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天气酷热无比。虽已进入八月初,但天气却依旧炎热。
酷热的日光之下,一直长长的队伍绵延数里在魏州东南方灰尘漫天的山野之中缓缓的蠕动。那真的是在蠕动,因为队伍中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又都是饱一顿饥一顿身子虚弱之人,在这样的酷热天气下,行进的速度可见一斑。
既然承诺了带着这些百姓一同逃出生天,王源便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但这样下去显然是不行的,从魏州出发,一上午两个多时辰的时间,整支队伍行了不到六七里,这简直不是在行军,而是在爬行了。若是没有这些百姓随行,骑兵队伍怕是已经在数十里之外了。
亲卫将领们虽然心有怨言,但这是大帅的命令,众人也没有办法,只能护送着这些动作缓慢的百姓慢慢走。烈日下的漫漫长路,以这种速度行军,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源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下令队伍在一片树林之中歇脚,以躲避中午的烈阳,同时也召集众人想想办法,看看如何能加快行军的速度。
树林的阴凉之中,百姓们渐渐赶到,所有人都迫不及待的进入林中喘息。在树荫的庇护下,众人总算是从酷热之中缓过气来。王源一直没闲着,他和公孙兰等人一直站在林地边缘等待着每一个蹒跚而来的百姓,直到后方再无一人,王源才转身进林。
在走向林子中间的空地的时候,忽然一阵打骂之声从树林一侧传来,还有啪啪的皮鞭抽打之声隐隐传来。
“贱民,敢偷我们的水喝。这水是给你喝的么?都是你们这帮贱民吵着要跟来,拖累了我们的行军速度。若是让叛军追上了咱们,大伙儿都要被你们这群贱民给害死。你还想喝水?呸,给你皮鞭子吃还差不多。”
王源紧皱眉头,大步走向声音发出之处。走了数十步,只见一群亲卫士兵和百姓们都在前方树林之间围观,那打骂之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王源阔步而来,身边的赵青高声喝道:“看什么热闹?还不都给闪开道路。”
围观众人发现王源到来,忙纷纷闪到一旁,给王源等人闪开一条通道。王源铁青着脸快步走近,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但见地上一名百姓正在灰尘之中翻滚呻吟,一人手握皮鞭追着他滚动的身子抽打着,嘴巴里咒骂不休。在旁边倾倒着一只木盆,一摊水渍浸润了地面。另有七八人站在旁边插着腰看着发笑,其中一人盔甲华美,正是丰王李珙。
“住手!”王源沉声喝道。
李珙正看着自己的随从用鞭子抽打那名百姓,打的烟尘滚滚,觉得那百姓好像是一头山猪在泥巴里滚动,觉得甚是有趣。猛听的王源的声音响起,不由得吓了一跳。忙摆手命那随从停止殴打百姓。
“见过王元帅,您怎么亲自来了,不就是通知去商议事情么?我刚刚接到传话,正打算去见你呢。”李珙拱手笑道。
王源一言不发,走到趴在地上呻吟的那名百姓身边,俯身扶起他。那百姓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头脸上有几道血痕,显然是刚才被皮鞭打出的痕迹。
“老丈,伤的如何?可有大碍?”王源沉声问道。
“军爷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饶命饶命。”那老者以手遮脸,吓得直哆嗦,脱离王源的手掌往后退去,咕咚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王源皱眉起身,抬眼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站着的那名手握皮鞭的李珙的随从,淡淡问道:“你打了他多少鞭子?”
那随从看了李珙一眼,嗫嚅道:“这个……小人没数。”
王源点头道:“没数么?我听到你骂了十几句贱民,一句贱民算十鞭子,那便是一百多鞭子。很好,鞭子给我。”
那随从不敢抗拒,伸手将鞭子递给王源,王源接过鞭子,猛地挥起,照着那随从劈头盖面的抽打过去。口中喝骂道:“你打了他多少鞭子,我便还你多少鞭子,有来有往公平之极。”
那随从猝不及防,被王源在头脸上抽打了几鞭子,顿时被打的眼冒金星,耳鸣目眩,忙伸手护着头脸,朝后躲闪。
王源喝骂道:“你还敢躲?赵青谭平,给我绑了他吊起来打,打足一百鞭子。不管死活,打死也是他活该。”
赵青谭平高声应诺,带着数名亲卫上前来抓住那随从的身子,用绳子开始捆绑。那随从高声叫道:“饶命,王元帅饶命啊。王爷救救我。”
李珙忙上前来对王源赔笑道:“王元帅,这是怎么了?我这仆役犯了什么事?告诉我一声,无需王元帅亲自动手,我来替你处置他。”
王源狠狠瞪了李珙一眼,喝道:“你还来问犯了何事?你手下殴打百姓是你纵容他这么做的么?”
