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知。”几名侍女颤声道。
阁罗凤哼了一声举步欲行,三名侍女刚松了口气,忽见阁罗凤又回过头来沉声问道:“大将军阿虎经常出入叠翠宫么?”
侍女们面如土色,嗫嚅不敢说话。
“说。”阁罗凤扬起了长刀。
“是是……有……有过。”三名侍女吓的差点失禁,忙点头如捣蒜。
“他留宿过此处么?”阁罗凤的眼睛里似乎要往外喷火。
“……”三名侍女沉默了。
阁罗凤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侍女们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你们都是不忠的贱人,这样的事你们还替王妃保密,你们都是该死之人。”阁罗凤咬牙低喝,手中长刀挥起,寒光一闪,一名蛮女的头颅滚落在地。
另外两名侍女吓的惊声尖叫,腿脚都软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阁罗凤手起刀落,一刀一个将两名侍女尽数砍杀。啐了口吐沫后,带着喷溅满身的血迹转身快步前行。
在通向后殿香堂的路上,阁罗凤一路见人便杀见人便砍,十几名叠翠宫中的侍女都死在他的钢刀之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阿莞和阿虎的事情,唯独阁罗凤不知道,这种被欺骗背叛的感觉已经让阁罗凤快要崩溃,他们都是该死该杀之人,不杀了他们阁罗凤便要爆炸了。
终于,浑身浴血的阁罗凤来到了香堂门前,香堂的木雕门前,淡蓝色的香雾从里边袅袅飘出,香气馥郁的空气中传来祭祀时轻轻抖动的铃铛声以及悦耳的咏唱声,那声音阁罗凤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阿莞王妃的声音,无数次撩动阁罗凤心弦的那个声音。
阁罗凤缓步上了台阶,抬脚一踹,木雕门轰然洞开。
第469章 醒悟
香雾缭绕之中,香堂内巨大狰狞的鬼神木雕顶天立地怒目瞪视着香堂内的一男一女。阿莞娇俏的背影跪在祭祀香案之前,香案上摆着果品牺牲,一尊牌位立在当中。
“右护国大将军阿虎之位。”透过香烟缭绕的朦胧空气,阁罗凤还是看清楚了牌位上的名字,他的鼻孔开始翕张,胸膛仿佛要炸裂开来。
阿莞停止了吟唱,将手中的一串铃铛缓缓放在香案上,慢慢的起身,缓缓的转过身来,一张毫无血色平静的面孔对面着浑身浴血的阁罗凤。
“阿莞拜见国主。”阿莞轻轻的行礼。
阁罗凤咬着嘴唇沉重的呼吸着,双目如利刃盯在阿莞的脸上。
“国主的身上全是鲜血,阿莞为国主更衣吧。”阿莞低声说话,伸手从一侧的衣架上取过一件长袍,缓缓走近阁罗凤,伸手替阁罗凤解开满是血雾的外袍,细心的替阁罗凤穿上干净的袍子,轻手轻脚的扣上纽扣,整理者褶皱的地方。
阁罗凤像个木偶一般任凭她摆布,双目如锥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国主,好了。”阿莞退后一步轻声道:“国主,你可以动手杀我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阁罗凤嘴唇抽动,哑声道:“你若亲口告诉我,你和阿虎之间并无私情,我会相信你。我们会和以前一样。”
阿莞愣了愣轻叹一声道:“阿莞对不起国主,你所知道的事情都是真的,阿莞……不能欺骗你,更不能欺骗自己。”
阁罗凤的面孔开始扭曲,瞳孔开始收缩。
“国主,我爱阿虎,若非你强行拆散我们,我们本该是幸福的一对夫妻,事情也许并不会到这个地步。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惜了我肚子里的孩儿,我没能为国主留下骨血,也无法保住阿虎的骨血,这一切都是天谴,错都在阿莞一人。”阿莞轻声道。
