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锦想起卫启沨昔时是如何宠她护她的,心里这才安定了些。表哥对她那样好,一定不会骗她的。
八月半中秋这日,萧槿跟着一众女眷在自家祭月之后,便与众人一道被邀去了荣国公府做客。
她在家中已用了饭,因而桌上的点心茶果只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只能坐着听季氏跟别家夫人闲谈。
坐在对面的卫韶容也闲着,比划着示意她跟她一道出去。萧槿点点头,跟季氏打了声招呼,起身离席。
卫韶容拉着萧槿跟尹淳跑到了后花园叠翠楼前的亭子里坐着。萧槿对尹淳的印象尚可,只是她觉得这姑娘眼神可能不太好。
尹鸿这回似乎是特地来与外甥和解的,只是卫启濯始终不肯理会他,他便也一直没有离开。横竖他已因病致仕,余暇很多。
萧槿虽不太清楚卫启濯跟尹鸿有什么恩怨,但她觉得就尹鸿执着于与卫启濯冰释前嫌这一点来看,他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卫启濯,这家伙记仇得很。
三个姑娘说私话时,卫韶容悄悄询问萧槿有没有什么法子帮着撮合一下尹淳和卫启沨,萧槿正啃苹果,闻言险些咬着舌头。
卫韶容诧异道:“怎么了?”又想起前阵子的事,叹道,“不晓得哥哥跟四哥说什么了,惹得四哥认为我哥哥喜欢温表姐。我也是偶然听见我爹娘说起来的,我娘交代我不要说出去。你说我哥得多瞎才能看上温表姐啊!”
萧槿继续低头吃苹果,不予置评。
卫韶容拉了拉萧槿的衣袖,再度询问她有没有什么主意。萧槿不想作孽,直是摇头:“我也不晓得。”
尹淳含笑低声问:“那表哥是怎么看上啾啾的?我觉着表哥于这上头跟二公子一样,都十分淡漠。”
萧槿心道我也想知道。她跟卫庄虽则相处了近一年,但她总觉得卫启濯那样前世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人,是很难动情的。
尹淳见萧槿不肯多言,叹息一声,也未做强求。她一直都想嫁一个满腹锦绣的才子,每日诗酒花茶,赌书填词,光是设想一下便觉恬荡安适,韶光恨短。卫启沨每一处都正合她意,但他似对她全然无意。
三个姑娘正自叙话,忽听一阵踉跄脚步声和着隐隐人声朝着这边靠近。
萧槿一惊起身,循声望去,便见明晃晃的羊角灯下走来两人,一个锦袍公子一个小厮。
那公子面带醉色,步子踉跄不稳,那小厮穿着一件绸布直裰,一望衣裳形制即知是国公府的下人。小厮一面搀扶着醉酒公子一面为他引路,被他带得东倒西歪,抬头瞧见这边有人,赶忙求助,自道这位公子酒醉,他一人招呼不来,请卫韶容多叫几个小厮来。
卫韶容见来人面生,向小厮询问那公子身份,小厮犹豫了一下,说他也不知,他只是来带路的。
卫韶容深觉扫兴,挥手命丫头唤人来搭把手,转头对萧槿与尹淳说换个地方坐。萧槿点头,正欲出亭子时,瞥眼间忽地瞧见了那公子的正脸。
萧槿步子一顿。
正此刻,那锦袍公子忽然挣脱了小厮的手,一路踉跄着朝着这边冲过来。卫韶容与尹淳两个惊呼着后退,萧槿也疾步退开。只是那公子似乎看上了萧槿身上的什么物件,转个弯又朝着萧槿扑过来。
萧槿待要跑开,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尚未回神,便见那锦袍公子身后冒出一个人来,那人一把按住他肩膀,往后一带,抬腿一踢,锦袍公子晃悠一下,猝然倒地。
萧槿抬头一看发现为她解围的人是卫启濯,刚要开言,就见卫启濯一把拎起被他按在地上的人,一路拖到一旁的池子边,抬腿一踢,径直将人踹到了水里。
萧槿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你看清那人是谁了么?”
卫启濯余怒未消,转向萧槿时才稍降辞色:“看清了。”
萧槿想了想,轻吁了口气。算了,她这个未婚夫怕过谁。
不一时,急急赶来的几个小厮纷纷下水捞人。卫启沨也领着一班从人赶来,听卫韶容说明了状况,转身便来到萧槿面前,关切道:“八姑娘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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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自打卫启沨放弃了娶温锦的机会之后,萧槿就觉得她遇见的卫启沨是个假的。这一世的变数似乎太多了, 她原本还想看卫启沨跟温锦厮守之后是个什么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 道了句“无碍”,欠身略略一礼, 回身便走到了卫启濯面前。
卫启沨垂了垂眼帘, 袖中手指微蜷。
方才被卫启濯踢下去的人被捞上来之后,一众小厮忙照着萧槿的吩咐施救。池水不深,兼且人是刚掉下去就被打捞上岸的, 因而那人只是在池子里喝了几口冷水, 并无大碍。
萧槿见对方似乎酒醒了不少, 低声向卫启濯询问对方身份确认了一下,旋道:“他会不会跑去御前告状?”
