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琳点头道:“确然如此,贼兵最近确实攻的凶,难道说他们已经得知我城中的情形,知道我们粮草断绝,所以要一鼓作气的攻下城池不成?”
众人看着皱眉沉思的颜真卿,想听听太守对此如何看法。颜真卿缓缓开口道:“不排除他们预料到城中的情形。毕竟我们坚守了九个月,粮草必然是个大问题,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以预测之事。但老夫总觉得不像是这个原因。如果是贼兵判断我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的话,他们其实无需这般猛攻。若是老夫领军的话,反而会只围困不进攻,因为无需付出代价,只要粮草断绝,城池自破,又何必去付出巨大的伤亡?”
“有道理,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值得。若只是死死的围着,我们断粮之后要么出城死战,要么便是困死在城中,根本无需这么凶猛的攻城。”众人纷纷点头道。
“那么,颜公认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李泽交问道。
颜真卿沉思片刻道:“凡不合常理之事,必是因外力所胁迫。要么是安禄山不满他们这么长时间无法攻破城池,下达了死命令,令他们不得不猛攻。要么便是迫于另外的情形,或许整个大局于他们不利,他们不得不快速的解决平原城之事,然后可调兵前往所需之处作战。又或者是因为他们觉得再不攻下我平原城便没有机会攻下城池了。总之,必是外力迫使他们这么做。”
“那到底是哪一种情形呢?”千夫长徐皓问道。
颜真卿皱眉道:“老夫也不得而知,我们困守城中消息闭塞,不知外间消息。也许是我朝廷兵马正挺进这里,他们若不猛攻的话,便再无机会了。但这种可能性很小。数月前传来的片言只语的消息都说朝廷现在在成都安定,长安洛阳均在贼兵手中。这才过了没两个月,朝廷兵马不可能进攻如此顺利。在顺利也绝对到不了平原城最近。更大的可能是贼兵急着调集兵马去前线,故而需要迅速的平息后方战事。”
李泽交忽道:“颜公,有没有可能是朝廷派人来接应我们了,城下贼兵得到了消息,故而加紧攻城?”
颜真卿皱眉道:“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不过这种可能性更小。这里是叛军腹地,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从长安东来不太可能,从南边渡河而来倒是有些可能,然而黄河以南的几座州府兵马不多自顾不暇,又怎会冒险来救?若是能救,他们早就出兵前来了,正是因为无法救援,故而我们才只能困守。”
众人默默点头,颜真卿说的都是实情。黄河以南的州府大多是内陆州府,兵力薄弱自顾不暇,焉能出兵救援。那么贼兵这突然暴走而攻,倒是一个难以索解的谜团了。
“颜公,卑职打算带人偷出城去打探一番。一来探探外边的消息,起码知道朝廷如今的情形如何?二来卑职也想弄些粮食进来。卑职知道安德县的县仓有粮食,叛军攻来时没来及运走,所以当时郭县令便命人将这批粮食藏在了安德县东的义庄里。义庄祠堂的几十口棺材里不是死人,都是粮食。虽然数量不多,大概不到一千石,但足可够咱们再撑个十天八天时间了。眼下形势瞬变,也许十天八天一过,又是一个局面。”李泽交沉声道。
闻听此言,众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来城外还有粮食藏匿,这可是救命的稻草。李泽交这时候说出来,简直像是天降甘霖了。
“可是,这粮食如何运进来?你又如何能出去?”和琳道。
“我正是不知道如何运进来,这才犯愁的。出去倒是简单,趁着夜晚坠出城去,以护城河干涸的河道的掩护便可偷偷出去。地形我熟悉的很。沿着护城河的河道可到城东十里桥的柳树林。进了柳林贼兵便根本没办法了。当然,大股的兵马自然不成,带个百八十人是一定能出的去的,而且绝不会惊动贼兵。”李泽交道。
颜真卿微笑道:“你既出的去,我便可以让你进的来。这样,今晚你出城,明晚你便在东城外柳林带着粮车等待。我带兵马出西城门佯作突围,到时候贼兵必全部将注意力集中在西门处,到时候命人骑着五十匹马赶到柳林外,用马匹将粮车迅速拉进来便是。另准备一千兵马跟随护卫,遇敌也不怕。贼兵大队在西南,东北两处只是小股围困监视,那是防止我们突围的,应该不足以抵挡我们的兵马,待他们调兵前来,我们已经将粮草接回城中了。”
“好办法,就按照颜公的办法来办。明晚卑职一定将粮草运回来。”李泽交道。
众人都欣喜不已,一听到有粮食了,个个身上都有了劲。议论纷纷之中,一个声音怯怯地问道:“颜太守,那五十匹马还杀不杀?”