阁罗凤眼中几欲滴血,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沉声道:“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丁点,一丝一毫,一个短短的瞬间。”
阿莞歪着头想了想,轻轻摇头道:“对不起国主,我不能骗你,我从未爱过你,一丝一毫也没有。”
阁罗凤的脸上瞬间变成灰败之色,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嘿嘿笑道:“原来如此,果真如此。我也是太傻了,居然问出这样的话。你若对我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又怎会这般对我。我阁罗凤可以赢得千万女子的心,但却无法赢得一个人的心。”
“国主,对不起。”阿莞静静道。
阁罗凤牙关紧咬,猛地伸手拿起放置在案上的钢刀,手出如风,将长长的刀刃直捅入阿莞的胸口,直至没柄。
“阿莞,我不得不杀你,你带给我巨大的灾难和耻辱,我阁罗凤不能毁在你的手里。但你记着,我这一辈子最喜欢的是你,只有你。”
阿莞蹙着眉头,脸上因为极度痛楚而扭曲,嘴角溢出血来。阁罗凤缓缓抽出刀刃,刀刃和胸骨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阿莞的身子随着刀刃的抽出开始抽搐抖动。阁罗凤面色冷厉,将抽出的长刀第二次刺入阿莞的腹部,并且狠狠的搅动了一次。
阿莞张着溢血的嘴巴,伸出尖尖的手指指着阁罗凤,脸上露出恶毒之色。
“第一刀我杀的是你。这一刀我杀的是阿虎的孽种,虽然他必死,但不杀这一刀,难消我心头之恨。”
阁罗凤咬牙一字一句的说完这句话,猛地抽出长刀,转身踏步而去。阿莞的身体顺着香案的边缘缓缓滑到在地,双目圆睁仰望上空,上空巨大狰狞神鬼雕像的面孔也俯身瞪视着她。阿莞呼出了她此生的最后一口气,身子迅速变冷。
……
龙首关城楼上,阁罗凤和阿萝公主并肩站立在城楼垛口边,目光居高临下扫视关卡前的狭窄区域,看着三三两两相互搀扶逃回太和城的残兵们的身影。这些蛮兵在羊且咩城下的大战中被击溃四散奔逃,经过一夜艰苦的跋涉,终于开始回归太和城中。从清晨开始便一小股一小股的抵达。
“阿妹,到目前为止,回来的士兵人数有多少了?”阁罗凤沉声问道。
阿萝公主轻声回答:“目前超过三千人了。”
阁罗凤吁了口气道:“看来会超过四千人,加上城中的三千王公护卫和散兵,我们还会有七千兵马守城。这多少让我有些安心了。”
阿萝公主诧异的看着阁罗凤,黛眉微蹙道:“阿兄,难道你还打算和唐军做殊死一搏么?你真打算用这七千人守住太和城?”
阁罗凤吸了口气道:“阿妹,我知道这七千人守不住太和城,但现在只有拼死守城这一条路,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么?也许靠着这七千人以及我龙首关的地形,这数十座箭塔,我们能创造奇迹呢。”
阿萝公主冷声道:“阿兄。看来你还是没有醒悟,你现在的每个决定不是关乎你个人的荣辱,而是关系到南诏国的存亡。事到如今,你怎还能抱着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
阁罗凤皱眉道:“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唐军即将兵临城下,我难道弃城投降么?总要和他们浴血厮杀一场。”
阿萝公主冷笑道:“然后呢?然后便等着被灭国,让太和城也和羊且咩城一样的下场?”
