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节

    罗希奭笑道:“当然要喝,我现在酒兴正浓,还想再喝一小坛呢,莫非王尚书不想喝了?”
    王鉷呵呵笑道:“喝,喝他个伶仃大醉。”
    ……
    几个时辰之前,柳钧带着数百亲卫骑兵以缉拿刺客之名大张旗鼓的出了成都南城。王源身着亲卫服饰,贴着小胡子冒充亲卫骑兵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出了成都。出城之后,数百骑兵便开始放马飞奔直奔西南雅州而来。
    雅州距离成都八十里路,众人一路毫不停留,当王鉷和罗希奭在雅州西三十里处的小镇中畅饮不休的时候,王源和所率骑兵正在月下飞马疾驰,二更不到,便抵达雅州境内。
    但众人没有进雅州城,而是在城南十里外的一处小村落中歇脚。次日黎明动身时,队伍中多了几十匹驮着给养的骆驼以及几名当地的向导,那是在宋建功抵达雅州之后便悄悄准备好的人手和给养,放在十里外的这座小村庄中等候王源等人的到来。
    天明继续往西踏上戈壁滩。到了晌午时,队伍抵达雅州西南戈壁和沙漠的交界之地,再往前便是茫茫沙漠之海。
    王源下令下马休息,众人在一从沙漠边缘的灌木之下的阴凉处停马休息,喝些清水吃些干粮,顺便躲避中午炙热的阳光。王源在灌木的阴凉下铺开一张地图来,几名向导被召来一旁听候王源的吩咐。
    “诸位,进入沙漠之前,有些事情需要交代。沙漠是死地,这绝非戏言,所以大伙儿一定要谨记这几位向导之言,他们都是出入沙漠的高手,我和诸位静听受教。”王源道。
    众人连连点头,沙漠的凶险众人皆知,这里是死亡之海,很多人进入一去不回,所以雅州一带的驻军很少的原因便是,即便是吐蕃人,善于在沙漠戈壁之中生活,也很难逾越上百里的沙海之地。
    王源微笑向一名头缠白巾的本地向导拱手道:“请老丈给我们说一说进入沙漠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吧。”
    那老者起码六十出头,脸上皮肤晒得黑黝黝的,身躯干瘦枯小,像是久在沙漠戈壁之间被晒干了一般,但却精神奕奕,说话声音洪亮。
    “军爷客气,老汉便跟各位简单的说一说,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照着老汉说的做便可。”
    第507章 沙漠
    “进入眼前这片沙漠之中,首要之务便是要带足清水,这一点诸位不用担心,几十头骆驼身上背满了水囊。各位军爷身上也有水囊,听诸位军爷说,只进入沙漠之中数天而已,水是绝对够了。”向导老汉捻动稀疏的几根黄胡子道。
    王源点头道:“莫忘了马匹骆驼也是要喝水的。”
    “够了够了,牲口喝的也是够的。除此之外要注意的便是防暑防寒,否则也是要死在里边的。”老丈笑道。
    “怎地还要防寒?沙漠之中不是说热的要命么?”柳钧诧异道。
    “这位小将军一看就是从没进过沙漠之中的,沙漠里白日酷暑难耐,到了夜晚却是滴水成冰。老汉我当年年少时同他人进入沙地之中,晚上露宿沙丘之上,第二天早晨,我的一位同伴竟然活活的冻死了。说起来你们不信,但这却是事实。”
    众人尽皆咂舌,很难相信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向导老汉笑道:“咱们这里有句话叫做:围着火炉吃西瓜。西瓜是夏日之物,却要围着火炉来吃,可见此处昼夜酷暑严寒分别之大了。”
    王源点头道:“明白了,我们夜里靠着马匹睡,还带有帐篷等物,应该不会有问题。”
    向导老汉道:“那是自然,老汉只是顺嘴一提,免得军爷们半夜里不注意冻伤了身子。另外一点便是进入沙漠之中辨别方向的本事,这一点不用军爷们担心,否则要我等向导作甚?但还有一点,老汉觉得没什么把握,正要请教军爷们,问个清楚明白。”
    王源道:“老丈请问。”
    那老汉蹲下身子,用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起来,画了几笔之后,众人看出来了,竟然是这一带的地形图形,和王源在一旁摊开的地图差别不大。
    老丈道:“军爷们要进入沙漠之中,老汉虽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但老汉可不可以多嘴一问,军爷们打算深入沙漠之中多少里,往哪个方向去?”