李珙愕然道:“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这你可冤枉我们了,这刁民偷我们的饮马的水喝,我们喝止他,他反倒打翻了水盆。我手下随从王五见他刁恨,于是便下手教训了他一番。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元帅何必在意。”
王源冷笑道:“偷喝了你饮马的水,你便纵容手下用皮鞭抽打他是么?若我没来,那老者岂非要被你们打死?瞧瞧他身上的伤痕,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瘦骨嶙峋的老者,你们也下得去手?在你眼里,是否这名百姓都没有你的马儿金贵?”
第841章 小城
李珙忙赔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总得有个规矩不是么?马儿若不喝水如何赶路?王元帅,咱们是要去平原城打仗的,您带着这些百姓一起走便已经是不该了,这些百姓还要分我们的粮食和清水,这么下去可不成?您不能为了让百姓说你好,便不顾大局吧。”
王源瞠目喝道:“原来王爷是说我沽名钓誉,救百姓是为了博名声是么?”
李珙忙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王源摇头道:“丰王爷,你太教我失望了。你可是大唐皇族,若你将来有机会登临大宝,这些百姓可都是你的臣民啊。你的所用所食都是这些百姓供给的,有了他们,才有大唐的江山社稷,才有你皇族的崇高地位,你明白这个道理么?你的随从骂百姓是贱民,你可知道,这些贱民才是大唐的根基?你说要效仿太宗皇帝为榜样,但你的行为可半点也不像是太宗皇帝。太宗皇帝所推崇的载舟覆舟的道理你懂得几分?”
李珙见王源目光冰冷,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件事已经让王源动了真怒了。他意识到如果自己还不平息王源的愤怒,怕是和王源之间的关系要闹僵。于是他当机立断,立刻认错,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但只顺着王源的意思便是。
“王元帅所言极是,让我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然而也汗颜无地。王元帅,我这便弥补我的过失,给元帅和被打百姓一个交代。”
说罢,李珙从腰间猛然抽出长剑,快步走到那名被五花大绑的随从面前,大声喝骂道:“混账东西,你败坏了我大唐皇族的名誉,给我们大唐皇族抹黑,此罪绝不可恕。”
那随从张大嘴巴愕然道:“王爷……”
李珙不容他说话,抬手一剑刺入那随从的胸口。剑抽出时,一股鲜血奔涌而出。那随从张口呃呃作声,但片刻后便垂头死去。
“王元帅,我已经处置了这厮。虽然是他的过错,但此事我也有责任,我没有及时的制止。本王任凭元帅处置,绝无二话。”李珙回身沉声道。
王源也有些惊讶,他忽然像是重新认识了李珙一般,之前李珙在自己印象中的形象正在慢慢的剥落坍塌,露出一个真实的李珙来。原来这位丰王可不是自己眼中认为的那般萎缩窝囊,甚至有些幼稚可笑。他的另一面居然是如此的果决毒辣,并且懂的见机应变。这是一个全新的李珙。
“罢了,你也不用杀了他的。只需教训一顿便是了。”王源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毕竟这位丰王爷还有用场。
“不不,王元帅刚才的话说的甚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皇帝推崇这句话,那便是至理之言。我今日确实不该不加阻止。为了恕我之过,我决定让出随行的十几匹马匹给老弱百姓骑行,本王将步行赶路。”李珙道。
王源不知说什么好,事到如今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姿态放的那么低,难道自己还当真不依不饶不成?