“当然不杀了,范仓司,明晚还指望着它们拉粮车进来呢。”马相如哈哈笑道。
……
在魏州东数里外的树林和百姓们脱离之后,王源便率两千五百骑兵马不停蹄的往东南疾驰。魏州沦陷的消息定然像是长了翅膀一般的四处扩散,王源想要追上这长了翅膀的消息,在平原城下的叛军没有得到消息时便抵达平原城下,然而,这似乎并不太可能。
天气实在是太炎热了,从上午巳时末到午后未时这两个多时辰的时间几乎是无法赶路的。人能受的了,马匹却绝对扛不住。一路上大地荒芜河流干涸,连个饮马的地方都找不到,而在这样的天气里,马匹每跑一段路便需要饮水降温。但却找不到可以让它们尽情畅饮的水源。
无奈之下,王源只能选择在午间的时段走走停停,携带的清水也很有限,因为大部分都留给了后面的百姓们。王源本以为路上可以找到补充清水的地方,然而却是失算了。
因为这样的原因,导致行军的速度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本来王源计划着一百多里的路程,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便会抵达。然而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分才抵达了平原城东十五里地之外。
眼看天色渐黑,兵马又经过两日的爆晒和焦渴而变得疲惫不堪,加之前方已经发现了叛军的营地,王源不敢让兵马继续前进,于是一面派出骑兵侦查平原城下的情形,一面找了一处破落的村庄让骑兵开进村庄里藏匿踪迹回复气力。
幸运的是,在这座已经没有人烟的村庄之中,赵青发现了一口水井。放下木桶下去,发现虽然水位很低,但井里还是有井水存在。这一发现顿时让士兵们喜笑颜开,有了清水,人马便可痛饮一番。在这样的天气里,没什么比喝饱了清凉的井水更能让人恢复气力振奋精神的了。
天黑之后,派去城下侦查的斥候骑兵陆续赶了回来,禀报了平原城下的情形。此去是平原城的西门,西门外三四里便是叛军的大营,连绵数里,看兵力应该不少,起码有个上万人左右。去其他城门方向侦查的斥候也禀报在其他方向也发现了叛军的营寨。粗略算下来,叛军在平原城外的兵马竟然有两万多。
好消息是,既然叛军尚在城外,那便是说平原城未破,颜真卿等人尚坚守在城池之中。坏消息是,叛军围城的人数居然有这么多,本来王源估摸着最多万余兵马,但现在看来叛军人数超过了两万。
斥候还禀报说,在叛军大营西边的方向,还有叛军设立的营前岗哨,还有不少士兵正在加强营边的工事。听到这个消息,王源立刻意识到,叛军已经得知了魏州失陷的消息,否则他们只是攻城之兵,根本用不着加固营寨,而且不是加固的东边面朝城池的方向,而是背面。那便是防范从腹背攻击的敌人了。
情形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如果叛军没有防范,王源是打算率骑兵进行突袭的。出其不意的攻入叛军在西门的营地,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一点以两千五百多人的骑兵兵力是完全做得到的。
但现在叛军极有可能已经有所防范,而且兵马的数量又高处自己原先的估计,突袭之事便要慎重以待了。
无论如何,今晚王源是要兵马好好的休息的,所以安排了警戒之后,人马在村落之中安顿休息,好好的睡一觉补足精力。王源也没有召集众人商议对策,他也很是疲惫,在一处清扫干净的农舍的房间里,和公孙兰阿萝三人和衣而卧。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几句之后,便都沉沉的睡去了。
半夜时分,王源被嘈杂之声惊醒,爬起身来,见公孙兰手持长剑在窗口朝外张望,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公孙兰摆手道:“是赵青和谭平二位将军的声音,我也刚刚听到了嘈杂之声,这才起身查看的。”
王源刚欲说话,便听到院子里赵青的声音响起:“大帅,大帅,卑职有要事禀报,大帅,快醒一醒。”
王源抬脚出门来到廊下,见赵青谭平等人带着七八名将领齐刷刷的站在院子里。一个个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十几名亲卫举着火把站在旁边,气氛甚是紧张。
“怎么了?你们怎么没有休息?天亮了不成?”王源诧异问道。
“卑职等不该打搅大帅休息,但情形有变,卑职等不得不来请大帅示下。”赵青沉声道。
王源皱眉道:“发生何事了?”
