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槿将他们需要带回京的东西归置了一番,待他晚夕归来,让他看了看清单,询问可还有遗漏。
卫启濯大致浏览过,道:“我发觉我们这回好像多出好多行李。”
萧槿摊手:“那有什么用,里面有不少都是需要上交的。”
她想到他这回做的好事,不由笑道:“你就不怕回去之后你二哥会想要杀了你?”
“他没有证据,有气也要憋回去。”
萧槿忍不住笑。
之前那两个小厮其实并没有招出什么,他们确实是受人指使的,但他们知晓的并不多,也不晓得是幕后之人是谁。卫启濯后来将计就计,李代桃僵,查出了些蛛丝马迹。虽然这件事不是卫启沨主使的,但也脱不了他的推波助澜,所以卫启濯就给了他些回礼。
“其实我倒是更关心祖母的事情,”卫启濯凝睇着萧槿,“这回虽然是虚惊一场,但祖母的大限是不是快到了?”
☆、第125章
萧槿算算日子, 日期确实迫近了。
日子过得飞快, 她当初发现阿芙蓉那件事时, 还有四五年,如今眼看着也就是这一两年间的事了。
“确实快了,”萧槿道, “你查出什么了么?”
自打上回阿芙蓉的事之后, 卫启濯就开始暗中留意查探,想要找出卫老太太前世亡故的线索。
卫启濯摇摇头,敛眸叹道:“未曾。”
萧槿正想说要不要再以交易的方式问问卫启沨,兴许卫启沨知道的内-幕比她多一些。但转念一想,卫启沨若是知晓卫老太太前世的死因, 必定会竭力帮卫老太太避灾的。倒不是她对于卫启沨对卫老太太的感情多有信心,关键在于, 卫老太太一过世,卫启沨官位不够高,无法夺情,就要丁忧守制, 这对于他的仕途是大大不利的。
萧槿一时也是无措,温声宽慰他几句, 岔题道:“那回京之后,你打算如何?”
他之前做好布置,找人代他领着那两个小厮悄悄回京, 结果路上遇袭, 他便又抓了一拨人, 查出来的线索都指向袁泰手底下那几个言官。
“有账自然是要算的,只是袁泰身份摆着,并不好对付,我回京后打算去寻刘先生。”
“对了,你是如何查到卫启沨在中间挑拨的?”
“我没查到,我是猜的。我自来山东之后麻烦不断,对方还似乎能提前知晓我会跟哪些人不对付一样,袁泰没这个神机妙算的本事,那只能是能未卜先知的卫启沨在里面穿针引线了。既然他不让我安生,那我也顺道还他个礼。”
当年阮姝那件事出来后,卫启濯也认为是卫启沨设计在卫承劭夫妇那里污了阮姝的名声这才得以退婚。只是他当时并不提此事。
阮姝那件事虽则未曾传扬出去,只是阮家跟卫家寥寥几人知道,但阮姝之后因着镇日情绪不稳,被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静养。京中众人便开始纷纷猜测这位千金小姐是否有什么问题才会被卫家退婚的——虽然可能真的有问题。
于是阮姝之后一直没能嫁出去。这也俨然成了阮家人的心病。卫启濯当时便交代手下到了京师后寻机向阮家人散消息说当年那一切都是卫启沨设计的。
阮家人当时应当便觉得那件事蹊跷,忽闻此讯必定坐不住,兴许就上门寻卫启沨去了。卫启沨即便矢口否认,也会惹得一身腥。
萧槿见卫启濯神色不豫,知他大约还在想着卫老太太的事,拉住他的手道:“兴许届时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又刻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这阵子早出晚归的,我也没顾得上问你,流民的事你是如何解决的?我听闻之前梁进贤抽调大量兵力血腥镇压,虽胜了好几场,但流民反抗很厉害,官兵这边损失严重。”
“主要是怀柔,安民,我还打算上奏章,为他们争取合法的户籍——之前都是拼辎重的,官军这边实质上打得很吃力,因为流民们群情激奋,拼杀时根本不要命,”卫启濯望向萧槿,“我之所以之前在年关时将梁进贤叫到一起,是因为当时梁进贤为了削弱流民们的反抗意志,打算将之前俘虏的几千流民集中起来,当众屠戮,以儆效尤。”
萧槿惊道:“这么毒?”
