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王源皱眉道:“左相,当真要大动干戈,用如此激烈的手段么?”
    杨国忠斥道:“何为大动干戈?此举一举两得,既惩罚南诏国对我大唐不敬,意图不轨,又可由本相主导成就大功,震慑宵小,难道不好么?”
    “万一战败了呢?”王源静静问道。
    “放肆!未战言败,你是在诅咒我大唐兵马出师不利么?”杨国忠拍案而起。
    “我是说如果万一,据我所知,云南之国山险林密湖泊纵横,毒虫瘴气遍布,且南诏国兵马数量虽少但作战勇武,我大唐兵马未必占得了便宜。若南诏国真那么好灭的话,大唐开国之初猛将无数雄兵百万,为何不一鼓作气灭了南诏,反倒要任由其立国存留呢?可见想灭南诏并不简单。”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到底是替谁说话?”杨国忠大怒道。
    王源轻叹一声道:“左相,我只是想请左相三思而行。”
    “没什么可想的,明日早朝我便会提出征讨南诏之议,你须得拟份奏折同我们一起上奏,这才是你要做的。”杨国忠大手一挥道。
    王源静静道:“我不会上奏的,既然左相心意已决,我保留我的意见,我也不会去上奏。”
    “什么?好好好,八妹,瞧见没,咱们养了条白眼狼在身边了,居然公然反抗我的意思了,好厉害,好厉害。”杨国忠气的直哆嗦。
    秦国夫人有些为难,她不知道该帮谁说话,她也不知道谁的话是对的,想了想还是对王源道:“王源,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怎可不同左相共进退?难道你要背叛我杨家不成?”
    王源起身静静道:“正因为我为杨家着想,今日才反驳左相意见。另外杨左相,我不是你养的什么狗啊狼啊的,我为杨家是报庇佑之恩,希望你言语尊重些。”
    杨国忠呵呵而笑道:“很好,很有骨气,铮铮铁骨啊,好厉害。”
    王源道:“杨左相,无论你怎么看我,我的初衷是为了杨家着想。”
    杨国忠拂袖而走,口中怒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若非有前事故交,本相立刻拿你开刀。”
    说吧蹬蹬蹬下台阶而去,连向秦国夫人告辞的礼节都忘了,大修飘飘消失在花木之后。
    王源静静站在原地默然无语,耳边传来秦国夫人的一声叹息。
    第307章 难测
    王源无声站在亭中,后园中人声寂寥,秋风吹过周围的高树枝头,若涛声嗡然作响,落叶片片如花瓣漫天洒落。
    “哎,王源啊王源,你这是何必呢?为何要顶撞堂兄?本夫人在其中也是左右为难啊。”秦国夫人叹息道。
    王源静静道:“夫人,我只是说出我心中所想罢了。夫人当真认为我是刻意顶撞左相么?讨伐南诏国这件事真的不妥啊。”
    秦国夫人轻轻移步到王源身后,伸手轻抚王源脊背,柔声道:“我知道有些不妥,但堂兄心意已决,你又何必要坚持己见。现在可好,弄成这副样子,如何收场?”
    王源回身拱手道:“夫人莫为难,我知道左相这次是真的恼了,夫人不必在左相面前为我说任何辩解之语。左相若有责罚,我受着便是。我受杨家庇佑之恩,怎也不会对左相生出怨愤之意,最多我恢复布衣之身,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去,那也是不错的生活。”
    秦国夫人蹙眉嗔道:“你才多大?便不思进取想着游山玩水享乐去?本夫人知道你是真心为了我杨家着想,绝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唔……堂兄也许也只是一时之气,这段时间你置身事外惹得他很不高兴,今日也许只是发泄心中怨气罢了。也许过个几日他想通了便好了。”
    王远航苦笑道:“但愿如此吧,明日早朝我只能告假了,不然我不跟着上奏的话,左相又要气愤不已了。”
    秦国夫人点头道:“也好,找个机会我去劝堂兄,你也莫要太执拗,该低头时便低头,就算……就算为了我吧,好不好?”