    王源指着地面上的图形的一处道:“去往这里,大概深入四五十里的样子。”
    老丈大惊道:“进入这么深的地带?那可真的危险了。军爷难道不知道您所指的方向有吐蕃人的城池么?此处有一条河叫金川河,河边是小片的绿洲之地,吐蕃人的野牛城便在此处。军爷难不成是要带着这两三百人去攻打野牛城么?”
    王源摇头道:“当然不是,但我们正是要去野牛城。”
    那老者皱眉半晌不语。王源道:“老丈,难道有什么难处么?”
    老者咂嘴道:“不瞒大帅说,沙漠中严寒酷暑缺水少食这些事情老汉都不惧,但若是要去到野牛城左近,老汉却是很担心。野牛城驻扎的吐蕃兵马甚是凶狠。咱们雅州一带的百姓为了生计,有时候不得不深入沙地之中抓捕沙蝎沙蛇等物,那些都是珍贵的药物,所以这也是咱们雅州一带百姓的一项生计。但每年都有数十名百姓被野牛城中四处游荡的吐蕃兵马给杀死。这些吐蕃骑兵骑的是骆驼,手拿的是弯刀,悠忽来去,行动甚是快捷。野牛城方圆十里之地,根本没人敢靠近,今日军爷们反倒要去野牛城左近,这可叫老汉很是担心了。”
    王源道:“老丈无需担心,咱们这么多人保护你们,你们不会有事的。”
    老者撇嘴道:“你们是不知道吐蕃人的凶狠,这件事军爷们还望三思而行。若是换个方向,老汉绝对不说二话。”
    赵青笑道:“老丈,你可知道和你说话的人是谁么?”
    老者摇头道:“我可不知,老汉只是被人花钱雇来的,说是当向导,但可没说去送命。”
    赵青道:“你面前这位是咱们剑南新任节度使王大帅。你该听说过他的名字吧。”
    老汉惊愕看着王源道:“您……您是王大帅么?带兵踏平南诏国的那个王大帅?”
    王源微笑道:“正是我。”
    老汉和其余几名向导纳头便拜,激动道:“原来是咱们剑南的大帅,怎么不知道您的名字?大帅踏平南诏的事情在咱们雅州早就流传开了。可是有人说大帅身高八尺,手握大刀,眼若铜铃,口若血盆,声如洪钟像个罗汉一般。没想到大帅您居然是个俊俏的后生。”
    王源哈哈笑道:“这也是传的玄乎了,眼若铜铃,口若血盆,声如洪钟,这可不是夜叉么?”
    老者拱手道:“今日见到大帅当真有幸。大帅都不怕,我这个半死的老头子又怕什么?没说的,带着大帅去便是。”
    王源笑道:“放心,不会去送命的,咱们是要去做一件大事。这件事做成了,你也有功劳。我会重重有赏。”
    老汉忙道:“有赏不敢当,我那小儿子对您敬佩万分,那段时间雅州募兵,他非要去参军,我没同意。于是直到现在也跟我闹着不开心。这一回遇到大帅了,回头若是替大帅办成了事情,大帅将我那四郎带走当个帐下小卒,满足他当兵的愿望,给他些照顾便谢天谢地了。”
    王源哈哈大笑,普通百姓的愿望也很实际,这是既要满足儿子当兵的愿望,又希望自己照顾他儿子,不要派上战场厮杀,最好是能给个官职当当的意思。
    “没问题,办成此事,收你家四郎入我亲卫营中当亲卫,瞧瞧你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我的亲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盔甲穿上,马儿骑着,多么威风。”
    老者连连称谢,再次跪下磕头拜谢。
    ……
    清晨,王鉷和罗希奭昨夜喝了些酒,睡的特别的香甜。早起之后神清气爽,洗漱之后吃了早饭,两人笑眯眯的出门,吩咐队伍开拔西进。
    几名向导打点完毕,领着两百余南衙禁卫和王鉷罗希奭等人缓缓进入沙漠之中。
    初入沙漠,两位钦差还有些小小的兴奋,天气也并不太热,眼前一望无际的沙丘绵延,沙浪起伏之景甚是壮美。王鉷和罗希奭骑在马上,指指点点谈谈笑笑甚是开心。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也越来越高,沙漠中的温度也变得酷热起来。壮丽美景虽然看着欣喜,但周围全是一样的景象,便也变得乏味无聊起来。热风吹起,沙尘飞扬,迷人眼睛嘴巴里甚是难受,再加上气温陡升,两位钦差大人的身上燥热难当,衣服都湿透了,厚厚的发髻里边全是砂砾和汗水的混合物,难受之极。
