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贵妃娘娘派他来叫我去填词什么的,说因为我明日便要离开京城,所以今天下午必须去。本来今天下午我安排了要和很多朋友话别的,也只能全部推了。本来我还想去找一下你的,也不得不放弃了。”
李辅国皱眉道:“你是说,李龟年只找你说了这件事,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王源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说什么其他的事情,不过感觉他怪怪的,好像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对了,我想起来了,进了金花阁后在等候娘娘召见的时候,他把我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说话,刚说了没两句,便被其他的事情给打岔了。”
李辅国皱眉道:“什么事情打岔了?”
王源道:“说来也是触霉头的事情,我们在金花阁前楼的廊下等候召见的时候,看见几名内侍从里边抬了具尸体出来了,还有人在旁哭哭啼啼的惊扰了我们的谈话。我出于好奇问了问旁边的宫女,那宫女说是一名叫沈秋荣的宫女,不知如何犯了事,被贵妃娘娘命人责打,关在后院的柴房里。谁知道这名叫沈秋荣的宫女不知犯了什么倔,居然在柴房里咬舌自尽了。”
“沈秋荣?”李辅国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沈秋荣他当然知道是谁。
“怎么?李内侍认识这女官么?”王源道。
“不认识,我怎会认识贵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你是说这件事打岔了李龟年和你的谈话?”
“是啊,李龟年很奇怪的样子,听宫女说死的那女官叫沈秋荣后,立刻便脸色变了,变得很慌张,很魂不守舍,很奇怪的样子。我当时很怀疑有内情,想掏问他的话语,但他居然理都不理我。呸,一个乐师居然对我这个四品大员不理不睬,朝廷也该整顿礼法了,不能因为他会唱曲谱曲便惯着他。”
李辅国打断王源的东拉西扯,皱眉道:“你怀疑他什么?”
王源道:“很简单啊,李龟年天天侍奉在贵妃娘娘和陛下身边,唱曲的乐师都是些风流情种,我怀疑李龟年和这个沈秋荣肯定是熟识的,而且搞不好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否则这个女官死了,他那么伤心难过甚至还有些紧张的发抖做什么?若非和这女官关系密切,又怎会这般介意一名普通宫女的死?李内侍,我建议罗衣门就此事查一查,搞不好能查出李龟年的一些不可告人之密来。若是能抓住这李龟年的把柄,没准能将他拉入我罗衣门中,这李龟年可是能近距离接触到陛下和贵妃娘娘的人,用处一定不小呢。”
“这倒是个好建议,不错不错。”李辅国面色铁青道。
“多谢李内侍夸奖,我也觉得这建议不错。”王源笑道。
李辅国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细细考量王源所说的话,审视其中是否有漏洞,审视王源是否在跟自己说谎。因为整件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据他和李龟年事前的计划,李龟年该同王源在办事之前便挑明他是罗衣门特别执事的身份。利用一天的时间观察王源的反应,当确认王源没有背叛罗衣门的迹象后才会有第二日的行动。
但根据王源的话来推断,李龟年并未挑明自己的身份,而只是去找了王源,传达了贵妃的旨意。换句话说,李龟年恐怕是要到最后一刻才打算将谜底揭晓,若王源的话属实的话,李龟年明显是违背了自己布置的计划的步骤。
“李龟年呢?你们是一起离开金花阁的么?”李辅国转头来缓缓问道。
“我们是同时告退的,但李龟年没和我一起离开金花阁,事实上觐见出来之后,我只是去如厕片刻,一回头便找不到他人了。我可不会去等他一起出来,我急着回家收拾行装呢。所以为便先出来了,至于他,我可不知道他在哪里。”王源耸肩道。
李辅国沉默不语,他已经将王源叙述的整件事都从头捋了一遍,当李龟年传达贵妃娘娘的口谕和王源一起去金花阁的时候,李龟年本打算在等候觐见的时候将身份和计划告知王源,但突然发现沈秋荣死了,所以这个掉包刺杀的计划其实是本路上夭折了。
因为整个计划的关键便是刺杀之后的掉包,这个沈秋荣忽然死了,便再无进行下去的必要,所以李龟年便被迫放弃了刺杀计划,而王源也自始至终不知道李龟年和他一起去金花阁的真正用意。