“丰王爷既能领悟,便是百姓之福了。王爷自己看着办便是。走吧,去林中空地处商议一下行军之事,这件事便就此揭过,谁也别提了。”
王源转身大踏步而去。赵青谭平等也跟着离去。人群呼啦啦散去,丰王李珙松了口气,对身旁几名目瞪口呆的随从道:“挖个坑埋了他吧。你们心里肯定对本王甚是不满,我知道王五和你们之间情谊深厚,但本王没有办法。将来你们会明白本王的苦衷。你们放心,王五家眷本王会厚待赡养,你们不必为此事而惊慌,本王还是仰仗你们的。”
……
王源召集了众人在林间空地处商议如何加快行军的步伐,又能让百姓随军行动。刚才的插曲之后,李珙表现的很积极,除了表示将自己的马匹给百姓们乘坐之外,还积极的出谋划策。只不过办法大多无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出解决的办法,有的提议将全部马匹都给老弱百姓乘坐,亲卫改为步行,会加快些行程。有的则说就地打造车辆,让百姓们坐上大车,马匹拉着走。但这些办法都被王源一一的否决。
一个大前提便是,兵马不能被拖累的疲惫不堪,无论士兵还是战马,抵达平原城之后可能会有一场恶战。若是士兵们步行数日,岂非一个个疲惫欲死。战马本就不是拉车的牲口,让战马拉车更是暴殄天物,会废了这些战马的。而且王源之所以敢于率三千骑兵纵横叛军腹地,仰仗的便是这是一只骑兵部队,机动性强,冲击力强。攻可迅雷不及掩耳,撤可如疾风落叶渺然无踪,让对方无从追赶。这才是骑兵的优势所在。
平原城下已经探明有大批叛军围困攻城数月,虽然数量只有不到一万五千人,但这也是个极大的威胁。搞得人困马乏赶到那里,到那时攻不能攻,避不能避,岂非自取灭亡。
而且照现在这个速度,抵达平原城怕是要六七日时间,大大的违背了王源猛冲突袭的进兵原则。兵马疲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王源担心袭击三城之事很快就会传播开来。到时候不仅平原城下的敌兵有了防范,后方郑州汴州以及太行山北的太原府的叛军恐也会集结从南北包抄围剿。看似距离还很远,但五六天的时间足够这些州府的叛军赶到了。到那时别说救颜真卿救百姓,兵马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
众人议论纷纷,但见王源一直眉头紧锁不说话,都知道提出的建议王源并不满意。
公孙兰轻声问王源道:“二郎,你心里要是有想法的话便说出来,省的诸位在这里瞎耽误时间。既然大伙儿的提议都不能让你满意,你便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大伙儿也好商议商议。”
王源微微点头,开口道:“各位提的想法我确实认为都不太合适。目前我们要明确两件事,一是要解平原城之围,救出被围困的颜太守和平原城的百姓。二是跟着咱们的这些百姓也要得以保全。我既不想被拖延时间弄得人困马乏让兄弟们疲惫的无法作战,更不想看到被追兵追上来,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而且我们也不可能丢下百姓不管。故而要想二者都周全的话,我看目前只有一个办法。”
“大帅请说,是什么办法?”赵青等将领纷纷道。
“分兵。留下部分兵马护卫百姓往前走,其余兵马按照原计划即刻突袭至平原郡。以最快的速度解平原之围。回头再来接应百姓们。”王源道。
“这……大战在即,分兵可不是明智的做法啊。我们总共之声吓了两千八百多人,再一分兵,平原城下可就难了。”赵青皱眉道。
“是啊,在这时候分兵,实为下策啊。莫如我们先去平原城下作战,让百姓们慢慢的走,回头我们再来接应他们便是。”谭平也道。
王源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分兵是下策,但却不得不为之。谭平的想法我也有过,但是你们瞧瞧这些百姓,若无兵马护送照顾,怕是路上要死很多人,我们不带他们出来便罢了,既然答应了他们,便要保证他们的平安。咱们不但要护送,还要分拨清水粮食给他们吃。路上该照顾的照顾,该背的背,该驮的驮,不能放任他们的生死不顾。所以。于去往平阳城打仗的兵马比起来,留下来的责任更大也更艰辛。还要堤防后面的追兵抵达。照这样的行军速度,很可能会被追上。所以我其实并不担心平原城下的战事,反而担心留下的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王源如此看重百姓的性命,执意要救他们,众人也是毫无办法。这一次其实很多人都心中不太赞同王源的做法。在这种情形下,去被百姓拖累,也不知元帅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大帅何时变得这么仁慈了?在剑南的时候,大帅可不是这样的人。当初为了搜刮钱物,可是闹得剑南天怒人怨,还下令杀了不少闹事的百姓的。
“谁愿意留下来保护百姓?护送百姓慢慢前行?”王源问道。
众人无人出声,谁也不愿留下来干这个差事。王源的目光在众亲卫将领脸上扫射,看到赵青时,赵青忙摆手道:“大帅,我可不是不愿意,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胜任。我的脾气急躁,可没这个耐心。再说攻城战没了我恐也不成。”
“没了你还有我呢,为何不成?”谭平插嘴道。
赵青怒视谭平一眼道:“那你为何不留下来?”