    两人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皱眉喘着粗气大口的呼吸,不时用宝贵的清水洗脸擦手,但也无济于事。身边南衙禁卫们更是叫苦不迭唉声叹气,一个个像是晒蔫了的树叶一般,毫无生气的坐在马上。
    有那么一刻,王鉷几乎便要打退堂鼓了,但他没好意思说出来。想想回到京城还要凭此跟陛下说些见闻,表些功劳,便也咬牙忍住。
    好在向导们说,今日晚间便可过了边境线,王鉷和罗希奭心里都想着挨过这一天,明日只要踏过一步吐蕃国境内,便算是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可以抓一把吐蕃国的沙子带回京城吹嘘一番。其实若不是身边还跟着二百多禁卫不能随便撒谎骗人的话,王鉷和罗希奭绝对不肯继续走下去了。
    走走歇歇,捱到了太阳落山。白日的炎热身上的热汗未干,天气却忽然变得寒冷起来。向导寻了一处避风的沙丘下方建议扎营休息,王鉷和罗希奭已经是全身说不出的不舒服,立刻下令扎营。
    晚间头晕目眩的王鉷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倒头睡下,便听帐篷外边夜风呼呼,砂砾击打在帐篷上的噼里啪啦之声扰人无法入睡。王鉷心中暗骂自己,干什么要死要面子来到这样的地方。
    迷迷糊糊中王鉷睡了过去,半夜里刺骨的寒冷却将王鉷冻醒过来,他低声咒骂着起身,准备叫亲卫在自己帐篷外升堆火。爬起身来出了帐篷,外边的寒风冻得他连打几个喷嚏。所有人都睡的正香,但王鉷却看到月光下有几个人影正鬼鬼祟祟的在沙丘上方移动。若非月色皎洁,若非沙丘映衬着天空,根本就不可能发现那几个人影。
    王鉷心头一紧,高声大叫起来。
    第508章 迷踪
    王鉷的叫喊声惊醒了营地中的众人,南衙禁卫们纷纷起身赶来,大有如临大敌之势。罗希奭也衣衫不整的赶了过来,高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王鉷指着沙丘的顶上叫道:“上面有人,刚才我看到沙丘上面有人影。”
    禁军护卫头目立刻下令一小队禁军卫士上山丘之顶查看,数十名禁卫飞快的上了山丘顶端,但却什么都没看见。
    罗希奭笑道:“王尚书是眼花了了吧,这种地方怎会有人?除非是鬼怪。”
    众人吓了一跳,脊梁后直冒凉气。路上走的无聊的时候,几名向导絮絮叨叨说了些沙漠里流传的鬼怪故事,当时大家都哈哈一乐。但这半夜三更,又说看到了人影,再谈及鬼怪之事,那可真是有些发毛。
    王鉷紧皱眉头坚持道:“本官还没老到头昏眼花,确实看到了几个人影,我一喊叫,他们便迅速消失了。不成,我要亲自上去瞧瞧。”
    众人无奈,只得簇拥着王鉷和罗希奭爬上了高高的沙丘。站在沙丘顶上,满月光辉之下,沙地如银,起伏连绵,一望无际。但四方环顾之下,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王鉷皱眉回忆着在下方看到的人影的地点,在沙丘上漫步仔细寻找,猛然间,他发现了数行杂乱的脚印。那是六七个人走过的痕迹,绝非刚才禁卫们走上来查看的脚印。
    “脚印,确实是脚印。”禁卫们查看之后惊骇道。
    “我就说看到了人影,你们偏偏不信。”王鉷怒道。
    罗希奭默不出声仔细看着这脚印的走向,忽然沉声道:“奇怪,这脚印是从我们的营地中绵延至山丘之顶,又沿着山丘往下,直朝东边而去。看上去是去了我们营地走了一遭?”
    众人头皮发麻,这些人去了营地走了一遭,居然无人知晓?而且这茫茫沙漠之中,什么人会出现在这里?