卫启濯道:“告也告不赢, 不信你瞧着。”
萧槿看着那坐在地上一身狼狈的人,禁不住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
这人是皇后的亲侄儿孙茫。孙家堪称当今第一外戚, 孙家人也确实十分高调,不负这个名头。言官弹劾孙家的奏章从来不绝,但皇帝与皇后伉俪情深, 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孙家人向来不干政,犯的最多的就是打架斗殴这类治安事件, 没触犯什么政治底线, 萧槿觉得这也是皇帝能容忍孙家的一个重要原因。
孙茫身为孙家子孙,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不抢眼都不可能。不过孙茫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膏粱子,他不赌不嫖, 唯一的嗜好是搞收藏。据说他每隔一段时日就换一样东西收藏,还在家中专门辟了几间屋子来摆放他的藏品。
萧槿会认识孙茫,是因为前世有一回孙茫在国公府门口蹲点儿守着,她跟卫启沨的马车停下后,孙茫便跑上来拦住卫启沨,表示想出高价买下他的一套紫砂壶。孙茫称他已经收集了九套式样罕有的紫砂壶,他听说卫启沨有一套暮雪流霞紫砂壶,便想要买回去集齐十套。
萧槿当时就对孙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这种清新脱俗的纨绔子弟还是少见的。
孙茫泡了一回水又喝了几口冷水,酒醒了七八分,被人扶起来后,问明了自己方才行状,一拍脑门,忙忙向萧槿等人致歉。卫启濯见他态度诚恳,神色稍霁,询问他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孙茫讪讪道:“我适才被大公子他们激了几句,喝了一角酒……”
萧槿瞠目,一角可是四升……
“六公子说那酒后劲儿大让我不要逞强,我不信,落后喝着喝着就想去方便,这便起身离席。我出来之后酒劲儿上来,便坐着歇了会儿,谁知那后劲儿越发厉害了……”孙茫挠挠头,“真是对不住……四公子让我下水醒酒也是该的。”
孙茫见萧槿微微蹙眉,大致猜到她想到了什么,赶紧解释道:“我近来在搜集香囊,我适才八成是觉得姑娘身上的香囊好看,这才扑过去的……”
萧槿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锦绣香囊,有些哭笑不得。
孙茫命人回府给他稍衣裳来,做好吩咐,跑来询问卫启濯是不是个练家子,否则酒醉之人最是沉重,他是怎么三两下就将他打趴下又一路将他拽到池子边的。
卫启濯端量他几眼,道:“你要是眼看着你的未婚妻被一个醉汉穷追,你纵然不是个练家子,兴许也能如我一般。”
孙茫惊道:“未婚妻?!”旋又打量了萧槿一番,再度赔罪,心中禁不住感慨,真是可惜了,容貌这样出挑的姑娘居然已经定亲了。
众人各自散去后,卫启濯预备送萧槿回去时,萧岑赶了过来。他一瞧见卫启濯就跑上来,仰脸笑嘻嘻道:“准姐夫,我方才被长辈考倒了,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卫启濯低头笑道:“等我将你姐姐送到你母亲那里,然后再教你。”
萧岑目光在卫启濯与萧槿之间转了个圈,贼兮兮道:“好了好了,我懂我懂,你们先去,先去。”上回将他带到庄子上,就是没说几句话就要跟他姐姐借一步说话,结果他都趴着睡了一觉,他们俩还没回来。
萧岑方欲问他去哪里等他,就听身后的卫启沨忽然道:“有何疑问?不妨来问我。”
萧岑想起卫启沨是状元郎出身,心里一动,兴奋转身,正要奔过去,遽然想起姐姐不让他跟卫启沨走太近的交代,又顿住了步子。
卫启沨见状,径直上前拉住他,垂眸笑道:“怎么,觉得我教不了你?”
萧岑正进退维谷,就听卫启濯道:“二哥才当曹斗,表弟去请教二哥也好。”
萧槿诧异看他。卫启濯未作解释,只是笑了一笑。
萧岑跟卫启沨就近在凉亭坐下后,卫启沨便开始为他答疑解惑。卫启沨的声音很温和,讲解得也细致,对于萧岑的一些幼稚提问,也给予耐心解释。
萧岑托腮。他真的认为卫启沨这个人极好,姐姐一定是对他有偏见。
卫启沨讲讫,便开始跟萧岑闲谈,说着说着,话头便扯到了萧槿身上。
“你觉得你姐姐跟我四弟般配么?”卫启沨忽而问。
萧岑点头:“当然般配,表哥那般容貌,正配我姐。”
卫启沨笑道:“我生得不好看么?”
