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萧槿垂眸。她有时候忍不住想,兴许是她前世太惨,这一世才补偿了这么个丈夫给她。
    由于东边河系交错,越省而来的流民便纷纷涌入了靠西一侧的鱼台和单县附近。
    梁进贤就近调来了几个卫所的兵士镇压围剿,由此陷入鏖战。卫启濯再三表示要先行怀柔,但梁进贤认为应当直接镇压威慑。都指挥使是正二品大员,梁进贤资历又比卫启濯老很多,所以尽管面上还是跟卫启濯和和气气的,但实际上并不将他的提议放在眼里。
    就这样又僵持了一个多月,拖到了腊尾年关。
    腊月二十八这日,卫启濯将都指挥使梁进贤、知府纪迁并周边几个县的知县叫来,再度提出要先行怀柔的策略。梁进贤表示不同意,理由也很充分,前几日增加兵力之后,进展明显加快,如今年节在即,正好趁着他们放松之际一鼓作气将那群刁民一锅端了。
    卫启濯这回却一反常态,坚持要梁进贤将卫所的调兵权交给他:“梁大人此前说我不了解兖州这边的状况,我觉着有理,便在这两三月间仔细调查了民情,也顺道了解了丰县、沛县那边的状况。增加兵力当然能更快地平乱,但梁大人可曾想过,这般硬生生镇压下去,隐患无穷,说不得要不了一年,就又来一拨流民。梁大人不如将兵权交于我,我来用兵。”
    梁进贤仍是不以为意,手下一众属官也不作声。
    卫启濯微微冷笑,命人取来了当初皇帝交给他的那枚关防,起身亮给众人看:“我代天子巡行,又挂着提督军务的职名,各位不愿配合,想是对陛下不满?”
    众人悚然一惊,这种帽子可不能乱扣。
    梁进贤脸色黑了半晌,道:“那么卫大人怎就挑了这么个日子将我等叫来?”
    萧槿这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难免有些思亲。但她知道卫启濯身上的压力大得很,倒觉得在他的辛苦面前,她的这点小情绪不算什么。
    后日便是除夕,她已经备好了年货,打算好好过个年。
    午饭过后,她正捧着手炉窝在书房看书,忽听丫头报说外面一个小厮携了一封家书来,说要见她。
    萧槿即刻坐直了身子:“家书?”
    ☆、第124章
    萧槿询问是国公府的小厮还是侯府的小厮, 丫头躬身答道:“回夫人的话, 那小厮自称是国公府的下人。”
    萧槿想想眼下国公府那边应当没什么事情, 寻思着约莫是卫老太太跟卫承勉见卫启濯过年回不去,就托人捎信来问候问候,便挥手命将那小厮叫进来。
    小厮生得斯文白净, 一见着萧槿便行了一礼, 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一旁侍立的丫鬟。
    萧槿从丫鬟手里接过信,拆开来发现只有寥寥几行,再定睛一瞧,蓦然一惊。
    信上说卫老太太突发疾病,如今沉疴不起, 恐怕见不着最后有一面,急盼卫启濯回去一探, 信末落的是卫承勉的款。
    萧槿对着信上几行字愣了好一会儿。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卫老太太还是好好的,要出事也是一两年后的事了,难道这一世提前了?
    她回神后,转向那小厮:“老太太得的什么病?”
    小厮道:“小的不过一个下人, 并不知晓太夫人的具体病症,只是国公爷将这封信交给小的, 命小的作速将信叫到四公子手里。”
    “你是何时出发的?”
    小厮思量一回,道:“小的是腊月二十三动身的,恰是祭灶官那日。虽也是星夜兼程, 但如今深冬腊月, 降雪不止, 道路不好走,故而今日才到。”
    萧槿打量他几眼:“只你一个?”