    王鉷沉声道:“叫向导们来回话。他们不是说,这一带沙漠之中渺无人迹么?倒要问问他们这里到底有什么住在沙漠里,看来他们没说老实话。”
    几名禁卫忙下了山丘去营地中找那几名向导,王鉷和罗希奭呆在山丘上小声的交换对这件事的看法。猛然间,下方营地之中几名禁卫跌跌撞撞的往山丘上跑,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叫喊。
    “了不得!了不得了!王尚书!罗御史!可了不得了。”
    “乱叫什么?有事便说。混账东西。”王鉷怒道,这几名禁卫的喊叫声中透着恐慌,在空旷的沙漠中格外的瘆人。
    几名卫士连滚带爬的上了沙丘,急促的禀报道:“王尚书,罗御史,营地里都找遍了,向导们都不见了。他们……他们的骆驼也不见了,全跑了。”
    “啊?”王鉷和罗希奭心中狂跳,周围的禁卫们也都目瞪口呆。进入沙漠之后,这些人全成了睁眼瞎,已经晕头转向不知道方向,全靠着几名向导指引道路,教他们在沙漠中如何防止晒伤,如何保存体力,如何对抗风沙等等。现在向导跑了,这些人岂非都成了无头苍蝇了。
    王鉷还算冷静,压抑住心中的慌乱皱眉思考了片刻道:“这么看来,我刚才看到的人影想必便是这几名逃走的向导了。速去查一查,他们有没有破坏驼马背上的水囊和干粮。”
    片刻之后,禁卫禀报,干粮和清水都保存完好,因为这些东西宿营时卸下驼马后单独保存在两顶帐篷里,周围都是禁卫们的宿营帐篷,即便是有人想破坏,也是办不到的。
    听到清水和干粮都保存完好,王鉷松了口气,这些都是保命的东西,没有了清水和干粮,众人在沙漠里挨不过一天时间。
    “罗御史,你怎么想。”王鉷问沉默不语的罗希奭道。
    罗希奭皱眉道:“这些家伙为什么半夜里逃走,恐怕其中有不为人所知的内情。王尚书,我觉得我们该退出沙漠了,这里不能待了,我觉得一定有什么阴谋。”
    王鉷点头道:“我也有同感。但是,咱们怎么回去?昨日走了一天,这些向导带着我们走了一天的路,一会儿南一会儿北,现在我们在什么方位都无从知晓。我们现在离开雅州也不知有多远,深入沙漠之中多远也不知道。”
    罗希奭想了想道:“总之是往东,月亮西落东升,我们一直往东走便可回到大唐境内了。”
    王鉷皱眉道:“也只能如此了,趁着还有月色,我建议尽早离开此地。”
    罗希奭表示同意,当下立刻下令开拔启辰,仓皇离开营地之处,按照大致决定的方向折返往东退出沙漠。夜晚的沙漠寒风凛冽,刺骨冰寒。众人匆匆忙忙的往东走,但不久后便遇到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般的大沙丘。起初众人还鼓足勇气翻越这些大沙丘,但随着沙丘越来越多,众人不得不选择绕行。
    七弯八绕走了两个时辰,众人突然找不到方向了。抬头看天空的月亮,却发现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落山了,根本无任何可以辨别方向的办法。无奈,硬着头皮又在微光中走了一个多时辰,众人精疲力竭之时来到了一处沙丘之侧。
    借着天空中黎明的微光,疲倦欲死的众人得到了一个更让人惊骇的消息,他们发现这座沙丘之下的平坦之地正是他们昨夜宿营的营地。帐篷的木桩钉下的痕迹宛然,杂沓的人马脚印到处都是,昨夜宿营时士兵们和牲口拉下的臭气熏天黄白之物围绕着营地的周边遍布。忙活了一夜,走了三个时辰,个个累得半死,居然又回到了原处。
    “沙漠鬼打墙!”有禁卫骇然叫道。
    “住口!”罗希奭怒喝:“再扰乱人心的,便军法从事。”
    惶然的众禁卫赶忙闭嘴,但嘴上不说,心中个个骇然。
    王鉷不顾形象坐在沙地上喘气,罗希奭凑过去和他低声商议:“王尚书,咱们现在怎么办?”
    王鉷面色煞白,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日头要出山了,要不等日头升起来,咱们便好辨别方向往东走了。”
    罗希奭皱眉道:“王尚书,我觉得我们不能这么干了。路上全是大沙丘,咱们像是走在群山之中,若不能选择一条捷径的话,我们也许走个五天五夜也未必能绕出去。但我们只有几天的清水和干粮,多绕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王鉷舔着发白的嘴唇道:“那你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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