    王源听着她软语求肯,只得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夕阳西下,林木间的光线逐渐减弱,寒鸦归巢,啊啊鸣叫,空气中逐渐生出寒意来。王源拱手朝秦国夫人行礼告辞,踏步下亭离去。秦国夫人扶着亭柱看着王源挺拔的背影,脸上神色复杂若有所思。
    今日同杨国忠的争执根本不是王源的初衷,但它却就这么确确实实的发生了。王源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认真,或许是杨国忠的态度刺激到了自己,又或许是自己真的将同杨家的关系看的很重,不愿意看到杨国忠太过膨胀最终导致毁灭。但从今日的事态来看,自己其实无力左右这些。历史的车轮滚滚,自己的到来或许会改变某些东西,但这件事显然不在内。
    除此之外,今日之事给了王源的另外的提醒,让王源进一步的看清了杨国忠。此人已经变得膨胀自大且看不清局势,也许自己应该离杨国忠远一些,脱离其核心。因为杨国忠急功近利,一旦失败,必有人要为他背黑锅。离得越近的人便越容易成为替罪羊。王源可不想成为那个替罪的羔羊。
    也许今日之事便是一个契机,让自己远离杨国忠的契机。当然并不是脱离杨家这棵大树,而是更为明哲的保证自己的安全。王源并不担心因此会惹来杨国忠真的对自己如何,因为自己曾经参与的那些事情每一件都是杨国忠的把柄,杨国忠决不至于逼迫自己鱼死网破。
    想了一路,王源暂时没想到最好的办法应付目前的局势,进了家门后王源顿时想起了家里还有一摊子棘手的事情要处理。那青云儿还在家里,李欣儿也正在闹,这件事还没消停下来,想想这些,顿时头更大了。
    将黑马交于仆役拉去马厩饲喂之后,王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后宅走,该处理的总归要处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纳妾这件事可不能让李欣儿得逞,否则以后的性福可没有保证。王源虽是后世来的人,但可并没打算一夫一妻从一而终,既然来到这个一夫多妻合法的年代,可不想苦了自己。
    怀着无论如何要驯服李欣儿这匹烈马的心境进了后宅大院之后,眼前的景象让王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见小院内热闹非凡,李欣儿兰心蕙青云儿大妹小妹都在场,青云儿正拿着一件件的衣服给几人试穿,莺莺燕燕吵吵闹闹的评点着,赞叹着,气氛异常融洽。
    见王源进来,众人顿时噤声,见王源呆呆的模样,有人偷偷笑出声来。
    “怎么回事?”王源眨巴着眼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青儿妹子正送我们衣服首饰呢,瞧我身上这件梅花小襦裙好看不好看?头上这个孔雀金步摇如何?”李欣儿笑吟吟上前道。
    王源挠挠头机械的点头道:“好看,好看的很,你们……没吵架?”
    “呸,吵什么架?自家姐妹的。青儿妹妹,这几件衣服和首饰我就拿走了啊,谢谢妹妹啦。”李欣儿朝青云儿扬扬手,叫两名婢女抱着崭新的衣服绸缎和首饰盒笑吟吟的进屋了。
    王源兀自发愣,见兰心蕙捂着嘴站在青云儿身边偷笑,忙招手叫她过来,拉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没吵没闹就这么好了?”
    兰心蕙咯咯娇笑道:“没吵没闹?你倒是跑了,眼不见心不烦,我们可都要吓死了。午后十二娘去找青儿闹,要赶她出府;青儿看似柔弱,却一点都不让,两人跑到后园去打架要比个高低。我们都哭劝,但是都劝不住。”
    王源愕然道:“表姐呢?她不出面阻止么?”
    “公孙姐姐昨天下午便去京外踏秋了,说了明天才回来,你忘了?”兰心蕙嗔道。
    王源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昨日你我成亲家里闹腾,表姐喜欢清静便出门踏秋了,我昨日喝了些酒,好像记得她跟我说了的,转脸就忘了。那十二娘和青儿打起来了么?”
    “你去后园瞧瞧便知道啦。没想到十二娘和这青儿妹妹都是武技的高手,飞高窜低的,打的难解难分,吓得我们都不知如何是好。”
    王源愕然,没想到到底还是打起来了,有些担心的问:“都没伤着吧,怎么和好的?”