李辅国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有些怪异。整件事还是有些地方让人觉得不踏实的,这沈秋荣的死似乎太凑巧了,刚好在事情发动前被李龟年知晓。而且,这沈秋荣到底犯了何事才被贵妃责罚,是否是贵妃知道了些什么,逼着沈秋荣说出来,此事会不会牵扯到太子身上,这些似乎都是需要迫切查清楚的。
这一切的事情经过可能这样断定基本的几点:一则,这件刺杀掉包案没有发生。二则,李龟年的消失很有可能是因为没能完成任务而潜逃了,或者是仍旧在金花阁中调查沈秋荣的死因。三则,眼前这个王源并不知道一切,自己也并不需要去跟他挑明。
总而言之,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跟王源浪费时间,尽快的回去跟太子禀报,跟三卫府的将领们解释安抚,编个过得去的谎言糊弄过去,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慢慢的暗地里调查才是正经。
第390章 重逢
看着李辅国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王源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起码今夜自己是又过一关了。自己编织的这个故事够李辅国想一阵子了,他一定会验证自己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当事人中李龟年沈秋荣都已经死了,贵妃娘娘又将守口如瓶,李辅国其实也查不出什么。
也许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但也许到那时,真相也已经不太重要了。
冷冽的清晨到来,东方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王家大宅前已经一片喧闹声。十几辆大车排成一溜儿,几十匹骡马背着行李喷着白汽站在寒风里。
片刻后,女眷登车,男子骑马,一切准备就绪。领头的大车上的车夫挥动鞭儿啪的一击,车队隆隆而动朝着街中行去。车上众人和马上众人均纷纷回望,看向这个住了一年多,亲手整理修葺的大宅子,同门口几名留下看宅子人挥手告别,李欣儿、兰心蕙以及几名婢女竟然眼眶红了。
“表姐怎么不回头瞧瞧老宅?好歹也是住了一年的家,瞧瞧欣儿她们,一把鼻涕一把泪了。”王源笑问身边男装丽人。
公孙兰轻笑道:“有什么好哭的,离开京城是件高兴的事儿。事实上我对这里没有丝毫的眷恋,要说有什么让我留恋的话,我只是可惜了后园我亲手侍弄的那十几株梅花罢了。”
王源呵呵笑道:“表姐说的很是,于我心有戚戚焉,我对京城也没有多少眷念,我恨不得离开京城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只要喜欢的人在身边,一栋宅子可不值得哭哭啼啼的。”
公孙兰笑道:“你是心有鬼胎,跟我可不同,可别跟我扯什么心有戚戚。莫以为你的事我一无所知,昨晚那李辅国来找你,你编了一大通谎话骗他,心里怕是担心李辅国会识破了你的谎言,跑来找你算账吧。”
王源讶异道:“原来表姐什么都知道了,我本是要找表姐商议的,但一想表姐这几日好容易清静几日,便又不忍打搅了。没想到表姐竟然主动暗中保护我,表姐对我太好了。”
公孙兰啐了一口道:“我只是怕你给人杀了,这一大家子的人没人照顾,要害的我替你照顾妻儿罢了,否则我才不管。”
王源哈哈大笑,说话间队伍已经主街往东坊门方向行去。半个时辰后,一行人行到西城主门金光门内广场上。天色已经大亮,东方的云彩已经一片火红,不久后红日便要喷薄而出。
队伍抵达广场上,但见城门口有两百多骑兵正列队静立,见到王家车驾过来,两匹马儿出列飞奔过来。
“参见大将军,卑职刘德海有礼了。”其中一人正是养了几日伤的刘德海。
“参见大将军,亲卫营校尉赵青在此等候大将军多时了。”另一名青年将领也在马上拱手行礼。
王源知道,这是两百名跟随鲜于仲通前来京城的护卫,鲜于仲通离京时,杨国忠特意要他留下这两百人作为自己此行的护卫,这赵青便是这两百护卫的头儿。
“刘将军的腿伤如何了?此去长路漫漫,又是一趟苦差,可受的住么?”王源微笑道。
“放心吧大将军,伤口已经愈合了,早无大碍了。感谢大将军为我请功,前日兵部颁了升职文书,卑职升了游骑将军了。”刘德海笑呵呵的道。
