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皇帝缓缓点了头:“好。二郎,追查梅祭酒身后文书之事,朕就交予你。朕会交待沈卿,期间需要任何衙门配合,你皆可提出要求。”
    朱谨深静立片刻,躬身:“是。”
    “郝连英。”
    一直跪着膝盖都发麻了的郝连英连忙应声:“是,臣也会全力配合二殿下——”
    “二郎这边的事,不用你管。”皇帝道,“梅家的船还沉在运河里,你去盯着,打捞上来。”
    梅家的船当然不至于沉了就没下文了,皇帝闻讯的第一刻,已经下令从附近的河关巡检司里调了好手前去打捞,但这个时节,河水冰凉刺骨,再晚一晚都要结冰了,下去捞人捞物哪里是什么好差事,都不知顺着川流不息的河水飘哪儿去了,能不能捞,又能捞上来多少,都实在是个未知数。
    郝连英的面色就有点滞住,但也不可能跟皇帝讨价还价,只能道:“——是。”
    领了差事,各自出来。
    朱谨深直接去内阁找沈首辅,郝连英的脚步就有点慢。
    顺着夹道拐出内左门时,在此候着的韦启峰跟了上来,称呼道:“郝连大人。”
    郝连英心情很坏,不过韦启峰已经升级成了三皇子的大舅子,他对这个下属的脸色便还是好了点,“嗯”了一声。
    韦启峰的品级没有升,仍是个百户,但他毕竟勉强蹭上了皇亲国戚的尊号,在锦衣卫里的分量便也不同起来,有什么露脸的差事,他争取一下,一般人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去抓梅祭酒就有他的份,不过这样的大事,是郝连英亲自带了队去,他只是跟着凑了个人头而已。
    “大人怎么了,心里不痛快?”韦启峰跟在旁边走,“可是挨了皇爷的训斥?”
    若是别的百户敢问出这么蠢的话戳他的心,郝连英早已转头,一记窝心脚踹上去了。
    饶是如此,他的步子也重了:“办砸了事,自然该挨训了!”
    “这事怎么能怪大人呢。”韦启峰听了抱怨,“船在河中央,说翻就翻了,我们又没长翅膀,能提前飞过去。”
    郝连英垂着眼睛:“不单是这一件事,梅祭酒在乐工事后仍潜藏了两年多之久,本官忝为天子耳目,不曾有丝毫察觉,差一点就让他成功返乡。如今皇爷要训,本官也只好受着。”
    “这也不能怨大人啊!”韦启峰不假思索地道,“皇上不许大动干戈,一味压着大人暗查,暗查,这能查得出什么来?唉,我以为锦衣卫多么威风,才想尽了法子捐了个缺额进来,没想到进来以后才发现,这过的还不如那些到处乱喷乱参人的言官呢。太/祖那会儿锦衣卫多威风啊,我听说,有一天晚上,有个官员在家里打马吊,打着打着发现有一张牌不见了,只好散了。隔天太/祖在朝上问这个官员,昨晚在家干什么,这个官员如实说了,太/祖从龙案上拿起一张牌来,笑着问他,是不是这张?官员又惊吓又佩服,连连磕头。”
    “这才是我们锦衣卫应当有的威风啊!”
