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君然每日正常的做着农活,也照例会上山下河,遇上下雨天便不怎么出门,一个人居住着,除了上那三家蹭饭除外,偶尔也会给自己做顿好吃的。
    沧月失去了记忆,所以哪怕曾经有再多的眷恋,也早就随着消失的记忆,一块随风飘散了。
    倒是这沉碧,全程都是看着沧月下凡历劫的,却从未出手帮助或者惩戒。便也知道这人向来是个伺机而动的高手。
    所以他必须保持着警醒,一举一动要和没有记忆的原主一模一样,但又不能像是彻底忘记了的样子。
    习惯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
    当他“无意识”的做出某个曾经和沧月做过的动作,又或者是看见那两把雕饰精美,价值不菲的一金一铁的斧子时,露出那样疑惑的神情时,必定是让她以为自己是彻底忘记了,或者他的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什么。
    这样的似是而非,往往比彻底忘记,还要戳人心窝。
    揣摩一个神的心理,其实比揣摩一个人更容易,因为君然比他们见过更多的人,他们拥有各种各样的特性,比之一个面冷心善的神仙,反倒还要复杂几分。
    可惜这样的分析也似乎只是君然的一面之词罢了,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直到后来一个月过去了,便是一年也过去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看见沧月再一次出现。
    或许他也是忘记了,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时光的特性,便是让人将记忆渐渐遗忘,印象深的变浅淡,印象浅的变成无。可君然不是,他只会在心里划上一笔,在这个世界里又多呆了一天,然后是一个月,最后是一整年。
    这样的一年,比之以往,更加让人煎熬。
    一开始君然还无比希冀沧月的出现,中期是无数的焦躁,直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的淡然。
    他依旧保留着原主的习惯,直到过去了好几年。期间也不乏有人给他介绍别的姑娘的,但他不是拒绝了就是推说不合适,结果都只是不了了之。
    沉碧望着身处凡间的君然,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过了这么些年,竟然还是这般无趣。
    她站在沧月曾经去过的绿林仙池,往下看着,将君然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帘。
    整整七年,这个凡人似乎是忘记了关于沧月的一切,甚至连沧月的名字都没有提过,像是彻底遗失了那段记忆。
    可沉碧也不算蠢笨,她见他手中的动作有时会突然停顿一下,或是自己吃饭时总会备上两只碗,捉来的小鱼儿、打来的野兔,做好了之后,总是先夹上一块给那个碗里。
    等到一系列动作都做完了,才像刚回过神的样子,愣愣的将那碗里的东西都夹到了自己的碗里,一点点吃掉。
    这个凡人,就算是她自己亲手抹去了他的记忆,也不可能抹掉沧月在他潜意识里留下的那些习惯。
    沉碧以往总觉得自己身为上神,已经历劫过了,那么判断事情便有了一定的能力。所以在沧月看那些人间话本之时,她往往都是理智看待的那个。
    但现在看来,有些东西,话本里说得,也不完全都是错误的。
    她轻松跳下绿林仙池,回到了地面之上。便听得自己的小仙婢老远就传来的声音。
    “上神上神,沧月上仙醒了。”虽是个大好消息,可这仙婢的面容却不怎么高兴。
    沉碧知道必是沧月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说!”
    仙婢哆嗦了两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上仙,上仙她正往这里赶来呢,说是要回到凡间去。”
    沉碧眉间一皱,随后挥了挥,便让这仙婢下去,等会还是得她亲自来将这个傻乎乎的妹子劝一劝。
    要说沧月为何还能记得凡间,那边要看沉碧了。
    她原就没想将沧月的记忆删除,从头到尾失去记忆的,皆是村庄里的村民,包括她所认为的君然。而沧月已经历过一次劫了,若是她将沧月的记忆全部抹除,那么这个劫数便是白白的受了。
    沧月还是上仙,而她历劫却还得再经历一遍。
    这样的得不偿失,费心费力,却不被理解,甚至到最后,连命都差点没了。沉碧心疼妹子,自然是不愿意她再受到这样的委屈了。
    所以在君然本身就是个bug以及沉碧的心软之下,沧月和君然全都保存着那份记忆。
    只唯独一样。
    沉碧拦住了沧月,便在这绿林仙池旁。
    “六姐,我必须要再下去一趟。”那个人一定在等她,她不能不去见他。
    哪怕那时的她昏迷,也依旧能听见沉碧和君然的对话,她害怕君然的命悬一线,也害怕沉碧的突然下手。
    至少在那一刻,她自私的像个凡人,没了什么胸怀天下的心,她想到的只是那个她一直觉得十分愚蠢的凡人。
    沉碧没想到她走到自己的面前,为的只是说这么一句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沧月?”
    “六姐,你知道我一直所求不多,这次、就这么一次,你让我下去好不好?”
    “你是被人间那几册话本子给荼毒了,你是仙,他不过是个没了记忆的凡人,你下去又有何用?他不认识你,也不会对你的话语有任何反应,甚至还会认为你是疯子傻子……”沉碧不明白沧月的倔强,“这么做值得吗?”
