凉亭内做绣活,周氏从旁路过,跟她们互打招呼时,目光在萧槿身上掠了一下就迅速划开了。
周氏走得远了,才呼出一口浊气。
她觉得三房一家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先是萧安高升入京,跟着就是跟卫家成了亲家,萧槿将来真是嫁过去,肚子若再争争气,那还不上天?
她上回还跟陈氏说荣公不可能是来议亲的,结果马上就被打脸。她也是想不通了,荣公那小儿子怎么就非要娶萧槿呢?卫家订婚的那个排场也是晃花人眼,活像是要变着法儿露富做脸一样。将来真是到了亲迎那日,岂不是要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周氏长叹一息。她原本还觉得萧安夫妇这样挑剔,萧槿指不定嫁个什么样的,如今竟然撞上这样的大运。
周氏正自慨叹,就见一个丫头急急忙忙跑来报说她大女儿回来了。周氏心里咯噔一下,忙忙跟着去了。
萧杉瞧见周氏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声道:“大伯母那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我听二堂姐说,大堂姐近来似乎总跟姐夫合气。”
萧枋道:“兴许是因着妻妾纷争吧,大姐夫挺风流的。”说着话看了萧槿一眼。
她是没想到卫启濯会跟萧槿提亲的。萧槿的亲事确实令人艳羡,但她母亲说,大户里的世家子总是避不开小妾通房这些糟心事的,萧槿也不晓得能不能逃开这些。
萧槿没留意萧枋的注视,她在想卫启濯此番举动究竟能不能成全卫启沨跟温锦那对有情人。
她前世就在想,若是卫启沨跟温锦真的在一起了,温锦会不会介意卫启沨的不举,两人又能走多远。
萧槿深深吸气。
激动人心的时刻很快就要到了。
永兴帝说一不二,转天就把一众相干人等召到了御前。卫启沨虽不知所为何事,但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卫启濯今日在学里温书时,就在反复思量卫启沨的事。傅氏看不上温锦,如果此番婚事成了,卫启沨母子龃龉不会少。不过他觉得,卫启沨不会答应。那么,温家那头就死心了,卫启沨就断了温锦这一条路。所以不论如何,卫启沨都糟心。
他总觉得,卫启沨虽没有多么喜欢温锦,但又似乎放不下温锦,放不下温锦也就罢了,偏偏又仿佛有移情于萧槿的意思。
卫启濯目光沉冷。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卫启沨与他之间的抵牾,不止是兄弟斗气那样简单。
晚夕,卫启濯甫一归家,迎头就撞见了一脸阴沉的卫启沨。
“四弟干的好事,”卫启沨冷笑道,“我竟不知四弟还会乱点鸳鸯谱。四弟是瞧见我母亲不喜温表妹,这才刻意弄出这么一出的么?”
“二哥不必管我这鸳鸯谱点的对不对,我只问二哥,”卫启濯笑道,“婚事成了么?”
卫启沨讥诮道:“四弟说呢?”
卫启濯眉尖微挑:“二哥在气恼什么,我发觉我的东西被人翻动时,也没有这般气恼。”
卫启沨知他是在提醒他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盯他半晌,蓦地笑道:“我不晓得四弟在说什么,兄弟连枝,四弟何必这般与我为难?我看四弟往后还是省省力气的好。”说着话抽身而去。
卫启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讽笑连连。
隔天,萧槿借着来探望太夫人的名头过来看卫启濯。她在一处僻静的观景亭内寻见他时,发现他竟在看正经书,倒觉有些不习惯。
卫启濯起身坐到她近旁,屏退左右,一把抓住她的手:“想不想我?”
“想。”
“那为何不来亲我?”
萧槿觉得这家伙脸皮真是越发厚了。她顾盼一圈,见四下无人,偏头凑上去在他脸颊上吻了吻。他近来几乎每回见面都要她亲他,似乎是想让她养成习惯一样。
卫启濯有些不满,又箍住她的腰在她嘴唇上几番吮吻才放开她。
萧槿怕被人瞧见,有些窘迫,捂了捂发烫的脸颊,从顺袋里掏出一副护膝递与他:“我做了这个给你……你拿回去试试看。”
卫启濯对着那副护膝端视片刻,担忧道:“你不会是为往后罚我跪砧板儿特意做的吧?我听闻有些人家的夫人会罚跪夫君……”
“显然不是,罚跪还戴什么护膝,罚跪肯定光腿跪啊,”萧槿伸手拍拍他,“罚跪还只是其一,还有把夫君赶到床底下的,害怕不?”