阁罗凤怒道:“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阿萝公主沉声道:“只有一条路,和唐人议和,保住南诏国,保住太和城。”
阁罗凤黯然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现在的情形,唐军岂肯议和?当初在羊且咩城下,我亲口拒绝了唐军主帅王源。那王源怎么说的你还记得么?他说,那是最后一次机会,那次机会我们不答应的话,他便不再给我们任何机会了。”
阿萝公主蹙眉沉思道:“他是这么说过,不过未必不能一试。如果被他们拒绝了,我们再拼死一搏也不迟。”
阁罗凤道:“那好,我这便派使者去唐军大营探问口气,若是能达成和议,固然是皆大欢喜。你以为我想让南诏国灭亡么?现在如能达成和议,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阿萝点头道:“阿兄你能这么想就成了,我知道这对你殊为不易,你是性格刚强之人,但是唐人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才是做大事之人。保住我南诏国不灭,这才是你如今唯一要考虑的事情。这样你才不会愧对阿爹,不会愧对南诏臣民。”
阁罗凤叹息道:“阿妹,你说的对。我说过,回到太和城我全听你的,你全权安排此事,只要唐人不灭我南诏国,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阿萝也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只能抛却荣辱了。我恨死那个王源了,如有机会,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若不是他,我南诏国怎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阁罗凤吁了口气道:“是啊,这人实在太厉害。说实话,我对他倒是很佩服。有谁能用不到五万兵马便能打到我太和城?简直不可思议。”
……
三月十一日,唐军在羊且咩城休整的第二天上午,李宓率领的押运粮草的部队终于抵达羊且咩城。而剑南大军也几乎到了粮草断绝的边缘了,粮草终于抵达,让王源松了一口长气。
李宓解释了粮草迟了一天抵达的原因,那是因为在半路上遭到了蛮族兵马的突袭。虽然蛮兵数量不多,但是李宓手下的押运粮草的兵马大多是新兵,他们完全没有作战经验,故而导致了混乱,黑夜的突袭导致七十多车的粮草被烧,还死伤了两三百人。
幸亏李宓知道这一次是最后一次重要的补给,所以亲自从弄栋城随军押运,在他的指挥下,才将蛮兵击溃。然后一路小心翼翼,直至柳钧派出的一千骑兵接应到来,这才顺利的将粮草运达。
众将听了李宓的描述,终于算是彻底明白了王源那天描述的占据太和城之后的情形。李宓的遭遇应该便是日后即将遭遇的蛮兵袭击的预演。一旦陷入那样的情形中,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无论如何,粮草物资大半运达,大军恢复补给,一切迎刃而解。王源在阁罗凤的行宫设宴招待李宓。席间王源谈及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李宓表示赞同,并同意立刻回成都府将战事的进程以及接下来的想法告知鲜于仲通,让鲜于仲通进京报捷。
王源所考虑的是,在期限之前将捷报送到进程,解除所谓期限的约束,解除李林甫等人对杨国忠的虎视眈眈。这样自己便可以安心在这里威逼南诏国走出自己想要走的那条路,而不必考虑其他了。
第470章 唇枪
招待李宓的午宴席一直进行到未时,大战之后难得有这般放纵的时候。虽然军中饮酒是件被严禁的事情,但王源可不是古板之人,倒也并不出来煞风景。喝了近一个时辰的酒,众将虽然很有节制,不敢开怀畅饮,但即便是斯文的小口泯着喝酒,也都喝的酒意醺醺了。
王源觉得差不多了,酒席宴后物资粮草交接完毕,李宓还要立刻上路回头,王源也不想让李宓喝的连马都骑不了。李宓贪酒,现在已经舌头都发卷了。王源起身端起酒盅,想以最后一杯酒结束今日的宴席。众人也知道该结束了,纷纷起身举杯,正欲饮下这杯酒,忽见亲卫营校尉谭平匆匆从行宫台阶上小跑而来,拱手向王源行礼。
“副帅,副帅,卑职有事禀报。”
众将忙停杯不语,王源皱眉道:“什么事,都是自家兄弟,直接说了便是。”
谭平忙道:“遵命,是这样,东城门守军禀报,城门外有南诏国使者从太和城而来,说要求见副帅。”
王源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我说三天之内,这才第二天便来使者了,看来阁罗凤很着急呢。”
众将也一片哗然,王副帅所料不错,阁罗凤果然派使者来了。这时候阁罗凤派来使者,意图再明显不过,显然是来谈判求和的。
王源笑道:“蛮子使者人现在何处?”