    “欣儿姐姐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青儿上前接住了欣儿姐姐,反被欣儿姐姐打了一掌,嘴巴里都流血了。但后来欣儿姐姐给青儿道了歉,知道她是为了救自己。之后两人便和好了。说了一会话,青儿妹妹便要拿陪嫁的绸缎和新衣服首饰送给我们。这些都是秦国夫人府陪嫁出来的好衣服好首饰,我们正高兴着呢,你便回来了。”
    王源嗔目结舌,自己离开的这半天竟然发生了如此精彩的大戏,两人终究还是打了一架,最后不打不相识反倒和好了。青儿也是乖巧,忍着被打一掌,还投其所好的送礼物,终于让事情得以平息。女人真是一群难以捉摸的动物,就这么便和好了,也是让人摸不著头脑。
    看着站在十几步外看着自己的青云儿,王源心里有些歉疚和怜爱,虽然见过很多次面,但其实对青云儿的了解并不多,今日倒看出来她是个有些性格的女子,也有些小主意,不是一味的为人婢者的唯唯诺诺。更让王源惊喜的是,听着兰心蕙的描述,这青云儿的武艺好像不输李欣儿,李欣儿的武艺已经算很不错了,青云儿若能与她比肩,自己家里便又多了个能打的了。
    当初和紫云儿打架的时候,王源发现紫云儿的本事其实并不太厉害,所以想当然的认为青云儿也不过如此,现在看来是自己判断的错误了。
    王源来到青云儿身边,青云儿垂首行礼,王源微笑道:“到底打了一架?”
    青云儿道:“奴无礼了,公子莫怪。”
    王源道:“自然是要责怪的,你入我王家,欣儿是大妇,规矩岂能不尊,以后要对她恭敬些。”
    青云儿低声道:“是我的错,我知道了。”
    王源轻声道:“听说伤了?十二娘的一掌自是不轻,有无大碍?”
    青云儿忙道:“无碍的,已经好了。”
    “打在何处?”
    “打在了……这里。”青云儿红了脸轻轻指了指胸口。
    王源朝她茁壮的胸口看了一眼轻声道:“晚上我去瞧瞧伤势,替你擦擦药。”
    青云儿面色赤红,下巴垂到了胸口,羞涩难当。
    “我从夫人府回来,夫人要我带话给你,你进我王家的门,从此便是我王家的人,以后只需为王家着想,夫人那里便不必挂念了。”王源将秦国夫人的话彻底的颠覆了。
    “知道了。”青云儿低声答道。
    第308章 指示
    晚饭之后,王源独自提着一盏小灯笼来到后园之中散步。今晚虽是青云儿进门的第一夜,但王源并不想激化矛盾,若饭碗一丢就钻到青云儿的房里,李欣儿不免会心中生刺,没准又闹出什么动静来。
    沿着小径缓缓行到后园空地处,虽然光线昏暗,但仍见空地旁的花树一片狼藉,尚来不及整理。看着眼前的场景,可以想见下午那场双雌大战的一定很激烈。虽然最终两人无恙,但这些花树躺着中枪,这都是公孙兰亲手侍弄的花草,不知道公孙兰归来之后见了这遍地的狼藉有何感想。
    秋夜独处,空气微冷,让王源生出许多异样的感受来。天空中繁星点点,弦月未升,天空显得格外的干净辽远。自来大唐快一年时间,时光匆匆一瞬而过,回想当初,再看看如今,恍如隔世之感。
    今日和杨国忠闹得不愉快,也如一块巨石压在胸口,王源知道,此事若处理不好,下定决定的前行之路将寸步难行。杨国忠不是个大度的人,在如今这种情形下,自己还不能完全的脱离他独立,仍然需要借助他的力量。但现在的情形却是个困局,自己不可能当杨国忠口中的一条狗,但也不能与之交恶,这正是处理此事的难点所在。
    王源在后园中踱步良久,不知不觉初更已过,感到身上有些寒意,王源回头出了园子往安置青云儿的小院行去。刚行到那小院门口,忽听身后脚步嘈杂,转角之处,两名婢女提着灯笼照着路,中间一人挽着发髻脚步轻捷迅速走来。
    王源看那身形便知是李欣儿,不觉头大,看来她还是不依不饶的盯着自己,一见自己往青云儿的院子里走,便立马现身出来,恐怕又是一番言语了。于是停步等她近前来。
    不过李欣儿的神色有些古怪,不像是要来找茬的样子,来到王源面前看了一眼小院里挂着的红灯笼,开口道:“你不用那样看着我,我不是来坏你好事的。”
    王源笑道:“我说了什么吗?”