赵青道:“窥探敌营的兄弟们刚才回来禀报,说敌营之中有动静。卑职等担心贼兵探知我们的动向,于我不利。故而来请大帅示下。”
王源道:“敌营之中发生什么了?敌军出动朝我们这里来了?”
赵青摇头道:“卑职也不太清楚,但禀报的兄弟们说,敌营兵马半夜里嘈杂喧闹,似乎是有出兵的迹象。窥探的兄弟不敢耽搁,便立刻回来禀报了。”
王源想了想道:“备马,咱们去瞧瞧。我倒要见识见识贼兵怎地如此大胆,半夜里用步兵倒来围杀我的骑兵兵马,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众人立刻上马,大队兵马也做好了准备在后等待命令,王源等数十人飞骑从破落村庄之中驰出,直奔东边的敌营方向而去。
一弯新月之下,四野朦胧。夜晚的天气凉爽之极,休息了几个时辰,人马都精神十足,在夜间的旷野奔驰如飞。七八里的路程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到了。但见前方旷野之上,灯火通明人影闪烁,那里便是平原城西门外的敌军大营。
众人稍微放慢了脚步,奔到一处小土坡上往敌方大营看去,但见敌营之中呐喊嘈杂之声清晰传来,在敌营东边还有隐隐的火光,伴随着刀剑交击之声,人群喊杀之声随着夜风送入耳中。但除此之外,并没见一兵一卒出营往西前往神策军骑兵驻扎的村落方向。
众人甚是纳闷,赵青和谭平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见王源眯着眼远远眺望平原城头方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帅为何发笑?大帅知道敌营中发生了什么吗?”赵青忙问道。
王源笑声不绝,点头赞道:“我真是服了这个颜真卿了,被困了这么多天,应该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吧。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出城夜袭敌营,这胆子也忒大了吧。”
“什么?大帅的意思是说,这是颜真卿出城袭营?”众人尽皆愕然。被敌军困守这么多天,能守住城池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颜真卿居然还敢袭营,简直不合常理。
“瞧见城头上的火把了没?大半夜的火把撩天,不是城中兵马冲出来袭营还是什么?颜真卿的胆略当真是大,只是这也太莽撞了些。守城便守城,出城袭营岂非是白白送人命?杀几个敌兵有何用?保存实力才是他此时该做的,毕竟是半路出家,用兵不精啊。”王源笑着评价道。
“是啊,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搞不好要吃大亏。”赵青等人纷纷道。
王源沉声道:“既然他们都动手了,总不能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本来想让大伙儿好好的休息一夜,待明日再行攻击,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颜太守的袭营虽然莽撞,但却正好给我们创造了突袭的机会,这个机会不可失去。赵青谭平,即刻传令,亲卫营骑兵准备冲锋,目标叛军大营!”
赵青和谭平齐声拱手喝道:“遵大帅之命!”
