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眉头紧皱,周德安能说出这番话来,这说明阁罗凤其实心里也很明白,一旦和议不成,他也做好了退入山林打游击骚扰战的准备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进攻太和城好像不那么明智了。那么,说说你国主开出的条件吧,我听听有没有吸引力。没准真的就此罢兵也未可知。”王源道。
周德安心中高兴,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王源的心坎上,于是面色沉静开口道:“我国主确实开出了些妥协的条件。其一,我国主愿意为进攻姚州杀张虔陀之事向大唐朝廷表示歉意。同时归还从姚州掳掠的百姓和财物。其二,我国主愿意承诺,从此不与大唐为敌,从此南诏国兵马不再踏入唐境一步,和平相待,永结友邦只好。其三,我南诏国将接受大唐以前一直要求的输送珍贵药材木材的提议,开通与大唐之间的贸易。具体以我南诏特有的珍稀药材和皮毛木料换取大唐何种物资,可磋商解决此事。其四……”
周德安尚自侃侃而谈,王源却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摆手打断道:“周学士不用再说了,回去禀报阁罗凤,教他准备迎接我剑南大军的进攻吧。如此情形之下还不肯诚心议和,这便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送客。”
赵青谭平阔步上前,一左一右夹着周德安喝道:“请!”
周德安愕然道:“王副帅,你这是为何?议和条件若不满意,咱们可以坐下来细细商议嘛。何必如此?”
王源冷笑道:“我跟你商议?凭你也配。阁罗凤派你来胡搅蛮缠,显然无诚心议和之心。开出的议和条件简直贻笑大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剑南军战败了呢。一败涂地的可是你南诏国兵马,亏你们避重就轻搞出这么个和议来,这是耍弄我么?回去转告阁罗凤,他成功的惹恼了我,若想和议,他需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三日之内,他若不能开出让我满意的条件来,我便挥军直捣太和城。”
周德安叫道:“这从何说起?和议的条件并非阁罗凤国主所拟,您可不要怪阁罗凤国主。”
王源冷笑道:“那这和议条件是何人拟定?可真是个人才,把我当猴耍么?”
周德安皱眉想了想道:“和议之事国主已经全权委托给洱海公主办理,这和议的条件也是洱海公主所拟。”
王源皱眉道:“又是这个洱海公主?”
宋建功道:“那晚袭营烧了数十架神威炮的就是她。俘获的蛮兵说,在泸水的那次绕山壁割断绳索,差点害的我们孤守南岸的也是她。这个洱海公主足智多谋,在南诏国中威望甚高,被誉为南诏国的国宝。”
王源嘿嘿冷笑道:“国宝,好一个国宝。”
周德安叫道:“王副帅,您若对议和条件不满意,大可拟定条款由我带回去让国主和洱海公主商议而决,何必动怒?和谈之议本就是相互妥协商量的结果嘛。”
刘德海高声叫道:“要你们南诏国那个洱海公主来陪咱们副帅睡一晚,然后再谈和议之事。这婆娘一路上给我们苦头吃,现在又在和议上耍花样,什么国宝不国宝,给咱们副帅暖被窝当小妾,方显你南诏蛮子的诚意。”
柳钧清脆的声音尖叫道:“对,若真有诚意,便让那洱海公主来伺候我义父。给我义父端茶倒水洗脚暖被窝,否则便将太和城烧成白地。”
李宓酒意上涌也跟着叫嚷道:“说的对,先和亲,再和议。这才是诚意。南诏国的国宝都不献上来就想和议,那里那么容易的事情。太和城当真那么难攻破么?回去告诉你们国主,我大军未必从龙首关进攻。只需花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打造浮木大船,装载神威炮从洱海上炮轰太和城,瞧你那太和城还能撑几天。造船的工匠我大军中可是有一千多个,动起手来快的很。”
众将领一起跟着起哄,纷纷强烈要求要南诏国先献国宝再谈和议之事。周德安在一片喧嚷之中不敢多说一句话,听众将领的言辞逐渐变得不三不四起来,知道留下来只会听到更多不想听的话。于是朝王源匆匆行礼,以袖掩面,转身离去。
众将兀自兴高采烈的乱说话,王源皱眉道:“只是要你们在旁推波助澜的给些压力,可没叫你们出言侮辱那个洱海公主。咱们这么做跟张虔陀有什么区别?张虔陀轻薄阁罗凤的王妃,咱们侮辱人家妹子,这不成了一丘之貉了么?”