“那可恭喜你了。”王源笑着点头,转头来看着赵青道:“赵校尉,这一路上恐要辛苦你了。去益州的路我们一点也不熟悉,路上的事情便只能拜托你了。”
赵青拱手道:“大将军说哪里话,这是卑职的职责。鲜于大帅临走时说了,卑职即日起便是您的亲卫兵马,您尽管吩咐便是。”
王源点头道:“很好,这一路你和刘将军多商议便是,有什么建议可告知刘将军,他会来禀报于我。”
刘德海和赵青同声应了,队伍汇合一处,因为要等候柳钧,只得暂时停留在城门内广场一角。王源牵着马同身边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忽见远远围观的人群中走出两人,径自朝王源走来,几名护卫上前拦住了他们。那两人大叫大嚷,像是很激动的样子,士兵们呵斥着他们,有士兵已经抄起了鞭子。
“怎么回事?”王源皱眉问道。
“禀将军,是两名百姓,硬说是您的故人,非要往前闯。”赵青拱手回禀道。
王源道:“故人?带他们过来。”
两名百姓被士兵们带了过来,两人衣衫褴褛面目上全是污垢之物,头发也因为刚才的挣扎弄得乱糟糟的。
“你们两位是?”王源皱眉问道。
“王公子,你不认识我们了?奴是山妮儿啊,这是我阿兄谭平呢。”头发乱蓬蓬的矮小百姓叫了起来。
王源一愣,仔细的观瞧,终于认了出来,这两人正是当日领着自己穿越西大山的山中兄妹。高个子的是谭平,说话是谭妮儿。
“你们怎么在京城了?怎么变得这副模样了?”王源惊愕道。
“呜呜呜。”山妮儿忽然放生大哭起来,手掌在脸上乱擦,一会儿便成了大花脸。
青年谭平倒是比较冷静,一言不发的看着王源。王源忙命人将两人领到队伍里,在一辆马车边站定,询问他们原委。山妮儿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谭平倒是静静的开始讲述。
当日在去往云州的路上和这兄妹二人分开之后,谭平带着妹妹山妮儿到了云州城已经是王源他们连夜出兵巨石关第二天的事了。兄妹二人卖了毛皮,在城里找了一圈王源没找到,也不能多耽搁时间,于是便原路返回山里。可没想到,回到山中的家园的时候,却发现家已经被一把大火烧成了残垣断壁。兄妹二人惊慌失措,在雪堆里找到了已经死去的母亲和身受重伤的父亲。
谭老丈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告知了一双儿女经过,原来是因为王源和公孙兰在雪地上的踪迹被追赶他们的兵马发现,一路跟踪到了山谷中。当得知王源他们已经穿越大山到达云州之后,领兵的军官极为恼怒,知道已经追不上王源他们,所以便烧了房子,杀人泄愤。老丈拼着一口气不咽,终于等到了儿女的归来。
谭平说完这些,也忍不住眼泪涟涟,一旁的山妮儿更是又放声大哭起来。公孙兰在一旁低声的安慰她,王家几名女子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都同情的围拢来安慰她。
“都是我害的你们家破人亡,我很抱歉。”王源自责道。
谭平道:“王公子莫这么说,一切都是天意,你们救了我妹妹的命,我爹爹才决定帮你们,这都是因果。我要去报仇,爹爹不让我去拼命。爹爹说,您是官府中人,要报仇便要找到你,若是王公子能同意助我报仇,才有可能成功。若王公子不愿意,我兄妹二人这辈子也报不了仇的。”
王源道:“所以你兄妹二人便一路来京城找我了?”
谭平道:“爹爹没撑多久便过世了,我和妹子葬了爹娘后也无处可去,于是和妹妹商量了按照爹爹的交代去找你。到了云州四处打听,听说云州的兵马在巨石关打了大胜仗,说王公子也随军前去了,于是便留在云州等王公子。可是大军回城后我兄妹几次想找到公子,但都被人轰出来了。几天后又得知公子回京城的消息,我和妹子便一路跟着你们往京城赶路。这一路上我们兄妹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没得吃便乞讨几口,没水喝便吃几口雪,终于昨天晚上才进了京城。刚才我和妹子在街边歇息,听人说及王公子名讳,这才赶来瞧瞧。天可怜见,果真是王公子,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王源和周围众人心中悱恻,公孙兰对山妮儿极为怜爱,已经不嫌她身上污垢替她整理衣衫头发了。
“尊父母之死因我而起,都是我害了他们。你们兄妹能千里迢迢来找我,便是对我的信任。你放心,我会竭力助你们报仇的。但现在我们要去剑南赴任,你二人在京城也没地方去,莫如跟着我们去吧。山妮儿便跟着我家中女眷一起,谭兄弟我可让你入军职跟在我身边做个亲卫。你们看可好?”