第844章 希望
平原城西城门外,颜真卿领着两千余士兵在三更时分偷偷打开城门对叛军大营发动了突袭。说是突袭,其实只是摸到叛军大营数百步外,然后发射火箭制造混乱而已。总体而言,其实只是做做样子佯装攻击。士兵们也不敢往营地里冲,只是一边射箭一边举着火把摇晃呐喊,看上去声势浩大,其实却雷声大雨点小。突袭的目的当然只是为了吸引敌军的主意,好让城东的运粮行动得以偷偷进行。
平原城中的兵马出城袭营,这还是叛军围困平原城数月以来的第一次。连叛军们都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干。今天白天刚刚进行了一整天的攻城,几乎就要攻破城池了。平原城中的守军应该已经抵挡不住几次这样的进攻了,却居然敢夜里出城袭击?当真是教人疑惑不解。不过正因为觉得疑惑和不合常理,倒也让叛军产生了一些混乱。但很快,在弄清楚平原城守军只有数千人,并且只是虚张声势之后。叛军领军将领康没野波下达了出营迎敌的命令。
随着叛军大批兵马出营接战,平原城守军的两千余人立刻往后撤退,因为他们其实根本没有与之接战的资本。不过一边撤退,一边回头放箭的办法还是造成了叛军的一些伤亡。但其实这些伤亡微不足道。之所以不快速撤回,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很明显,叛军也并不想在夜间猛攻到城下,因为很显然追到城下是不明智的,平原城的城墙上的弓箭手可不是吃素的。夜间攻城这样的事情康没野波是绝不会去做的。但任由对方挑衅也不是康没野波的风格,于是双方边在城下数百步的距离内你来我往的相互射箭。叛军不往城下攻,颜真卿也不下令兵马退回城中,反正是要拖延时间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能耗多久便是多久。反正死伤也不大,夜晚的射箭都没有什么准头,只是胡乱的对射罢了。
终于,大半个时辰后,双方都有些意兴阑珊。袭营的不像是袭营,迎战的不像是迎战,大家像是两个相互忌惮的人打架,对着吐了一会口水便再无进一步的举动。颜真卿觉得时间也差不多,再闹腾下去也没多大意义。对方的弓箭手数量多,虽然箭支只是胡乱发射,还是会有一些伤亡的。于是颜真卿下达了撤回城中的命令。见到对手回城,对面的判军也立刻转身回营。双方终于和平的一拍两散。
颜真卿一边下令兵马迅速退回城中,一面急切派人去询问东城运粮的情形。然而,运粮的消息尚未传来,城楼上负责掩护的千夫长徐皓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颜公,有些不对劲啊,敌营后方好像有大动静。看上去好像一片混乱。”
颜真卿一愣,忙迅速上了城头朝叛军大营处眺望,虽然相隔甚远,但叛军大营之中的骚乱还是清晰可辩。胡乱晃动的火把之中,似乎有无数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入敌军大营之中。细听之下,还有无数的呐喊和刀剑交击之声传来,那绝对是有兵马在突袭敌军后营。
“怎么回事?怎会有兵马袭击贼兵大营?难道说果真有兵马来营救我们脱困么?这……怎么可能?”颜真卿惊愕不已。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瞧,北城和南城的兵马也都增援去了,看来这股兵马不容小觑,西城大营的贼兵貌似顶不住了。”
众人一边观战,一边七嘴八舌的指点议论道。
颜真卿不再犹豫,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城中所有兵马即刻出城攻击贼营前营,这一次要真正的发动袭击,以分散敌军主意力,协助袭营的兵马,减轻他们的压力。”
徐皓忙道:“颜公,该不会是叛军故意演戏给我们瞧吧,引诱我们出兵去协助?然后将我们聚而歼之?”
颜真卿摇头道:“绝无可能。老夫刚刚想明白了,为何这两日贼兵攻城如此猛烈,便是知道了有救援兵马迫近,故而才如此疯狂。不要多说了,即刻整队出兵,他们来救我们,我们反倒坐视不理么?焉有是理?”