李宓呵呵笑道:“我们只是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送公主来和亲,这是给他们指点明路呢。若阁罗凤将这也当作侮辱,那这个人便不可救药了。咱们也不必和他议和了,干脆攻下太和城,大不了不驻兵,一把火烧成白地便是。”
王源苦笑道:“老将军也跟着起哄作甚?我觉得这次不打也得打了,我还是去想想如何少些伤亡快速的拿下太和城的办法去吧。”
第473章 和亲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中和峰西坡,漫山碧绿怡人。山顶积雪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照映着山顶云雾,景色美不胜收。
太和城王宫翠珊园的高楼平台之上,身着彩衣浑身银饰银光闪闪的洱海公主阮萝竹正俏立雕栏之侧,目光越过重重殿宇和太和城中密密匝匝的房舍和街道,欣赏着中和峰在夕阳下的美景。清风吹拂起她的秀发缓缓飘动,此刻的她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临风而立,风姿绰约。
翠珊园是她的寝宫,这座高楼的平台是她平日最喜欢的观景之处,每当心情不适的时候,她都会站在这里看看大好的南诏国美景。看中和峰挺拔俊俏的身影,看西首洱海倒影城中白塔的景象,往往都能将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现如今南诏国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心中永远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她希望能在此处排遣心中的烦忧。但越是看大好河山,想到即将为唐人铁蹄践踏,心中越发的郁闷难消。
脚步声从侧后方轻轻传来,阿萝公主并未回头,只轻声道:“我说了,不要来打搅我,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阁罗凤低沉的声音传来:“阿妹!”
阿萝公主诧异回头,见阁罗凤站在楼檐下的回廊中,双手紧紧的扣在一起,神色甚是焦躁阴郁。
“阿兄,怎么是你?我还当是奴婢们呢。”阿萝公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身来走向阁罗凤。
“我在楼下站了一会儿了,见你欣赏美景入了迷便没叫人打搅你。这处的风景最佳,看看,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山顶的白雪,夕阳下的洱海,我南诏真是个好地方啊。”
阁罗凤一边缓步走上平台,双目环视四周的风景,一边轻轻的叹息。
“是啊,我南诏国真的好美,我们蛮族世世代代便如生活在画卷之中,真是幸福的很。”
“是的,很幸福。”阁罗凤沉吟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阿兄找我有事么?我这里你可不常来。”阿萝微笑问道。
阁罗凤抬眼看着阿萝沉声道:“周德安从羊且咩城唐营中回来了。”
阿萝一惊,忙道:“回来了?人在何处?结果如何?”
阁罗凤沉默的看了阿萝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阿萝皱眉道:“唐军拒绝了和议的条件么?”
阁罗凤道:“周德安说,那王源甚至没有听完他叙述咱们拟定的和议条件,怒斥我们避轻就重,和议毫无诚意。”
阿萝皱眉道:“这狗东西嗅觉倒是挺灵敏的,我们拟定的和议中只提道歉,不提臣服。只提友邦共处,不提上下之分。看来意图被他察觉了。那么……着周德安再去一次便是,大不了咱们再让步些,他们既见了周德安,显然也是有和议的想法的。”
阁罗凤叹息一声道:“阿妹。王源责怪我南诏无诚意,明确告诉周德安,要我三日之内开出让他满意的条件,否则便威胁要进攻太和城。”
“那就开条件便是,咱们一步步的后退,除非他们铁了心要进攻,否则总是会达成和议的。只要南诏不灭,什么条件都可以商议的。南诏国的存在才是底线,咱们离底线还差的很远呢。阿兄,不要着急,会有办法的。”阿萝安慰道。
“阿妹啊,你有所不知,王源欺人太甚啊。你知道他还说了什么条件么?简直……简直……让阿兄都无法启齿。这是对我南诏国的侮辱,我决定了,和他们拼了。决不能任由他们肆意践踏我们的尊严。国可灭,尊严不能被践踏。”阁罗凤咬牙切齿道。
阿萝皱眉道:“到底怎么了啊?他们提了什么条件?让阿兄如此愤怒?”
