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门口还有一家小小的伞铺,他一眼就相中了那把红梅点缀的伞,便将手中的包裹极好的衣衫和装在盒子里头的簪子交托给了掌柜。
两手撑在头上,一路冲进了这滂沱的雨幕之中。
等买完伞回来,已是浑身湿透。
这还没算完,君然皱着眉头看着那个翻弄着自己刚买的衣服和簪子的女子。
她戴着面纱,背影及其微微露出的半边侧脸轮廓极是好看,这么一望,像极了某人。
君然抱着伞,愣在原地,看着女子的背影愣神了好一会,像是要把那背影瞪出个洞来。
那女子似乎有所察觉,竟然真的回过身来。
轻纱拂面,一双似水秋瞳望向君然,眼睛里带着点点笑意,似乎快要溢出来了,只想叫人去托住这莹莹如同珍珠般的水光。
“公子这簪子和衣衫皆是为美人买的。奴家身为美人,那可否送我?”她语带嫣然,调皮的口吻和清漪一模一样。
君然不知为何,莫名的就带着一点难言的感动。
他稳了稳心神,也摆出他俩刚见面不久时那般二皮脸的嬉笑模样,“我这衣衫和簪子都是给我娘子买的,她既是美人,也自称奴家。”
所以何必要问送不送呢?
那本来就是你的啊。
*
昭仁十二年,昭仁皇帝容谦身染重病,卧床不起,颁旨让中宫皇后苏相之女苏柔接手朝堂政事。
苏相、前太傅之子叶君然位居新任太傅,从旁辅佐皇后执政,力压群臣反对之声。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代,总少不得灭了一窝不听话的臣子。一时间朝堂硝烟四起,少了个容谦在头上压制着,苏柔做起事来反倒大刀阔斧,事情办得比容谦还要出色。
于是,那反对之声也渐渐平息了些下来。
君然早年间的想法逐渐成型,这些年也不停在和苏相联络。人家一听这事,就觉得有戏。
自家女儿苏柔才智过人,阴谋阳谋都能融会贯通,幼时更是得到过大儒之家,叶夫人娘家太爷的称赞。只可惜身为女子,总有些被这时代压制的悲催。如同清漪一样,那份才华在嫁进皇家之后,就渐渐消停了下去。
着实让苏相长吁短叹惋惜了不少时间。
后来容谦受了叶太傅的帮助成功上位,他原也以为只要苏柔成了皇后,便能够用那份智慧为国做事,却没想到容谦竟然会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所以哪怕后来容谦的转变再大,他们都不敢轻易相信了。
君然的趁虚而入,也就顺理成章。
任谁都想要更进一步,皇后再好,也不过只能待在皇帝后头,管着那些妃嫔后宫琐碎之事,那些阴私皇帝生为男人怎么会懂?所以还不如成为开天辟地的头一人,做个女皇帝。
将那份聪明才智物尽其用。
君然很有信心。武则天虽然不是谁都能当的,但是培养一个武则天却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总该有所回报。
昭仁十二年冬,帝薨。群臣万民皆哀。怜仁帝之子玥尚年幼,苏相、叶小太傅扶持皇后苏柔成功上位,立国号慈。
两年后,苏皇立威稳固,太傅叶君然百般推脱苏皇挽留,辞官退隐。
笑话,男主都被他们连带着女主一起给坑死了,难保下一个不会是他。毕竟那光鲜亮丽之后有多少肮脏阴私,他知道的也不少。
至于这个小世界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永不褪色的爱情,还真是值得考量的一件事。
君然进入这个世界已经好多年,前些年为了拯救这些生命而活,后几年为了颠覆一个王朝而活。原主想要保护的人们,都还健健康康的活着,君然在这一瞬间里觉得很满足。
哪怕在苏柔登基之后,彻底和叶太傅这个便宜爹闹掰了。哪怕他手中多了那么些臣子的血液,彻底让那些纨绔无法理解他了。
他似乎也能懂得原主在失去一切之后的不悔无怨,只剩满腔寂寥,因为这世间再也无人懂他。
君然是真的不后悔,连看着那些人们一点点的死去,他心里也没了一点愧疚。
或许时间之长久,真的能将人潜移默化吧。他也渐渐明白了其他同事为什么能被小世界里的规则同化的原因。
不是这世界太残酷,而是这人心易变,权力倾轧、金银财宝,终归会将人性保留的那一点温柔抹除得干干净净。
君然拉着清漪的手,看着那双还是如水般的温柔眼眸,将她拥入怀中,像是抱住了最后一点慰藉。
“抱歉,终归是将你一生都困于这般天地之下了。”
挽着妇人髻的清漪将头轻轻靠在君然怀中,嘴角含笑,“无碍,你不还在这里陪着我吗?”
是啊,此刻他还在这里陪着她。
只是此刻。
不是叶君然。
只是君然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君然到底爱不爱清漪呢?
我不知道,大家觉得呢?