众将领不再多言,立刻纷纷开始行动,城中一共只有四千余的兵马,一千兵马被用来掩护东城的运粮,剩下的三千多全在这里。这一次除了城头留守数百士兵之外,其余倾巢出动出城,朝着叛军大营重新杀了过去。
叛军大营西侧,王源的两千五百余亲卫骑兵正如一股龙卷风横扫入叛军营地。叛军在骑兵距离营地数里便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因为叛军昨日便已经得到了魏州陷落,一只大唐兵马正朝平原城逼近的消息。只是他们没料到他们来的如此之快。但即便如此,在营地里许之外游弋的夜哨还是很快便听到了隆隆而至的万蹄踏地之声。但即便如此,当他们将消息送回营中的时候,叛军只来得及仓促的组织起数百名弓箭手来到工事旁阻击时,神策军骑兵便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接下来,即便弓箭带走了近百名骑兵的生命,但无法阻挡骑兵们奔雷而至,摧枯拉朽的突进。骑兵若惊涛骇浪一般冲开了本就没有特别防护的平原军营,冲垮了阻挡的残枝断叶,冲进了营地之中。
战马嘶鸣,刀剑闪烁。无数骑兵的身影穿插在营地帐篷之间,刀剑长枪陌刀起落,弓箭嗖嗖乱飞。在很短的时间内,叛军后营的数千贼兵便无法抵挡,开始在惨叫和屠杀之中溃散。
刚刚从前方领军回营的康没野波得知消息,立刻下令中军前营兵马立刻迎战。当康没野波率数千士兵赶往后营。在一片狼藉和火光之中,康没野波看到了袭击者的真面目。那是无数的骑兵在践踏营地,屠杀士兵。此时康没野波也明白了为何对方来的如此之快,自己本以为他们起码还需要数日方至,却原来他们竟然清一色全是骑兵。送来的消息也根本没有提及这一点。
康没野波没有犹豫,一面下令手下数千兵马立刻上前迎战,缠住对手,阻挡冲锋而来的对手,一面立刻下令催促了本已经收兵回营的其他城门处的兵马重新回头再次增援。这一次可不是刚才那种袭营,而是真正的强力袭营。刚才是虚惊一场,现在却是真正的狼来了。那是数千骑兵的冲锋袭营,若不以数倍兵力围堵阻击,本营万余兵力都未必能阻挡他们的纵横驰骋。
王源一马当先,大黑马如一股黑色的龙卷风踏过地面的狼藉直冲向中营。他的身后马鞍上坐着阿萝公主,阿萝手中握着弓箭,夫妻二人组成了远近互补的夫妻阵。但凡马前马侧之敌,王源以长剑击杀。稍远之敌,阿萝便以弓箭射杀。配合的天衣无缝。
王源身侧的一匹红鬃马上坐着的是公孙兰,她衣袂飘飘,像是马背上的一朵黑云。一手提剑,一手扣着暗器紧随王源马后。此刻公孙兰倒是沦为王源和阿萝的保护人,但凡发现二人有危险,公孙兰便出手化解。正因如此,王源和阿萝才杀的肆无忌惮,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叛军中营方向射来一阵密集的箭雨,但有铁盾护身的亲卫们受到伤亡极其有限,两轮箭雨之后,骑兵大队兵马便已经冲入了敌军阵型,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杀。
康没野波下了死命令让步兵缠住对手,因为他已经看见了从南城赶来的一万援军兵马包抄而至。他知道,对付骑兵便只能拖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冲锋践踏。一旦将他们困在原地,便可以用优势兵力将之围困一个个的击杀,这正是目前自己想做的。
王源很快便洞悉了叛军的企图,因为他也看到了敌军的增援兵马。王源当然不能被他们给围上,目前回头是不可能的,唯一的一条路便是直接往前冲杀,杀穿敌军大营,进入平原城中。那样即可脱困,也可完成一击便走,消灭部分敌军有生力量的目的。王源可没指望在今晚便可以将这两万多叛军击溃,那是不可能的。
“赵青谭平,传令保持阵型,跟随我往城下杀。”王源高声喝道。
命令下达,王源挥剑砍杀一名叛军士兵后对身侧的公孙兰点头道:“表姐,我们一起打头阵,冲开一条血路。”