谭平翻着白眼道:“我和你一样是急躁脾气,你不胜任,我也不胜任。”
赵青道:“那不就得了,我们两个都不胜任。”
王源皱眉扫视一圈,除了谭平和赵青,其他人恐难以独当一面,这二人不愿意留下来接受此事,倒是棘手之事。难不成要下死命令不成?
“二郎,我留下来吧,给我一百名士兵,我留下护送百姓们慢慢走便是。”公孙兰忽然出声道。
王源愕然道:“你?”
公孙兰笑道:“是啊,我不成么?此事也是因我而起的,我若不劝你带上百姓一起走,也没有这个难题了。所以理应由我来护送百姓。”
王源皱眉不语,一旁的李欣儿咬牙开口道:“还是让我来护送吧,攻城之时表姐需要助二郎一臂之力,不能少了你。我正好肩膀使不得力,跟在后面慢慢的护送百姓,也算是尽一份力了。”
“我也愿意留下帮着十二娘一起护送百姓。我也身上有伤,也帮不得二郎。”青云儿轻声道。
“那我也留下帮着两位姐姐。我伤势也未痊愈,参加不得攻城作战。”紫云儿也忙道。
王源心中感激不已,其实李欣儿的伤势虽没痊愈,但绝非不能骑马杀敌。青云儿和紫云儿更是伤口早已好的七七八八。她们愿意挺身而出,无非是为了替自己解决难题。攻城作战自己少不了公孙兰在侧,所以她们愿意替换公孙兰让她能够协助自己攻城。说到底,这便是她们的贤惠通达之举。
但王源甚是犹豫,他知道这护送百姓的任务很艰难,看似没什么,但却很可能成为一桩危险的差事。
正犹豫不觉之时,李欣儿笑道:“就这么定了,你不是担心百姓们怕咱们丢下他们跑了,心里害怕么?我是你的夫人,我们留下来岂非更能安百姓之心?这可比其他将军们留下来安定人心的效果更好。你给我们留下些兵马,其余的便不用操心了,总之一定安全将百姓们护送到达便是。你们击败了敌兵之后也赶紧来接应便是。就这么定了,莫犹豫了,耽搁太多时间了,你们该准备上路了。”
到这时,王源也没什么话好说,只能留下百名亲卫护送。同时仔细的叮嘱了一番三女,告诉她们一定遇事不能慌,多动脑筋,多想办法,婆婆妈妈了好一会,才被李欣儿催促离开。
两千五百骑兵整装上路,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的牵挂,顶着烈日冲上官道。在众百姓的目光之中,滚滚绝尘而去。
……
一百多里外,烈日炙烤之下的大地上孤独的矗立着一座小城,那便是河北道所属平原郡的治所平原城。
平原城原本是一处贫瘠的郡县,百姓们生活的很是贫苦。但自从五年前来了一位新太守之后,这里很快便换了面貌。这位新太守上任之后,着手整饬当地吏治、废除苛捐杂税、奖励人才、整饬治安。并且亲自率领百姓们屯田垦荒,挖渠疏河。仅仅三年时间,这座贫瘠的平原小城便政务清明,家家富足起来。
这一位太守便是从京城外调而来的殿中侍御史颜真卿。当年他之所以被贬离京赴平原为太守,实则是因为得罪了李林甫和杨国忠。当时朝中李适之同李林甫争权,朝臣纷纷各自站队,而颜真卿却不愿同流合污,故而为两方所排挤,不得不离京外任。但这样一来反而给了颜真卿一个避而远之施展才能的机会。短短三年,颜真卿便将平原郡治理的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得到上下一致认同。
两年前,颜真卿的好友,大唐当代名士,大诗人高适曾来平原城拜访颜真卿。目睹了颜真卿治理之下的平原城的盛景之后,高适还曾写了一首热情洋溢的赞美诗送给颜真卿。
诗曰:皇皇平原守,驷马出关东。银印垂腰下,天书在箧中。自承到官后,高枕扬清风。豪富已低首,逋逃还力农。
在此之前,大唐上下官员百姓对颜真卿的印象也大多是停留在他是当今书法大家,是大唐的文坛名士,但对他的理政才能却知之甚少。而来到平原郡后,颜真卿终于释放了自己的才能,让人刮目相看。
但和颜真卿接触的多的人还知道他的另一个特质,那便是坚持心中的想法,不为权势所迫,绝不同流合污。这一点,当时的李适之李林甫杨国忠等人自然是深有体会,因为他们争权夺利之时,颜真卿便不止一次的上书玄宗表达对他们的不满。在那种时候,能够上书陛下表达对这三人的不满,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没有巨大的胆识和勇气,没有内心中的强大是绝不可能做到的。而且,颜真卿的原则性很强,当初正是得知王源也和这些人搅合到一起之后,即便颜真卿内心之中对王源的诗作和书法深为佩服,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和王源还诗断交,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