    “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想什么,我知道我妒性大,但我同意了青儿妹妹进门,便不会跟你吵闹。我来找你是因为黄三哥来后宅禀报,说大门外有古怪,要你去瞧瞧。”
    王源皱眉道:“什么古怪?”
    “黄三哥说,自你傍晚归来,门外便有个乞丐在门口徘徊,给了他食物和铜钱他都不要,只在门口乱晃悠。黄三哥便吩咐人不要理他,但刚才那乞丐居然开始敲门。下人们问他作甚,他说要见咱们家的老爷才说,这才来找你来了。”
    王源愣了片刻道:“搞什么名堂,倒也确实古怪,走,悄悄去。”
    两人匆匆来到外宅院子里,但见大门四开,大黑和黄三带着三四名仆役手里拿着棍子站在门口围着,见王源到来,黄三撤身出来,让王源看清了围着的那人。
    那确实是一个乞丐打扮的人,穿着破烂衣裳,带着破烂帽子坐在门槛上,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王源走上前去,王大黑忙拦在身前戒备,生恐这乞丐对王源不利。王源拨开他的身子,对那乞丐抱拳道:“我是本宅主人,尊驾要见我说什么话?”
    那乞丐缓缓起身来,整理着身上的破烂衣服,有意无意的露出腰上的一桩物事来,王源和李欣儿一眼瞥见,同时惊呼出声。
    黄三诧异道:“二郎,怎么?”
    王源摆手道:“没事,厅中奉茶和点心,请他进来。”
    王源转身回到厅中,那乞丐站起身来在王大黑等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来到厅中,王源摆手道:“你们都退下。”
    黄三忙道:“二郎,这人身份不明,怎可独处?”
    “退下,我心里有数。”王源摆手道。
    黄三无奈,只得带着王大黑和众仆役退出,守在厅门之外随时准备冲进去。厅里,那乞丐已经朝着王源拜服在地,口中道:“属下罗衣门紫衫卫常坤山拜见两位尊上。”
    李欣儿皱眉道:“你好大胆,不懂门中规矩么?未经召唤居然私自来到我们府门外骚扰。你扮个乞丐,腰上却挂着这紫衫卫的信物香囊,不伦不类,不怕被人怀疑么?”
    那常坤山忙道:“尊上息怒,入夜后属下才佩上香囊的,为的是让尊上认出我的身份来。属下也不想违背规矩,但属下是奉命而来。否则以属下的职级如何能知道两位尊上的身份。”
    王源皱眉道:“这是谁坏了门中的规矩,不知道我二人身份隐秘么?”
    常坤山道:“属下奉了李内侍之名前来。”
    只这一句,王源便无话可说了。原来是李辅国派他来此的。这两个月来,自己无视李辅国的各种暗号约谈,为了隐匿自己,半月前才让李欣儿半夜入宫去见了李辅国告知自己的苦衷,要李辅国另觅见面的途径,没想到李辅国居然直接派人来到自己家里找人,真是件意外的事情。
    “李内侍派你来作甚?他不知道这么做是置我们于险地么?”王源低喝道。
    “属下小心了又小心,在宅外盘桓良久,确认了无人盯梢,这才等入更之后敲门找人的。属下敢保证无人知道属下的身份。”常坤山拍着胸脯道。
    王源皱眉道:“李内侍叫你来作甚?”
    常坤山脱下鞋子,撕开布鞋的一边,从里边抽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递上来道:“属下奉命送来李内侍的亲笔信。还带来李内侍亲口交代的几句话。”
    李欣儿嫌那信太臭不接,王源伸手接过,口中道:“李内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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