公孙兰微笑点头,纵马冲前,手腕一扬,无数碎石出手,前方十几名叛军士兵纷纷翻倒受伤,与此同时公孙兰的马儿也冲了过去。王源大喝一声,催动黑马紧紧跟上。手中破军剑连砍数下,剑光闪烁之中,两只断了的胳膊飞上天空,两名叛军士兵惨叫着倒下,而王源的战马已经在丈许之外。
后方,赵青谭平等人率领数千骑兵紧随王源和公孙兰的身后,践踏砍杀出一条血路,朝着前方稠密的叛军士兵冲杀而去。
叛军兵马拼了命的阻拦,不惜以血肉之躯阻挡去路。然而,他们的腹背之处遭受到了从城中去而复返的颜真卿的三千步兵的进攻。这三千步兵虽然战斗力不强,但在腹背的攻击卓有成效。箭支射杀了大片的叛军,引发了叛军前后受敌的混乱。在这一片混乱呢之中,亲卫骑兵冲锋而至,刀剑砍削,切瓜砍菜,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叛军兵马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屠杀,即便有着康没野波下达的死命令,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溃逃。在右侧援军抵达之前,拦阻去路的叛军数千兵马开始四处逃散。神策军骑兵像是一条洪流从营地中间冲锋而过,留下一地的尸首血肉,在康没野波眼睁睁的目光里绝尘而去,冲向了平原城下。
颜真卿的三千步兵也紧跟着骑兵的脚步迅速撤往城下。站在城门前的颜真卿看到骑兵滚滚而来,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他听到了冲在最前方的一名穿着金光闪闪的盔甲的骑兵将领朝自己摆手大喊。
“颜太守,别来无恙啊。”
颜真卿一愣,皱了眉头想了片刻,忽然脸上满是惊喜,激动的胡子乱抖,喃喃道:“怎么是他?这怎么可能?”
……
虽然是深夜,但整个平原城中一片欢腾。百姓们拥挤在大街上围观跃马飞驰而过的神策军骑兵,欢呼之声,鼓掌之声此起彼伏。许多百姓跪伏于地朝天磕头,热泪横流。
九个月了,平原城与世隔绝,承受了无数次的围攻,死伤了数千军民,数次经历城破的绝境,无数次的经历恐惧和痛苦,无助和饥饿。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成为大海中的一片孤岛。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没有任何脱困的希望,成为了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而今天,他们终于看到了朝廷派来的兵马,这怎不叫他们喜极而泣,热泪横流。
在全城百姓的簇拥下,两千多骑兵沿着主街来到郡衙广场上。在衙门广场前的台阶下,王源翻身下马,在众人簇拥下进入衙门里落座。直到此时,颜真卿和王源才有机会真正的交谈。刚才这一路嘈杂闹腾,两人根本没机会交流。
“王节度使,没想到是你领军前来了,当真叫颜某意想不到。刚才在城外听到你的声音,颜某还以为是在做梦呢。”颜真卿呵呵笑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近乡情怯,见故人同样如此。我还担心颜太守见到是我前来,掉头便走了呢。”
颜真卿一愣,呵呵笑道:“王节度使,当年的事,颜某可能错怪你了。这件事咱们单独再说,快告诉颜某,你们是怎么到了我平原城的?莫非朝廷大军已经打到了洛阳以东,收复了大片失地了么?”
王源刚欲说话,一旁的赵青忽然插话道:“颜太守,您的称呼有误,我家大帅虽然兼着剑南陇右两道节度使,但也已经是我大唐的新任相国,并且是陛下任命的平叛兵马大元帅。颜太守该改一改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