阁罗凤一拳砸在木栏上,将木栏砸的嗡嗡作响。沉重的叹了口气,低声道:“阿妹,我说了你可别气恼,就当唐狗放了个屁。”
“快说啊。”阿萝急的跺脚。
“他们说,再谈和议的前提是……是……要我将我南诏国的国宝献给王源,之后……才有和谈的机会。”
“国宝?什么国宝?给他便是。”阿萝道。
“傻妹子,那国宝便是你啊,你才是我南诏国的国宝,他们要……他们要……我将你献给那狗贼王源……为……为妾。说什么……先和亲……在和议……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阁罗凤狠狠的捶打着木栏,木栏剧烈的抖动,雕琢的几片花鸟图案在剧烈的震动中碎裂,木屑纷纷落下。
阿萝面色煞白,蹙眉紧咬着下唇不语,脸上的表情既羞愧又愤怒。
“阿妹,你莫放在心上,他们如此辱我,大不了和他们决一死战便是。亡了南诏国又如何?不能失了尊严。阿妹,莫生气,莫伤心,一切有我。”阁罗凤扶着阿萝的肩膀沉声道。
阿萝公主吁了口气摇头道:“阿兄,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事实上,我正在考虑这件事是否可行。”
“什么?你疯了吗?居然还真的考虑此事。”阁罗凤叫道。
“阿兄,若以阿萝一人能换取南诏国的平安,阿萝当然愿意考虑。阿萝一人和南诏国的存亡,数十万臣民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
阁罗凤连连摆手,口中叫道:“不成,决计不成。我岂能让你去受这个委屈?不光我不答应,我南诏国臣民也都不会答应。你让我如何面对泉下的阿爹?你让我如何能在人前抬头?”
阿萝轻声道:“阿兄啊,你还是太意气用事。你的责任不是保护我,而是在南诏国的存亡。南诏国若在你手中灭亡了,你才是愧对泉下阿爹,愧对臣民百姓。如果不得不如此,那也是我个人的选择,并非是你之过。况且……况且我正在想,这件事是否能加以利用。没准是个扭转形势的好契机呢。”
“契机?什么契机?”阁罗凤皱眉道。
阿萝沉思片刻,在阁罗凤耳边轻轻低语,阁罗凤越听表情越是惊讶,待阿萝说完,咽着吐沫低声道:“这……可行么?是不是太冒险了?”
阿萝低声道:“当然可行。我敢保证。只要我一得手,以后的事情便好办了。”
阁罗凤摇头道:“不成,不成,这样一来,岂非还是要坑了你。你不得不牺牲清白,那可如何是好。”
阿萝叹息道:“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希望阿爹在天之灵不要怪罪阿萝这么做。希望南诏国的百姓不要怪罪我这么做。就当我将自己献给神灵,神灵应该明白我的一片赤诚之心。”
阁罗凤呆呆的看着阿萝,在他眼中,阿萝的全身都散发着圣洁之光,就像传说中的圣女一般高贵无私,那般端庄绝美,让人不得不顶礼膜拜。
阁罗凤“噗通”跪在阿萝面前,五体投地,哽咽道:“阿妹,阿兄无能,让你受苦。我代表南诏国全体臣民感谢你,此事若成,阿兄将和几位主祭商议,封你为南诏国护国圣女,让苍山洱海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世世代代的对你膜拜。”
阿萝“噗嗤”一笑道:“阿兄,你这是做什么?你吓到我了。我这便去找大巫师准备,阿兄你也要准备准备,总要像模像样,无论如何,我也是算出嫁呢。”
……
洱海公主即将和唐军主帅和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太和城中的百姓们流泪顿足,咒骂着天杀的唐军主帅王源。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南诏国的一个人人喜爱的彩孔雀便这样被奸诈邪恶的唐人夺走,这让他们万万不能接受。
但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阿萝公主这么做也是为了南诏国着想,为了南诏国的存亡,这种彩孔雀不得不自投罗网。他们对阿萝公主更加的敬爱和喜欢。
消息传出之后,百姓们自发的聚集到王宫东门外公主的宫殿外,他们献上家中最值钱的银器,送上亲手染织的花布,亲手制作的精美的陶罐。就算公主是要投入恶魔的怀抱,嫁妆还是要的,不然公主将来岂非更加的没有地位。他们将公主当做自己的女儿出嫁一般,倾其所有,为公主献上心意。
整整一夜,王宫门前堆起了小山般的嫁妆,点亮的火把和蜡烛彻夜不息,人群也一夜不散。
翠珊园的高楼上,阿萝公主也一夜未眠站在窗前,看着宫门外的百姓,泪水长流。
第474章 上门