    “回少奶奶的话,小的还有个同伴照应,少奶奶若要见,小的可将他带来。”
    萧槿又低头看了看信,踟蹰少顷,即刻命人携着这封信去给卫启濯报个信。
    她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皑皑白雪,深深叹息。
    卫老太太就如她的亲生祖母那样亲切,她这些年来想起卫老太太的大限问题便深觉无力,诚如卫启濯所言,**可免,但若是天灾,那就无能为力了。
    卫老太太也一直对卫启濯疼爱有加,纵然是前世的卫启濯,忽罹祖母宾天,也是悲恸万分,如今卫启濯知晓此事,怕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
    然而他如今公务在身,若是请旨回京,即便皇帝答应,路上来来回回也要耽搁不少工夫,卫老太太既是病危,恐怕时间不等人。卫启濯想要尽快回去见祖母,只能先斩后奏。
    但是这样一来,难免落人口实,若是被那群跟他不对付的言官知道了,不狠狠做一番文章弹他一弹才怪。
    不过不管他做什么决定,她都支持。
    衙署内。卫启濯转向梁进贤,不疾不徐道:“因为我与梁大人想法一致,打算在正旦节时动作。至于我究竟打算如何,我方才也已大致说了一说,若是梁大人想知晓详情,我也可以细细讲一讲。”
    在场众属官面面相觑。这一年下来从头忙到尾,如今到了年关也不让人歇息。这位钦差大臣葫芦里也不晓得卖的什么药。
    卫启濯正跟众人商议着流民之事,就见一个公吏进来奏报说外面有个小厮来给他捎话。
    卫启濯心觉诧异,问道:“是谁派来的?”
    “回大人,那小厮说是得了萧夫人的意思来跟您报信的。”
    萧槿从未在他处置公务时使人来找过他,如今忽着人来,想是出了什么大事。
    卫启濯猛地起身。
    萧槿神不守舍地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外间传来家下人等行礼的动静,转头就见卫启濯推开门大步而入。
    萧槿见他面上神色凝重,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正想问他是否打算回京,他遽然张口问道:“那个打京城跑来送信的小厮呢?”
    萧槿一愣:“我让他去将同伴叫来,一起安排饭食。怎么,你想详询二人?”
    卫启濯展开手里的信:“我怀疑,这信是伪造的。”
    萧槿诧异瞠目:“假的?你怎知道是假的?”
    “这字迹猛然一看是父亲的,但我仔细辨认了一番,觉得有可能是别人仿的。这字虽与父亲的笔记极其相似,但走笔跟收势都与父亲的字迹有些微出入。”
    萧槿对卫承勉的字迹不熟悉,不过对于卫启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对字迹观察得这么细致表示不可思议:“你竟然这么仔细?”
    按理说,一般人忽闻此讯,第一反应肯定是惊慌失措的,能在这种情况下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他果然不是一般人。
    “其实首先令我起疑的不是字迹,而是称呼,”卫启濯指给萧槿看,“啾啾看,这信上面说‘我儿’云云,你觉得父亲会这样称呼我?”
    萧槿沉默了一下,道:“我其实以为那是书面语来着……那公爹素日在书信里都如何称呼你的?启濯?濯濯?乖儿子?”
    卫启濯听到后头时沉默了一下,道:“父亲都是直接唤我哥儿的,在书信里也一样。”
    萧槿心道这简直知父莫若子,又拿过信看了一回,道:“我倒希望是假造的……可如果是假造的,会是谁干的?要不审审那个小厮?”
    卫启濯神情微凝:“目前只能如此,不过那种小喽啰,能知道的东西很有限。”
    待那小厮领了同伴折返,萧槿与卫启濯便将人叫来仔细审了。只是二人对于夫妻两个的诘问均表示惊诧,只说确实是国公爷派他们过来的。
    卫启濯冷声道:“你二人并非我父亲身边惯用的,我父亲怎会将书信交于你们的?”
    二人连声道:“小的是打别处调来的,少爷离家半年,故此不识得小的。”
    卫启濯沉容片刻,押了这两人便要送到府衙那边的牢房用刑。
    萧槿盯着被按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摇摇头:“你们大概不知道,他是大理寺少卿,知道的刑讯花样很多,没有他撬不开嘴的犯人。如今这里没有趁手的家伙,他施展不开。你们最好现在招了,否则届时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两人对望一眼,又看了看满面冷肃的卫启濯,面现惊悸之色。
    这位大人确实瞧着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卫启濯没有耐心跟这二人耗着,挥手命人将这两个押过去,转头对萧槿道:“我去去就回,啾啾且等着我。”
    萧槿点头:“夫君自去。”
    萧槿送走了卫启濯之后便转回书房,耐下心来等着。她以为他至少要半个时辰后才能回,却不曾想她才坐下不足一盏茶的工夫,卫启濯便回了。
    萧槿惊奇道:“怎么回得这么快?”