明天番外,后天大概会写新的世界吧。
第67章 前世番外
清漪将身上的一条破棉絮裹在身上, 裹得紧紧的,一点都没将身体露出来。本该是临近中秋的盛夏季节, 她竟然无端感到寒冷。
面色青白,眼窝深陷,唇色没了一点红润,干燥的翘起了唇皮。连带着绿云般的青丝乌发里都生出了一点营养不良的黄色。这般容貌,哪里能称得上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清漪姑娘?只是个被权利碾压了一切的蠢女人罢了。
这个夏天, 好冷啊。
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她猜的。也可能是要死了,也是猜的。
没有人给她叫来太医,也没有人会给她熬药, 就是一个人住着。
在绿竹坊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的自己, 在进宫后居然饱尝了还未被容谦收留时期的那般生活, 颠沛流离, 举步维艰。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这宫里的人啊, 都是吃人的, 连肉带血,骨头都敢嚼碎了往肚皮里咽。所以哪里有什么热心肠可言。她受宠时,便人人都阿谀奉承着。此刻,容谦不知醉卧哪位美人膝上,便全都巴巴的跑去奉承那人了。
可又有什么好在意她的呢?仅仅因为这张好看的脸?又或者是曾经羡煞旁人的圣眷争宠?
她根本一点都无所谓。
宫墙之上,月亮皎洁。洒进这宫里, 都是铺了一地的极好看的银霜。竟将这夏日变得如同冬日一般的冷清了。
她没点蜡烛,不仅自己宫里的人不理会她,连内务府都像是将她遗忘了一般,什么东西都不给了。
此刻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竟然生出了一丝花开颓靡的姿态。人之将死,可能总会想到生前做过的许许多多的事,有些难翻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如同泄洪一般纷涌而至。她想起在叶府的日子了。
叶太傅和叶夫人虽然偶尔也会拌两句嘴,但还是称得上琴瑟和鸣。两人的生活之中似乎一点都插不进去第三个人似的。
她偷偷羡慕过,也曾经期望过将来获得自由之后能够拥有这样一份感情,只是纯粹的欢喜,哪怕只是携手到老的陪伴,唯有那片刻的温存记忆,便也够了。
可到头来只剩奢求。
叶君然喜欢写字,虽然字写的不算多好看,可他专注着做这件事的时候,眼神认真,眉目清朗,平日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调笑也在瞬间被压了下去。明明就好看的不得了。
一个人哪有这么极端的两面?直至有一天叶太傅父子俩在书房里讲话,她端着茶水在门外候着,便什么都听到了。
当太傅的父亲被上位者嫉妒,只能生生将自己的孩子养废,来换取自己对皇朝的一片忠心。多少无奈,又有多少辛酸,大约只融在叶太傅几声深重的叹息里。
可叶君然没有回复。
在那一刻,清漪大概猜到,叶君然其实在心里一直责怪着叶太傅,甚至一直都没有释怀。
父子一场,怎会变得这么伤人又伤情呢。
清漪不知道此间原因,因为她没有这个机会,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们处于相对的一方,她的目的昭然若揭,只想要用杀死叶太傅的方式来换取自己的自由。
你看,人都是自私的,叶太傅为了仕途皇朝养废了自己的儿子,她为了自由害死叶太傅。直到现在,她也要被众多嫉恨者坑死在这深宫院墙之中了。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终于轮到她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坦荡和释怀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时刻咽了气,可她内心是真的欢喜。
多年前的中秋,叶君然来绿竹坊找她,听她弹琴弹了一夜。原本她也是准备出去逛逛花灯会的,可是容谦的人跟得太紧,被束缚的感觉逼得她胸闷,便缩在了绿竹坊里。没想到等来了他。
临走时只说了一句,无灵魂的东西便称不上曲。
她原也是不放在心上的,最多只认为这么个大少爷怎么会有这方面的学识。却不想进了叶府之后,才知道这背后的隐情这么大。
于是第二天京城又传出了叶君然逛了一夜花楼,回家被叶太傅逮个正着,打了半死不活的消息。
或许原本是惊才绝艳的翩翩少年郎,能靠着自己的才华受到百姓崇敬。可现在呢,就只能靠着逛窑子、被老爹揍之类的新文被众人笑话。
年纪小时不懂也就算了,可他并不是那样的人,却只能生生受了这样的委屈。
又该让人多么惋惜呢?
等第三次见面,便是那嫁娶之事。不是她送上门去,而是他求上门来。
哪怕她进了府之后的身份不会很高,但她还是无耻的动心了,甚至有那么一点欢喜,忘却了身份不堪、自由受限,也想奋不顾身一回。
可容谦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呢?于是她将盗来的信件上交到容谦那里时,便能知道,她和叶君然是彻头彻尾的不可能了。
也没想到,容谦的斩草除根来的这么残忍而又快速。
他是想要彻底拔掉叶家,除了叶太傅在内的其他叶家人,也统统都要死。
叶君然和叶夫人赫然在内。
容谦彻头彻尾就没想让叶家好好活着,他已经丧心病狂,将违背他想法的人完全处理掉。清漪能为叶家做些什么呢?
除了这张魅惑的脸来求一些恩典,其他的根本无济于事。叶太傅是必须要死的,那么她能帮助的就是救下受到牵连的叶夫人和叶君然。
她和叶家只除了那三个月的时光相处,却让她发现世间之美丽。可她也是害惨了叶家的罪魁祸首,他们终其一生是不会有所善终了。
所以进宫成了她的选择,她以美色相诱,容谦理所当然的上了当。
她勾缠着他,一点点的迷惑他,让容谦将叶家的一切抛之脑后,叶夫人和叶君然也能保住一命。
谁都当做是容谦不顾一切的把一个青楼女子纳进了宫,谁都认为他是被美色迷惑,可谁也不知道其实这从头到尾都是这个青楼女子的“投怀送抱”。
一场计谋,算计多少人的心。
直到叶君然和叶夫人离开了京城,清漪知道她的使命完成,再也不需要用尽心机让容谦留下。
新人进宫,总会忘记她这个“老人”的,那些人的手段可比原来的她还要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