谭平道:“未得副帅准许,守军未敢放他们进城,还在东门外呢。”
王源沉脸斥道:“这像什么话?人家好歹也是南诏国的使者,怎能拒之门外?要以礼相待嘛。快去请来,正好咱们酒席未散,着他来喝上两杯共商大事。”
谭平拱手应诺,忙转身飞快的去了。
王源微笑靠在椅背上,手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的不说话。李宓笑问道:“副帅,然则今日也许便能达成和议了,正好可以将这个消息一并让鲜于大帅带回京城奏报了。”
王源微微摇头道:“那可难说的紧,他们主动遣使前来固然是想着求和,但条件能不能让我满意却是另当别论了。诸位,我们固然是想和南诏国达成和议能够抽身而退,但我们这个意图万不可让南诏使者探知,否则他们会利用这一点。一会儿诸位看我眼色行事,两军交战固然不斩来使,但要让这使者知道,我们对和议并不感兴趣,不能教他们知道我们的想法。这种情形下我们占据主动,总是要逼迫阁罗凤尽数达成我想要的条件才成。”
众将哈哈大笑,宋建功道:“副帅说的是,阁罗凤这次胆大包天,害我们剑南军损失惨重,岂能那么容易便饶了他。就算达成和议,也要教这厮低头认错,狠狠的践踏他的自尊心,让他从此以后不敢再露獠牙。”
“对,狠狠的羞辱这厮才成,哪里那么容易便让他达成和议,那他还不在太和城中笑掉了大牙,以为我们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上了。总要吓得他屁滚尿流才甘心。”柳钧嘿嘿笑道。
王源呵呵一笑指着柳钧道:“小小年纪也学坏了,你这样不好。”
柳钧嘻嘻一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这也是跟着义父学的。”
王源怔怔无语,众将轰然大笑。
众人正谈笑风生,谭平再次归来禀报南诏使者已经带到门外,王源忙整衣端坐,众将也都收敛起来,人人神色漠然,一副牛鬼蛇神之态。但见厅门外,一名身着唐装长袍的黑须中年人正缓步拾级而上。这中年人穿着唐装,脸上也无纹面,举手投足倒也儒雅大方,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惊慌之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气度倒也不凡。
“受南诏国国主和南诏国洱海公主之遣,南诏国翰林院学士周德安前来拜见大唐剑南节度副使王源及各位将军。在下有礼了!”那中年男子拱手行礼,一开口竟然是一口字正腔圆的长安京腔,言语温和动听,不卑不亢。
“见我剑南军王副帅,为何不跪?”魏光中沉声喝道。
周德安负手道:“本人上跪天、下跪地、中跪君王和父母。除此之外见到谁都只作揖不跪拜。并非对王副帅不敬,就算见到南诏国的王宫大臣,本人也是不跪的。”
“放肆,见了我家大帅便必须要跪,否则便是不敬,不敬我家大帅,我便要请你吃苦头。”刘德海怒目喝道。
周德安微微一笑,对着刘德海道:“这位将军说话好没道理,跪拜便是尊敬么?我可以跪拜王副帅,但我若跪拜在地,心里骂着王副帅,那是敬还是不敬呢?这位将军是要我跪着心里骂王副帅,还是站着心里赞扬王副帅呢?”
“你……”刘德海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周德安的诘问。
王源哈哈笑道:“刘将军,你是辩不过他的,退下吧。周学士言辞犀利,倒是个辩才呢。”
周德安拱手道:“多谢副帅夸赞,本人可不是狡辩,本人说的是道理。”
王源微笑道:“你是唐人姓名,看你仪态言语口音,应该不是蛮族之人吧。”
周德安道:“在下籍贯大唐长安万年县人。”
王源呵呵笑道:“这么说咱们倒是地地道道的老乡了。你是大唐人,怎地来了南诏国当了什么翰林院学士了?”
周德安微笑道:“王副帅,这还用问么?何处可安身,我便在何处。满腹才学只卖给识货之人。”
李宓插言道:“你是唐人,却来南诏为官,这岂非是背叛大唐对大唐不忠?你的气节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