“是。我不同意,梁进贤就认为我年纪太轻,妇人之仁,”卫启濯顿了顿,“其实这不是妇人之仁的问题,血腥杀戮从来不能治本。要真是照着梁进贤的法子来,流民们眼看着同胞被集体屠杀,更会被激发斗志,说不得回头整个兖州都会陷入战乱。所以我才主张怀柔。”
“我逼得梁进贤让权后,将那些俘虏集中起来,在除夕那日给他们发了年夜饭,又安排人手在人群里哼起了淮扬道那边的乡野小调,激起了他们的思乡之情,他们都是背井离乡的农户和军户,一旦思念故土就会生出退意,然后我就可以利用这帮人去动摇对方军心,这比屠戮有用。不过后来我去会见安抚他们时,他们竟对我并不排斥,这倒有些意外。”
萧槿笑道:“这是自然,你难道不知道,你如今已经出名儿了么?我有一回出门,听人在背后夸你心系百姓,说的就是你在齐河救灾累至昏倒的事。不过,也有人骂你不是东西,跟那群欺上瞒下的贪官沆瀣一气。”
卫启濯倒似不以为意,转眸道:“那前世有人骂我么?”
萧槿默了默,心道你这不废话么,就你那个作风,你的对头们恨不得你去死,估计天天在暗地里换着姿势骂你,吐的口水加起来能淹一个北京城,其中卫启沨起码占半城。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你在民间的官声很不错。”
萧槿说话间见卫启濯盯着她看,禁不住问:“你看我作甚?”
“你说我在民间官声好,是因为我办的好事多还是因为长得太好看?”
郑氏听闻卫启濯大约再过两月便要回京,想想侄女儿的事,又想想自己之前得罪了萧槿,镇日蹀躞不下,但自己又琢磨不出什么好主意,思想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了丈夫纪迁。
纪迁并不想管黄瑞的事,在他看来老婆不过是想保娘家而已,他没有掺和青州、济南两府官吏贪扣粮税的事,何必蹚浑水。黄瑞的事在他眼里还不如老婆得罪了萧槿这件事要紧。
纪迁跟卫启濯共事的这些时日里,深知卫启濯多宝贝这位萧家姑娘,眼下骤然听说自家夫人为了娘家那点事开罪了萧槿,恼怒之下训斥她一番。
“我说他为何总对我流露出若有似无的不满,原是你在中间坏事!他是领了皇命的钦差,梁大人是封疆大吏,尚能倚老卖老,不必怕他,可我不同,我一个四品知府,又无甚奥援,赶明儿他回京,要是因着你那点腌臜事怀恨在心,在陛下跟前说我个不好,我这仕途就算是毁在你手里了!”
郑氏原就为此忐忑不安,经他一说,越发慌了:“那夫君说要如何?”
纪迁阴着脸沉吟半晌,道:“我寻机与那钦差大人作杯,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态度如何。若他已不介意,那便皆大欢喜。”
郑氏忙道:“但愿那位大人有大量。”
纪迁狠狠瞪她一眼,甩袖而去。
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就是见识短浅,若非她还生了个哥儿,他恐怕早就休了她了。
转眼便入了六月。
纪迁几番寻由头请卫启濯小酌,但都被婉拒了。直到卫启濯离开滋阳前夕,才终于答应赴他设的饯行宴。
纪迁对于卫启濯这大半年的辛劳和成果给予了高度赞扬,顺道拍了皇帝的马屁,表示陛下慧眼如炬,知人善任。卫启濯一直声色不显地听着,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纪迁在一旁瞧着,心里有些没底。
筵席将阑时,卫启濯示意纪迁将闲杂人等遣出去,旋道:“我晓得纪大人在担忧什么,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纪迁立刻竖起耳朵。
“令阃与内子的龃龉我都知晓了,确实甚为不悦,纪大人回去后当多多约束尊夫人的举动才是。”
纪迁连忙称是。
“此事与纪大人关系不大,可以揭过,不过我有件事要跟纪大人商议,”卫启濯端量纪迁一眼,“纪大人往后,要做我在山东这边的眼睛。”
离开滋阳这日,众属官都来相送。
梁进贤对卫启濯存着不满,不怎么开言。
平流民之乱的事他也是出了力的,但他做了一半被卫启濯接手,将来奏疏递上去,说不得皇帝就只看到卫启濯的功劳了。而且,卫启濯这样的人,强势得很,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在卫启濯面前,他才是晚辈。他觉得邪门儿得很,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有官威的后生。
萧槿跟卫启濯一道坐上马车时,见他神色松快,笑道:“如今差事圆满完成,是不是觉得身上的负压都卸下来了?”
“这股负压卸下去,还有旁的负压,回京之后,我还得跟袁泰打擂台。他能爬上那个位置,并非等闲之辈,”卫启濯说话间就躺倒在萧槿腿上,“我觉得松快,是因为想到咱们可以顺道拐去宋夫人跟晏哥儿那里,心里舒畅。”
事实上,他披着卫庄壳子的那段时日,是他一直不能忘怀的时光,那时候的他只需要扮演好一个纯粹的卫庄,教萧槿读书练字,不必面对那些纷扰的争斗。
萧槿正想揶揄他几句,忽然意识到他眼下是自下往上看她的,一把捂住他的眼睛:“闭眼!我这几日好像长胖了,你方才是不是从下面都能看出双下巴了?”