    韦启峰多年浪荡,胸中没有多少墨水,说起话来也浅薄得很,但他这一番话,却正正击中了郝连英的心事。
    锦衣卫当年如何,现今又如何。
    作为锦衣卫的主官,他胸中不能不为此激起一腔闷气。
    只知道叫他查,却不给相应的权限,他能查得出什么来。
    若如当年一般,内阁又如何,六部又如何,刑木之下,想要什么口供没有。
    就有十个梅祭酒,也早被揪出来了。哪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堂堂一个指挥使,居然被发配去运河上看人捞尸体——
    郝连英一语不发,只是脚步忽然加快,闷头向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才忽然发现有收到个深水。。(*@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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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朱谨深办前一桩国子监李司业的案子时, 那是写意如羚羊挂角, 无迹可寻, 但摊上了一根线头上被扯出来的梅祭酒, 因为当事人已经无法开口,他纵然分析出了从何处入手, 也没有捷径可走,只能老老实实地去翻那些尘封的如山旧档。
    有点凑巧的是, 梅祭酒的上一份官职正在朱谨深才打过交道的一个衙门里——都察院。
    十一到十七年前的这段期间,梅祭酒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这个职位与国子监祭酒一般是正四品。
    看上去似乎是平级调迁,其实不然。
    国子监祭酒是一方主官,而佥都御史头上还压着副都御使和都御史,不太熟悉国朝官制的人, 又可能以为这样的调任是升迁,其实也不然。
    国子监是教育机构, 哪怕是官办的最高等级, 也仍然是个学校。而都察院是法司三巨头之一, 在三法司里,它论办案权重比不上刑部,论最终定案权比不上大理寺, 但它却起到一个极重要的监督作用。
    就是说,不论是刑部立案, 还是大理寺复核,都察院有疑问,都可以去插一嘴, 刑部与大理寺必须予以解释。
    不止于此,都察院本身一样拥有办案权,一般电视剧里演的常会被百姓拦轿告状口呼“青天大老爷”的钦差巡按,实际上就多是由都察院里派出去各地巡视的监察御史。
    所以,这样一个实权部门里的四品官职,当然要比一个学校的校长来的值钱——祭酒的前程更多的是在将来,能转内阁大学士这份前程才算远大,不能,那当下的权柄是比较边缘的。
    那么答案出来了,梅祭酒由佥都御史转迁祭酒,实际上是暗降。
    这个状况推翻了朱谨深原有的猜测,他以为梅祭酒四十来岁能任四品已算前程不错,不想梅祭酒能力更强,他的上一份官职居然是更好的。
    但这不是坏事,因为某种程度上,这为他指出了更明确的查探方向。
    梅祭酒从都察院被挤去了国子监,可能是得罪了主官,可能是任满了而后台关系不到位,可能是犯了点小错。
    ——而也可能是,如同他“被”李司业从祭酒位子上搞到丢官一样,他因为某些原因,把自己降到了国子监这个边缘部门去。
    想升官难,想遭贬,那办法多得是了。
    其中原因,则不妨推算一下小妾亡故的时间,梅小公子的确切年纪朱谨深是已经知道了,他今年和沐元瑜同岁,也是十六,而他生母亡于他四岁时,也就是说,妾亡于十二年前。
    梅祭酒降迁入国子监的准确年份在十一年前。
    时间隔得如今之近,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
    结合朱谨深先前推测的梅祭酒为余孽做事应该发生在他纳妾与杀妾之间,这个情况的出现是让方向变得更明确了。
    想象一下,梅祭酒杀妾之后,以为解除了隐患,结果忽然发现危险远超乎自己的想象,而非常糟糕的是,他如果不杀妾,也许还能把妾作为证据交给朝廷,但他杀了,他没法洗清自己了,他惹不起妾背后的人,但又不想为他们卖命,他只能躲——
    朱谨深至此松了口气,他之前所有都是靠猜,如今一步步出现的事实佐证了,他在大方向上是应当没有猜错。
    而问题出在都察院里的可能,比国子监更大。
    朱谨深由沈首辅亲自陪着去了都察院。
    都察院的大佬宋总宪迎接了他们,知道朱谨深的来意后,很配合地将他带去了都察院的后院,其中有一排房屋,是专门封存案档的地方。
    然后派了丁御史全程陪同他,另还拨了四个司务跟他一起翻阅案档。
    再然后,宋总宪就领着沈首辅去喝茶去了。
    “阁老一向辛苦了,您尝尝我这茶。”
    沈首辅端起茶盅来,热气缭绕,茶香悠然,他喝了一小口点头:“好茶。这时节了,难为你还弄得到这样的好货色。”
    宋总宪哈哈笑了:“哪是我弄来的,前阵皇上赏的。就办国子监李某人那事,我这里出了两个人去协办,出了点彩,皇上心情不错,就赏了两包下来。”
    沈首辅点头不语,专心品茶。
    宋总宪闲不住嘴,又道:“皇上这一阵挺看重二殿下,一件差才完,又给派上第二件了,幸亏二殿下如今身子骨好了,若是从前,恐怕还禁不住这么连番用。”
    外头北风渐起,旋起一地落叶,宋总宪邀着沈首辅进来的是他官署旁边隔出来的一小间暖阁,角落里火盆熏笼俱有,十分暖和。
    这样的温暖里品着茶,看着窗外乱摆的枝叶,沈首辅很为闲适,道:“这算是一条线上扯出来的,来来回回都是二殿下跟总同他在一起的沐世子发现,交给他去查,是情理之中。皇子们渐渐大了,也该历练一二了。”
    “二殿下从前不大理事,但是如今做起来,我瞧着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沈首辅笑了笑:“有些人,聪明出于天成,不用教。有些人,愚钝出于天成,教也教不出来。”
    宋总宪凑近了点:“阁老,您辅奉皇上左右,可知皇上如今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呢?”