卫启濯收起护膝,一把将她带到怀里:“不怕,反正我媳妇不会这样对我的。”
萧槿趴在他肩上,正要再与他笑闹几句,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远处林边的卫启沨跟温锦。两人似是起了什么争执,温锦满面怒容,卫启沨倒是冷静得多。
卫启濯发觉她顿住,转头往身后一看,轻笑道:“你猜二哥那日是怎么与陛下说的?他说,那不过是一场误会,是我会错意了,他根本不喜温家三姑娘。我不晓得他是如何权衡的,他但凡当时说一句愿娶,这事说不得就能成,可他绝口否认。你看,温锦眼下兴许是找他讨债来了。”
萧槿看着远处对峙的两人,渐渐攒眉。
卫启沨前世婚后还私会温锦,可见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就是她,眼下来了个现成的机会娶她,反而不肯答应了?
她原先还想着,卫启沨前世用御前赐婚坑了她一把,这回卫启濯正好也用御前赐婚来坑他,这样等卫启沨跟温锦成了眷属后,卫启沨紧接着就是不举,这对鸳鸯就不知要如何收场了。如今这样的结果,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卫启濯之前将他的打算告诉她时还与她说他觉得卫启沨没有多么喜欢温锦,她当时还不相信,如今却也有些迷惘了。
萧槿看到温锦痛哭流涕的模样,忍不住就想起了她前世一脸倨傲讥她可怜的样子。萧槿觉得温锦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小三比正室更猖狂。
不过萧槿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她当时朝温锦讥讽一笑:“你有来我面前找茬儿这力气不如去劝劝你的好表哥赶紧跟我和离,别让他总这么死皮赖脸地拖着。你搞明白,是他不肯和离,不是我不肯。对了,你也赶紧跟郁勋和离了吧,卫启沨既那么爱你,将来与我分开了,也一定会娶你的。你也不必做什么守活寡的准备,将来你嫁了卫启沨也一样可以跟郁勋暗中往来,反正我看你两个男人都放不下,那同侍二夫想来也是游刃有余的。不过你要悠着点儿,将来嫁了卫启沨可别再跟郁勋搞出个孩子出来,否则就尴尬了。”
温锦当时气得抬手指着她,瞪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咬牙顿足道:“我这就去与表哥说!”
萧槿还真盼着温锦能劝动卫启沨跟她和离,然而卫启沨后头还是态度坚决地拒绝和离。
萧槿回神,看着远处几乎放声大哭的温锦,是真的困惑了。卫启沨对温锦的感情不可能是假的,眼下却为何不肯娶她?