“什么双下巴,”卫启濯乖顺地闭上眼睛,“我方才只看到一张小仙女的脸。”
萧槿抿唇:“你总这样夸我,我会骄傲的。”
“你长得这么好看,骄傲一些怎么了?”
萧槿深深吸气。
有这么个会撩的老公,脸皮厚一些好像也不要紧。
两人到达青州府蒙阴县时,一路低调入城。
卫启濯曾在卫庄家中住了好几个月,熟门熟路地将指挥车夫行进到了一处金钉朱户的大宅前。
卫启濯转头对萧槿道:“啾啾来过卫庄家么?”
“小时候来过一两回,但年深日久,记不清了,”萧槿掀起帘子一角往外张了张,“我待会儿想去看看庄表哥,你知道他的坟茔在哪里么?”
卫启濯叹了口气。萧槿对卫庄念念不忘,他都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吃醋。
两人说着话下了马车,叫门童进去通禀一声。门童听说是卫大人夫妇两个来了,欢喜不尽,一径去了。
萧槿觉得这门童的反应有点奇怪,就算是看到他们登门,好像也不至于那么高兴。
二人等了少刻,忽闻一阵嘈杂由远及近传来。举目望去,便见一个身着公服的班头领着一众衙役将宋氏母子驱赶出来,口中还大声呼喝道:“什么钦差大人,钦差大人早就办完差事返京了,你们是打哪儿寻了个冒名顶替的来作妖?!我可告诉你们,今儿若是不跟我们走一趟,你们可是要吃皮肉之苦!”
卫晏正被一个衙役押着,转头间瞧见卫启濯立在门口,惊喜不已,笑吟吟朝那班头道:“可我哥哥确实来了啊。”
班头投向卫晏的目光满含讥诮,冷笑道:“你哪个哥哥?你哥哥是哪片地里的葱?叫他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跑来撒野!”
☆、第126章
萧槿默默看了一眼立在她身侧的卫启濯, 心道你说的那根葱就在你身后。
她还没见过哪个人敢这么说卫启濯,尤其还是当着他的面这么说。
萧槿在心里为那班头点了根蜡。
“要不, ”卫晏笑看班头, “你自己转身看一看?”
那班头适才只顾对着宋氏母子逞凶, 是背对着卫启濯站的。他知道自己身后有人,但不以为意:“看看又如何?谁知道来的是个什么谎子?在这蒙阴地界上,头号人物便是咱们县太爷,你们开罪了县太爷,便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至于你那什么哥哥,来几个抓几个!”
“怪道蒙阴知县熬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七品官,原来是因为有你这等颟顸的手下。手下如此, 知县定也是个背晦脑袋。”卫启濯忽然寒声开言。
班头听见身后的声音,回头怒而竖眉;“哪来的狂徒!再放狂言, 便连你一道带走!”又转头质问卫晏,“他便是你口中的‘哥哥’?长得人模狗样的, 原是个狗胆包天的主儿!”挥手就命人将宋氏母子押走。
卫启濯挡住他去路,冷声道:“狗胆包天的不晓得是哪个, 宋夫人母子犯了什么错,知县差衙役来抓人?”
班头嗤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来管县太爷的事……让开!”说着话就要来扯卫启濯。
他尚未至近前,卫启濯身后便窜出一个护卫狠狠踢了他膝盖一脚:“放肆!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就是钦差大人!”
那班头一头栽在地上, 骂骂咧咧半晌, 抬手指定卫启濯:“好大的胆子, 纵奴行凶!扰乱衙门办事,你有几个脑袋担待?!装的阵势倒挺像那么回事的,当我不知道么,钦差大人早就结了差事返京去了,哪里再冒出个钦差大人!”即刻转头命手下将卫启濯也押起来。
卫启濯命护卫按着他,居高临下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知县抓人作甚?”
班头恼道:“好个狗胆……”
他一句话未完就被护卫迎头扇了个耳光,越发恼恨,正要叫自己的手下上来帮忙,就听卫启濯冷冷道:“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便去当面问问你们的县太爷,究竟抓一对孤儿寡母作甚。”
他转身低声对萧槿道:“啾啾稍等片刻,我去一趟县衙,会会那知县。”
萧槿点头,又小声道:“你见着那知县,顶好多敲打敲打他,他前世……”
卫启濯道:“啾啾放心,我一直记着那厮。”
他之前来青州视察时,见过蒙阴知县几面。这个知县就是前世那个收了卫永的好处将宋氏母子两个收押的昏官,所以卫启濯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卫启濯威逼着一众衙役放了宋氏母子,随即押着那个班头去了县衙。
萧槿被宋氏母子迎进去时,不由道:“姨母,表弟,这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