    沈首辅瞥他一眼:“圣心莫测,我一般是做臣子的,怎么知道。”
    “阁老,您这话就见外了。”宋总宪笑嘻嘻地道,“您知道下官问的是什么。为着立储闹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总该见点分晓了吧?皇上若想不起来,阁老也该提醒提醒了。”
    “你以为本官不着急吗?”沈首辅也换了自称,道,“如你这样的探问,本官哪一日不曾听闻,只是皇上不吐口,本官有什么法子。”
    “唉,下官这里也是,底下这些御史大爷们盯着来问,”宋总宪大倒苦水,“不是下官要追问阁老,这哪一日下官不压下两封请立储的奏章,这还是听下官话的,不听的,下官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去上书,上了皇上又多是留中不理,这些大爷们得不到答复,又要来烦下官。”
    “这一阵上了当然没用,朝廷多事起来,皇上烦得很,哪里有空理会。”
    “阁老的意思是——”宋总宪的眼神炯炯亮起来。
    “也还早着。”沈首辅干脆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就是这事完了,二殿下还有个五年不能有子嗣的限制在,且有的等。”
    宋总宪眼中的亮光没有熄灭:“阁老的意思是——”
    他又重复了一遍。
    沈首辅气笑了搁下茶盅:“老夫喝你一杯茶,可真是不容易,变着花样地叫你套话来了!”
    宋总宪笑道:“阁老言重了,下官不敢,不敢。不过阁老有个话音出来,下官等总是有点底嘛,这一日日往后拖,大家的心也定不下来。”
    “皇上都没有给老夫交底,老夫又能跟你们说什么?”
    宋总宪不死心地道:“就一点都没有说?”
    沈首辅没好气道:“原说了,等几位殿下办过几样差事,差不多能定就定下来——这话老夫不是都传给你们了?可不想二殿下身上还有岔子,这往后如何,还得走着看罢。”
    宋总宪想起之前的事,扼腕:“这二殿下也太实在了,他就不能瞒一瞒,那样的话都往外倒,他都不要面子的。”
    “瞒倒容易,选了妃来,生出的孩子若有问题,那时怎么收拾?才有的大笑话给人看。”沈首辅公允地道,“老夫当时也觉讶异,不过过后回想,二殿下此举倒是稳妥,他实话说出来,也就如此罢了,不能再怎样了。”
    而且这种话都能明说,还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潜意识里,其实是能牵引人对他多一层信任——事实怎样另说,起码看上去,这位殿下实在是个傲骨铮铮光风霁月的人。
    宋总宪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这样身份的人,看问题的高度本来就不一样。
    “听阁老的意思,似乎对二殿下较为看好?”
    “哦?难道不是你吗?”沈首辅撩了下深皱的眼皮,反问。
    宋总宪讶异地道:“下官说什么了吗?下官可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对视片刻,沈首辅扶着桌子站起来:“老夫可没有功夫再跟你闲扯,事还多着,走了。”
    宋总宪笑着送他出去。
    **
    忙的不只是沈首辅一个人。
    这个秋冬,确实多事。
    朱谨深坐在都察院的浩荡陈年旧档中,一份份翻看其中涉及到梅祭酒的案卷。
    这些案卷里,有梅祭酒主办的,有他协办的,也有他只是挂名的,所有有他印章签名的案档都要找出来,逐份分析琢磨。
    幸存的梅小公子入了刑部,被压着巨细靡遗地回顾他有限的十六年生平。
    从国子监里抓出来的刺客关在诏狱里,由锦衣卫细心看守着,等候着南疆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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