谭平和谭妮儿双双跪下磕头,感谢王源的收留。王源搀扶起二人,命人给两兄妹换衣收拾,吃点东西什么的。闹腾了一会儿刚刚安稳下来,便见大街上马蹄杂沓人声鼎沸,一大队车马从大街上冲入广场之中。
第391章 告别
浩浩荡荡数百人的车驾瞬间涌到王源的车驾面前。柳钧看来对白马情有独钟,在队伍之首的他胯下依旧是一匹神骏的白色宝马,他最先看到王源,口中大叫:“义父,义父。”
王源忙挥手致意,身边众人一片愕然。
李欣儿皱眉道:“你何时又收了他做义子了?”
王源挠头道:“回头再说这事。”
李欣儿嗔怒道:“收了人家儿子为义子,便可光明正大的来往了是么?真是气煞我了。”
王源皱眉道:“莫忘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注意你的言行。”
青云儿轻轻拉了李欣儿一把,李欣儿哼了一声气呼呼转身上车,重重关上车门。王源无语摇头,耳边传来公孙兰的揶揄的轻笑声,王源也无暇和她多言,回身来迈步而出迎上对面的车驾,前方柳钧已经翻身下马行礼了。
“义父,娘亲也来了,在后面大车上。”柳钧行礼毕起身道。
王源点头,看向对面,但见数十骑全副武装的护卫簇拥着一辆精美马车,马车车帘撩起着,露出半张正在朝自己张望的脸。
“很好,看这架势,你带了不少护卫嘛。这些人都是跟随一起去了?”王源指着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道。
“嗯,除了他们,还有五十名护卫。义父,让您瞧瞧这五十人的阵仗。”
柳钧一声唿哨,猛听得人叫马嘶,队伍后方呼拉拉涌出五十名护卫来,这帮人一亮相,王源顿时惊的目瞪口呆;不仅是王源,周围的众人也都发出惊讶之声。
这五十名护卫竟然全部是黑魆魆的昆仑奴,他们显然是经过精挑细选,每名黑奴的都膀大腰圆身形高大,穿着加大号的盔甲,骑得马也都是最健壮的,马鞍上挂着的兵刃也都以八棱锤、狼牙棒,大铜棍、大砍刀这些东西为主,光是看这些普通人根本拿都拿不动的兵刃,便知道这帮黑奴个个都是力大无穷的主儿。
“哪来这么多黑奴?霍,好大的排场。”王源笑道。
柳钧得意道:“这是舅父送我的礼物,得知我要随义父出行,舅父便送了我精挑细选的几十名黑奴为护卫。这些黑奴都是净了身的,个个力大无穷,也学过些格斗功夫。我让大土鳖大乌龟大王八三个领着他们,可以想象,在战场上我这黑奴团一出马,必吓得对手屁滚尿流了。”
王源呵呵笑道:“原来是左相的手笔,那倒是不足为奇了。挺好,挺出风头的,不错。”
柳钧笑道:“义父给起个名字吧,黑奴团不太好听。”
王源笑道:“就叫昆仑营吧,将来若有昆仑奴便都可加入其中,组成单独的一只特色军给你统领,那也是大唐独一无二的一只兵马了,那可很有面子。”
柳钧拍手道:“太好了,义父这主意不错,将来弄个成千上万的昆仑兵,打起仗来乌压压跟片乌云般的掩杀过去,那场面想想都让人激动。”
王源微笑点头道:“很刺激的场面,对了,左相没来么?”
柳钧道:“舅父本要来送行,但一大早被陛下召进宫里去了,所以让我传话给义父表示歉意,委托我娘亲前来送行。义父……你不去和我娘告个别么?”
王源咂嘴道:“好吧,我去给夫人道个别,你整顿随从归队列,准备出城。”
柳钧答应了,立刻大声下令,昆仑营的黑奴们和数十名护卫开始纵马移动,有秩序的归入王源的队列中。
王源缓步走向那辆华贵的马车,来到马车小窗旁拱手道:“给夫人见礼。”
秦国夫人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进来说话。”
王源挠挠头,但见车厢门已经打开,紫云儿从车里下来,朝王源微微一礼便站在一旁。王源朝她点点头,弯腰钻入车厢中,车门在身后关上的一瞬间,一个温软香腻的身体已经扑进怀里,王源尚未说话,嘴巴已经被一张温香小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王源暗叹一声,搂住秦国夫人蜜吻一番,唇分时秦国夫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王郎,这一去山高水远,万万珍重自己。若有机会,一定要回京城来看我。”秦国夫人摸着王源的脸庞低声道。
“夫人倒像是要和我生离死别一般,此去战役得胜,我很快便会回京,不要这样。”王源轻拍她脊背安慰道。
“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总好像有预感,我们这一别,你恐怕再也不会和我相见了。昨晚做了个梦,甚至连钧儿我都再也见不到了,我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