萧岑认真道:“好看,只是不知哪家姑娘能配上二公子了。”
卫启沨敛眸。
送走萧岑后,卫启沨步月徐行,回了自己书房。
他在书案后枯坐片刻,拿起历日反复翻了几回,又缓缓搁下。
“还是太久了,”他轻叹一息,屈指轻叩桌面,“要不要换个法子呢,这样太累了,我都要撑不住了。”
他对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端详少顷,轻声道:“你为何不戴上呢,那是我花了好些心思做的。你的手指春纤玉白,戴上一定好看。”说话间望向窗外月色,微微出神。
经卫启濯这么一搅和,事情变得更加棘手了,那么倒不如顺其自然,回头再从长计议。
卫启沨长叹一声。
孙茫借地换了衣裳,跟卫启濯攀谈时发现他学问极好,欲跟他结交,并与他说下月中旬闻道书院要办文会,想邀他一道前往。他见卫启濯态度不冷不热,觉得他大约还在为方才的事着恼,想了一想,提出要寻个日子专程携礼登门致歉。
卫启濯转头看他:“你是想让这件事传扬得更远一些么?”
孙茫立马笑道:“那四公子便是愿意答应了?”
时入九月,霜叶瑟瑟。
温锦又接连往国公府跑了几趟,但卫启沨每回都只是让她等着,温锦越发惶遽,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卫启沨不过是在敷衍她,但她不愿意相信。
将她视若珍宝的表哥怎么可能骗她,她的闺房里至今都还摆着他送她的好些珍玩,他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一早就约定了将来要结成夫妻。
温锦一直都认为自己必能成为卫家的少奶奶,她年复一年地苦等,等到如今这个年岁,已经有些骑虎难下。卫启沨在御前否认对她的心意于她而言是个晴天霹雳,她虽然觉得他的解释牵强,但她但凡不想放弃,就只能相信他。
然而如今希望已经越发渺茫了。并且若是傅氏知晓了她跟郁勋的传言,更不会让她进门。
这日,温锦再度想起这一茬,恼得在屋里砸东西时,梁氏进来,拽住她道:“你发什么脾气,还想再添个刁泼的名声么?!我与你父亲昨日往郁家议亲去了。”
温锦一顿,猛地转头:“我才不嫁郁勋!就那种破落户,我连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梁氏恨铁不成钢,狠狠搡她一把,怒道:“你时至今日还想嫁入卫家?卫启沨若真是想娶你,那日在御前就应下了,有皇帝撑腰,一个傅夫人的阻挠算得了什么?你都不过过脑子么!”
“可表哥没理由不娶我!”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没瞧出来么,他根本就是变心了!”
温锦充耳不闻,坚称不嫁郁勋,见梁氏转身要走,冲上前拉住她,哭道:“母亲不要让我嫁给郁勋,我都把话放出去了,我要是嫁入郁家,我会被笑话死的……”
梁氏气道:“一时赌气要紧还是你的终身大事要紧?这回可由不得你!你的婚事全由我跟你父亲做主……”
梁氏话未落音,温德阴着脸大步进来,一挥手屏退左右,“嘭”的一声摔上门,沉声道:“郁家夫人方才来回话了,说不同意结亲。”
梁氏一惊:“为何?咱家姐儿嫁他家是绰绰有余的,况我瞧着他家哥儿似也对锦姐儿有意……”
“为何为何,我怎知为何!”温德怒不可遏,抬手指定温锦,“你说你那日究竟干了什么?!”
温锦恼羞成怒:“我当时不过瞪了他一眼,他还记仇了!他家不想娶,我还不想嫁呢!”
温德伸手扫落桌上杯盏,切齿道:“你给我闭嘴!打今日开始你不能踏出家门半步!你的婚事自有我与你母亲计议,你只管届时嫁人便是!”
温锦负气甩门而去。
梁氏只觉糟心不已,原先她也是想着能跟卫家做亲的,到时候女儿嫁过去风光不说,有个显赫的亲家还能在官场上帮衬着丈夫。可如今这叫什么事儿。以女儿如今的处境来看,若是连郁家都嫁不了的话,那兴许只能低嫁,但女儿一向心气儿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憋屈。
梁氏嘴上劝着温锦,其实自家心里也是疑惑,卫启沨瞧着不像是负心薄幸之人,怎么拖了这么多年,临了却不肯娶了呢?
到了文会这日,卫启濯收拾停当,等着萧槿姐弟过来。他原本也是打算赴会的,带着萧岑一起,只是此番多跟了个孙茫而已。实质上,若非书院男人多太不方便,他都想将萧槿也带去。
卫启濯想起萧槿就禁不住扬起嘴角。他能瞧出萧槿也是在尽力与他相处,从她时不时地给他送东西就可见一斑。只是,她有些时候还是太迟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