    卫启濯道:“他们原本便动摇了,我又随口讲了我之前在大理寺时都是怎么审讯犯人的,于是他们在半道上就招了。”
    大年初一这日,卫启沨随着文武群臣朝贺罢,与几个同僚一道出了午门后,正自互相攀谈,余光里瞥见萧安与卫承勉同行说笑,留了几分心思,又隐约听到萧安初三那日要携妻儿来国公府这边拜会,便暗暗记在了心里。
    他提前推了那日的酬酢,到了初三这日,打选衣帽预备往祖母处去时,就听丹青说萧家人来拜祝新年了。
    萧家四个房头差不多聚齐了,只是几个老爷夫人里头立着个扎眼的人,频频惹人注目。
    不是旁人,正是三姑娘萧枎。
    萧枎今日虽是精心妆扮了的,但瞧见众人朝她投来的目光,总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如今已经服劳期满,她原本以为出了宫就是解脱了,但事实上出宫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需要面对更棘手的问题,譬如嫁人。
    她年岁日长,又经了那样的事,婚事上头便越发艰难。萧家的其余姐妹都嫁了人,今日都在婆家待着待客,唯有她还留在府上。
    她爹嫌她出去丢人现眼,今日原本不想带着她的,但她昨日哭求了一场,她娘心软了,在一旁帮着求了一番,她爹被磨缠不过,只得应下。
    萧枎随着爹娘前去拜望卫老太太时,时不时地瞧见卫家的子侄往来拜会,心中很是惆怅。及至看到鲜衣洒落的卫启沨,更是忍不住想起了从前在聊城的那段时光。若她当时提早知道卫启沨不吃虾,没有送错东西,那么长的时间,足够她仔细谋划谋划,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做卫家的少奶奶。
    卫启沨瞧见萧岑被小厮领着出去了,似乎是去方便,便也跟了出去。
    萧岑打东净出来后,抬头看见卫启沨,打了声招呼便要走,却被卫启沨叫住:“五公子明年便要再考会试,但眼下四弟越发忙碌,我上元那几日假期倒没有旁的事,五公子不如来国公府这边,我与五公子讨论制艺。”
    萧岑也正在发愁明年的会试。他两年前那场会试没有过,明年要再考。他本想凭着举人的身份直接入国子监等缺,但他爹始终想让他得个科甲正途的进士回来光耀门楣,这一两年间简直是按着他的头逼着他学。
    卫家家塾这边的先生虽然一肚子学问,但讲的不如姐夫有趣,可姐夫没什么空闲,他也不能总来找姐夫给他补。
    卫启沨虽没姐夫讲得好,但比家塾里的先生温和得多,即便是他提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也会耐心解答。只是,姐姐不许他跟卫启沨走得近,而且从来不言明缘由。
    萧岑鼓了鼓腮帮子,脑中灵光一现。
    卫启沨对他这么好,还一直不肯娶媳妇,姐姐又总拦着他跟卫启沨走动,难道……
    萧岑虎躯一震。
    卫启沨见萧岑朝他投来的目光透着古怪,道:“五公子身子不适?”
    萧岑眼睛瞪得更大了。
    糟了糟了,卫启沨好像真的很关心他……
    卫启沨又问了几回,萧岑憋得满面涨红,想劝卫启沨对他断了念想,可总是不好张口明说。
    萧岑正自尴尬,忽然瞥见萧安往这边来,忙道:“我爹来寻我了,二公子所言改日再议,我先告辞了。”言罢一溜烟跑了。
    卫启沨目光微动。
    他会刻意待萧岑好,一则是抱着补偿的心态,二则是想借着萧岑接近萧槿。如今第二条是不可能了,但不论怎样,尽力拉拢还是必须的。
    卫启沨正欲折回,回首间却瞧见萧枎正跟她娘冯氏一道立在斜对面的曲廊上。冯氏与一位夫人说笑,萧枎就低垂头捏着裙幅。只是他往那边瞟去时,正对上萧枎暗暗投来的目光。
    她似乎是在偷觑他。
    卫启沨攒眉。这个夯货前次坏了他的事,否则温家早就败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只死一个温锦了事。他等了这么久的机会,就这样被浪费了。
    卫启沨嫌外面太嘈杂,与祖母说了一声,回了书房。他才坐下喝了口茶,就见丹青急匆匆进来道:“少爷,不好了,阮家人在外面闹着要见您。”
    卫启沨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阮家,及至回过神来,当下冷了脸。
    三月后,流民之乱渐息,但卫启濯还不能即刻回京,尚需留在兖州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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