凉爽的清晨,羊且咩城行宫前硕果仅存的庭院中,王源和公孙兰正在练剑。进入剑南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行军打仗,王源能用来和公孙兰练习武技的时间并不多。但一旦有余暇时间,王源还是尽量跟着公孙兰一起练习一番。倒不是想要在武技上有多少的精进,主要还是联络两人之间的感情。
公孙兰是个绝不会主动的人,王源和公孙兰之间虽然已经早已越过了普通男女之间的界限,亲嘴摸乳的事情也干了不少。但只要王源不去撩拨,公孙兰是绝不会主动表示亲近的。王源也明白公孙兰倒不是刻意对自己冷漠,而是碍于伦常之序,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王源正在练剑,公孙兰发束紫巾在一旁微笑注目。王源练的这套剑法是公孙兰很久以前便为王源量身定做的一套剑法。公孙兰的武功源自剑器舞,故而招式之间过于优美婀娜,很多招式公孙兰使出来固然风姿绰约,王源若是照葫芦画瓢便显得过于柔媚让人头皮发炸了。所以公孙兰潜心思索,创制了一套二十八招的剑法,摒弃了神态和手法上的女子之态,保留了剑法的精要之处,然后一招一式的教给王源练习。这套剑法摒弃了柔媚之态后,王源使出来倒也挥洒自如姿态飘逸,一套剑法使出来,公孙兰的眼里也露出赞许和爱慕之意来。
剑法最后一招“鸿飞冥冥”使用出来,但见王源手中剑在树荫下斑驳的阳光中闪耀金光,然后在一片光幕之中,一道雪亮的剑光从光幕之中匹练般划过一道残影。数尺外一棵碗口粗的树木拦腰折断,哗啦啦倒塌下来。王源纵身后跃,收势立定,光洁的额头上汗水涔涔。
公孙兰微笑颔首,走上前去递上擦汗的白巾,赞许道:“越来越熟练了,恭喜你除了分筋手之外又完整的学会了一套剑招。”
王源擦着汗笑道:“怎样?我这个徒儿还不算笨吧。”
公孙兰道:“要做我的徒儿还不够格,剑招虽熟,但距圆转如意收发自如的境界还差的远呢。况且气力不够,威力也大打折扣。譬如鸿飞冥冥这一招,根本不是你那样的用蛮力硬砍,而是以巧劲一掠而过,如刀削软泥,如飞燕点水一般。”
公孙兰便说着边示范,但见她身形轻盈扭转,手中长剑轨迹宛若无痕,纤细的手指仿佛并没有握住剑柄,那长剑就像被无形之力牵引,在她兰花般的手指之间翻转。然后最后的出剑之时,只听空气中发出“嗤嗤”之声,剑尖上竟有青芒吞吐。对着数尺外的一棵粗柳树轻巧一挥,无声无息的收招,仪态娴雅之极。
微风吹来,那看似完好的柳树忽然间“扑啦啦”轰然倒地,海碗粗的树干上切口平整光滑,就像用电锯锯开的一般。
“漂亮。”王源鼓掌叫好。
公孙兰收剑入鞘,吁了口气道:“今日便到这里了,也不能要求你做到我这样,毕竟非一日之功。”
王源笑道:“我迟早会练成你这番身手,否则岂不是折损了你这名师的名头。”
公孙兰微笑道:“你也很忙,不像我没什么事情在身可以有大把的时间钻研。你能挤出时间陪我练剑,这份心意也就够了,至于武技能有多少造诣,那也随缘吧。”
王源点头道:“表姐是明理之人,你我之间心意相通,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以后待我闲下来,天天陪着表姐练剑。”
公孙兰脸上一红,刚要说话,忽见青云儿脚步匆匆而来,神情有些古怪。王源忙迎上去笑道:“青儿也来练功么?早该来见识见识表姐的武技,包你们大开眼界。”
青云儿笑着摇头道:“公孙表姐的武技倒也不用见识了,那一定是很好的。刚才赵青校尉来找二郎禀报事情,我说你在练剑,赵校尉便将事情跟我说了,说是城外出了一件怪事呢。”
王源皱眉道:“怪事?什么怪事?”
青云儿神色古怪地笑道:“其实也不是怪事,是件喜事。青儿先给二郎道喜了。”
王源满头雾水道:“道喜?道什么喜?你和紫儿谁肚子里有了孩儿么?”
青云儿羞红了脸,啐道:“那里有了,想哪里去了。是二郎你自己的喜事呢。赵校尉说了,东城外来了一队送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呢。”
王源更是不解道:“送亲的队伍?”
青云儿哼了一声道:“听说是南诏国的洱海公主出嫁的送亲队伍,要嫁的人便是二郎你呢。怎么?人家都送亲到城门口了,你这新郎官还不知道么?”
王源半张着口呆呆无语,喃喃道:“这哪儿跟哪儿?搞什么名堂?”
公孙兰微微摇头道:“哎,二郎啊二郎,这事儿你做的也太过分了。战场上胜负靠的是实力和谋略,南诏国败了也就败了,你逼着人家将公主送来成亲,这和强抢民女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