她正思量间,忽见温锦身子摇晃一下软倒下去,直朝着卫启沨栽过去。
卫启濯握住她的手,兴致勃勃道:“赌一碗牛乳,我二哥不会理会她,她还得自己爬起来。”
萧槿思量着道:“我觉得多年的感情摆着,他兴许会扶她一下。”
两人正一本正经地猜度着,卫启沨忽然朝这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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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卫启沨飒然转身, 疾步而去, 看都不看温锦一眼。
温锦猝不及防, 一时没刹住,一头摔到地上。她朝着卫启沨离去的方向看去,一眼瞧见比邻而坐的萧槿与卫启濯。温锦咬咬牙, 自地上爬起来,忍着膝盖上的疼痛踉跄着追了上去。
卫启濯回头对萧槿道:“瞧见了没, 我赢了, 回头喂我一碗牛乳, 用嘴喂。”
萧槿张口结舌,满面飞起酡红。及至看到踅身而来的卫启沨,她又觉不可思议。
卫启沨对温锦的情意她或听说或亲见,这个是做不得假的,并且她在那十年里也看出来了,卫启沨这个人其实认死理儿, 倔得很, 不听人劝。
譬如他晨起后有喝杏仁茶的习惯, 跟吸-毒一样, 一天不喝浑身难受,有一回明明起晚了还要吩咐厨房做杏仁茶, 傅氏再三劝卫启沨回来再喝,但他不听。结果为了赶时辰,他一面灌着杏仁茶一面往外跑,萧槿远远看着他的背影都知道他呛得不轻。
卫启沨确实算是一个痴情的人, 他记得温锦的所有好恶,婚前每年都不惜重金变着法儿地送她礼物,婚后如何萧槿不甚清楚,但大概也差不多。卫启沨也从不轻惹风月,身边脂粉几乎绝迹,后头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看见女人就想起自己不行,连日常伺候的丫鬟都裁汰了一半。
像是这种人,认准了一个人是极难转意的。怎么可能说不娶就不娶了呢。萧槿觉得,这背后兴许有什么隐情。
卫启沨步至近前后,目光在萧槿与卫启濯之间转了一圈,旋朝萧槿一礼:“八姑娘与四弟独处于此恐为不妥,不如先行离开,也好让四弟安心温书。”
卫启濯笑道:“我的未婚妻在旁陪着我温书不成?倒是二哥,与温家姑娘在此作甚?”
卫启沨在听见“未婚妻”三个字时,眼皮似跳了一下,旋笑道:“我与表妹不过路遇而已。”
卫启濯眉尖微动。卫启沨似乎是担心在萧槿面前显露出他跟温锦的关系?
两人说话间,温锦已经跌跌撞撞地奔上前来,伸手就要拽住卫启沨的衣袖,却被他闪身躲开。
卫启沨见温锦张口要说什么,先自开口道:“表妹莫要诳语,记得我与表妹说的话。”
温锦本是气势汹汹冲将过来的,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当真闭了嘴,只面上愠色一时难消,袖中双拳笼攥。
萧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温锦。温锦前世一直与卫启沨说她在郁家过得不好,但她来与卫启沨私会时几乎都是容光焕发的,卫启沨也不晓得有没有看出她是在装相。
萧槿觉得温锦嘴上嫌弃郁勋,但其实是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不定的,毕竟卫启沨能给她更加优渥的生活,而郁勋能给她卫启沨给不了的夫妻生活。
温锦被卫启沨惯出了一身公主病,一切以自己的喜好为准,成婚了还跑来私会男人也理直气壮,萧槿觉得她已经连基本的是非观都模糊了。
温锦瞧见安静坐着的萧槿,心头没来由地窜上一股火气。她如今身处这般境地,她当年觉得兴许要在小地方待一辈子的萧家幺女如今却与卫家四少定了亲。
温锦勉力压下心头怨气,看着萧槿与卫启濯作辞离开,这才转头看向卫启沨,止不住两眼冒泪:“表哥方才怎不扶着我一把!”
卫启沨冷声道:“人都是有脾气的,表妹一味相逼,我心里也窝火,我倒尚未质问表妹那日将我约去藏春坞是否想算计我呢,表妹又来诘难什么?”
温锦理亏在先,哑口无言。
卫启沨很有些不耐,缓了一缓,这才压着脾气道:“我说了,我推掉婚事是出于谨慎。表妹稍安,我这回被四弟摆了一道。等我回头寻个时机,再行转圜。所以,表妹可莫要出去乱说。”
“表哥不会诓我吧?”
“我为何要诓表妹呢?表妹若是不信,我也无法。”
温锦想想似乎也只能信他,终是道:“那好,我再信表哥一回。表哥可要尽快,我母亲说若是实在不行就让我嫁给郁勋,我可不想嫁他。”
卫启沨端量温锦少刻,笑道:“好。”言罢,连一句宽慰的话都没说,抽身离去。
温锦的目光在卫启沨的背影上定了半晌,面色阴郁。卫启沨与她说此番卫启濯不知是何目的,因而他在查清楚之前不好贸然应下,等他回头寻个由头再来转圜。她虽觉得表哥的言辞很是牵强,但她真的不甘心另嫁,她盼了这么些年就是为了嫁给他,过上金尊玉贵的日子,她不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