这便是颜真卿,一个内心有自己坚持和原则,铁骨铮铮的大唐名士。
当然颜真卿并非是独善其身之人,他不会和很多大唐名士一般选择眼不见心不烦,选择归隐山林发牢骚。在平原郡任上,一方面治理政务,一方面颜真卿从未放弃关注朝中的一切事务。即便他人微言轻,对于朝中的事情没有发言权,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
自他离京之后,朝中风云变幻,波澜不休。先是李邕一案牵扯到了李适之,李适之罢官倒台,最后莫名其妙的淹死在一条大河里。再后来杨国忠和李林甫之间的争权夺利,到后来杨国忠独揽大权,李林甫被挖棺暴尸,成为大唐罪人,一桩桩一件件,颜真卿都看在眼里。每一件事他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除了和身边的亲密好友说几句之外,再无其他表达的途径。
当然,他也一直关注着一个人的沉浮,那便是王源。虽然和此人断交,但此人是颜真卿一直欣赏的才学之士。王源的诗文水平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就算这个人的品行有亏,但不能抹杀他的才学。而正是这个王源给了颜真卿无数的惊喜,当颜真卿得知王源被杨国忠任命为剑南节度副使去讨伐南诏之时,还曾担心这个只有文才的少年会误了大唐的大事。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让颜真卿大为惊叹。
这几年来,王源平南诏,破吐蕃大杀四方的消息一件件的传来,颜真卿真是差点惊掉了下巴。而且颜真卿并未听到王源依附于杨国忠之后做出什么伤天害理有损大唐的事情来,相反还听到过王源和杨国忠之间诸多不合的传言。那一次,自己的堂兄常山郡太守颜杲卿随同安禄山去京城给贵妃娘娘庆贺生辰,回来时曾特意来到平原城和颜真卿谈及和王源见面的情形。当听到王源依旧记挂着自己,依旧把自己当做朋友的时候,颜真卿心里也有了些异样的感觉。颜真卿有时也会反思自己的行为,当初只因为他和杨国忠结交,借杨国忠上位自己便将他列为趋炎附势之人,这是否是一种偏激。若王源没有的杨国忠的提携,又怎能有今日为大唐南征北战立下的莫大功勋。
然而,王源在大唐西境,颜真卿在大唐东境,相距千山万水,远在天涯海角,即便有心相聚说开当年之事,却也是阴差阳错很难再聚首。颜真卿身为太守,一年只允许进京一次述职。而王源身为节度使,自然也很少去京城,两人即便都有机会进京,却多是擦肩而过了。
朝中发生的一系列的风云变幻导致了朝廷局势的动荡,颜真卿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特别是最近两年,身为安禄山治下的官员,颜真卿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安禄山的变化。本来颜真卿对以胡人为将便持反对意见,这也是他和李林甫意见相左的一个点。随着安禄山得到了河东道之后,整个安禄山所辖三道的局势变得极为的微妙。
这些微妙之处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受的到,在外人看来一切如常,但在颜真卿看来,他已经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有风雨将至的危险。安禄山的大肆囤积粮草兵备,同奚族人之间交往甚密,不断的更换所属州府之中与之意见不睦的官员。不断的提拔胡人将领为军中领军之将,这些举动都让人甚是怀疑。
颜真卿将自己的判断和堂兄颜杲卿做过交流,但颜杲卿认为他有些小题大做。颜真卿没有认为自己小题大做,性格之中的坚持让他觉得有必要提醒朝廷。于是,在某一段时间里,给玄宗上书,提醒玄宗防止安禄山有谋反之心的有限几个人当中,便有颜真卿一个。
但玄宗的反应是根本不予理会。因为杨国忠经常在玄宗耳边念叨安禄山要造反的话,玄宗将这一切都看着是杨国忠和安禄山之间的矛盾。故而所有这方面的奏折都被玄宗看成是依附杨国忠而上奏,故而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