    “值得。”沧月神色坚定,像是去意已决,恨不得立时推开沉碧,朝着这仙池里一头扎进去。
    沉碧没有答话,而沧月也没有成功的跳下去。
    天庭的规制早在沧月私自下凡被发现的那一刻彻底改变,但碍于沉碧的面子,谁也没有让沧月回来。但沧月这回还想下去,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人间过了七年,而天庭不过才短短的七天。
    沧月被禁足在自己的宫里,只是静默的待着,像是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里似的,就连再过不久后,她即将成为上神的典礼都不能使她展开欢颜。
    沉碧过来看望她,见她还是那般模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或许她之前的想法做法都是错的,就不该让沧月下去历劫。如果不是下了凡,她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我已向父皇要了个赏,母后便是最疼你的,当即便让父皇应了。”沉碧右手贴上沧月的面颊,感受到她面上的冷寒,还有一眨不眨的眼眸,心里一疼。
    她继续道:“等那人即将寿终正寝之时,你便能下去看他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
    这又算个什么赏?生离已经见识过一次了,再来一次死别是么?
    若是他们不见,便能让他长久的活着,那么不见便不见吧,她只求他好好的活着。
    沧月想笑,便没有任何隐藏的嘲讽大笑起来,可不知为何,笑着笑着便流下泪来,最后是压抑不住的痛哭。
    沉碧抱着她,除了轻轻拍着她的肩背,却发觉自己已经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终究是让她哭了。
    转眼的二十天过去,沧月身上的伤已经彻底养好了。
    而在她痊愈的那一天,沉碧带来了那个她其实并不怎么想听到的消息。
    村子里年老的一辈大多已经寿终正寝,年轻的一辈渐渐崛起,整个村庄变得愈发繁盛,甚至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富庶地区,让人根本想不到这里曾经也遭到过那样可怕的灾难。
    这村里唯有一户人家没有妻儿孙辈,只一个光棍汉。但村里的年轻人都遵循家里老人的嘱托,全都十分照顾这个单身汉。
    倒也让他度过了一个不错的“晚年”。
    这人便是将近天命之年的君然。
    他前些日子一直觉得胸闷气短,有时还觉得心口发疼,便猜测会不会是心肌梗塞之类的病痛。若是一旦发作,在这医学落后的古代,便也只有等死的份。
    而沧月,也不知还会不会来。
    这日他躺在家里院子的树荫下乘凉,忽然心脏一阵疼痛,一点点的痛处从心脏向着四肢百骸蔓延,他有些挣扎的想要从躺椅上坐起来,更甚至张大了嘴巴想让自己叫出声来。
    可他挣扎了半晌,也不过是从躺椅上摔了下来,身子重重的跌进泥土里,面部随着无力的身躯一起贴在地面上。
    让他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的沧月,也是这样被压制在地上,不能动弹,也喊叫不得。
    心脏跳动的愈发快速,那样的快速将君然的呼吸拼命遏制,君然还在挣扎,他长大了口鼻,企图让自己能够再多一点看见这个世界的机会。
    这是身体的本能,也是君然自己唯独能做的事情。
    那就是延迟这具身体的死亡,祈求、祈求,能在最后一秒,见到二十多年没见的沧月……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一切变得安静,甚至他都能听见自己心脏变得缓和的跳动声。
    她就这样翩然来临。
    就像多少年前的他,曾经跪倒在她的脚边,感谢她,然后,让她走。
    她还是穿了那件粉白的衣衫,脚边的裙摆,绣着粉色的桃花。
    她没有急切的蹲下,因为已经知道无力挽回。
    “我来了,或许你不认得我。但是,我来了。”沧月说道。
    君然面颊贴地,他现在感觉很舒服,很想睡觉,却还是强打着最后的一点精神,他还没对这么久没见的沧月说话呢。
    “我记得你。”在他的记忆里,在他的潜意识里,在他这么多年的生命里,从未忘记,不敢忘记。
    最终耳朵里归于安宁,他侧着的面颊带着一点灰败颓靡的笑意。
    死亡。
    在这样盛夏的烈日里,在树荫下,一个身形婉约、面容绝美的女子抱着一个不再年轻的男子狠狠的哭着。
    似是要将这一辈子没有流尽的泪水,全都流干。
    从今以后,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天真娇矜、自我爱哭的上仙沧月,只有高高在上、心怀苍生的上神沧月。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明天不知道能不能写好新世界发上来,如果不行,那就后天吧。
    第98章 嘘,他是一只基(1)
    其墨用手中的文件恨恨的拍了拍睡在自己家沙发上的君然。
    这人自从做完上一个拯救任务之后, 就一直颓废到现在, 系统催他他不理,主神让他去办公室开会也不去,个人情感积分又低到最极限, 甚至到最后是系统无法判定的数值, 在个人积分榜上成了一片乱码。
    他的心绪似乎很不稳定,被其墨这样拍醒之后, 瘫在沙发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主神那个老头子又得跟你嘀咕半天呢。”总算没有躺太久,君然从沙发上坐起来。
    其墨一屁股坐在君然身旁,眼珠向上,狠狠抛了个白眼过去,一手将那份文件扔给了君然。
    “这任务是被主神亲自挑出来的,说是折了好几个人在里头,没成的都被打发去别的组了。”她也不知道主神卖什么关子,但还是拿了回来, “你从上个任务人物死亡之后, 就没再接过任务了,君然,你该振作点。”
    其墨自己也很忙, 她的任务里大多都是非正常类型的渣男,她的办法也多用迂回战术。君然和她不一样, 这人一向直接,没想到教了他这一招反倒是害了他。
    君然接过文件,朝着其墨轻轻笑了笑。
    他知道这人关心他, 但他只是觉得这样日复一日的进行任务很累。他也是一个正常人,虽则心性凉薄,但到底相处久了,总归会有些情愫产生。
    不光是所谓爱情,还有亲情与友情。
    在这样的情感桎梏之下,君然不确定自己还能否保持着初心,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孑然一身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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