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硝石是个大问题。盐湖若无硝石供应,便什么都是扯谈了。何况还要研制出重炮出来,又是需要大批的火药。柳管事,咱们现在霹雳弹的存量有多少了?”
“禀大帅,现在库存一万三千枚。”柳熏直忙道。
王源沉吟片刻道:“罢了,霹雳弹停产,有这一万三千枚霹雳弹暂时够了。反正这个冬天也不会有仗打,这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想办法解决硝石供应之事。从今日起,所有配置的火药都用于别处。”
“遵命!”柳熏直道。
王源看着张正一道:“张真人,关于炸药和其他原料的问题暂时可缓解。停了霹雳弹之后应该够你制作手雷之用了。你刚才说除了原料的问题,还有别的原因是么?”
张正一道:“正是。除了原料的事情,这手雷目前还是不稳定的。大帅应该也看到了,刚才老朽让童儿摇动了不多不少的八下掷出去,那是有原因的。黄磷和火药铁片在摇动的时候会发热,但这个发热的程度却随着温度和季节都有关系。若是冬天,一切都是冰冷的,那么要让手雷掷出去便能爆炸,便需要多摇几下。夏天气温暴晒,手雷甚至无需摇动,一旦黄磷混入便会爆炸。故而这个度如何掌握,是需要好好的钻研一番的。”
王源吁了口气缓缓点头,张正一说的不是废话,反而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何时该摇,摇动几下可投出必然触地爆炸,晴天如何?雨天如何。夏日如何,冬日如何,这都需要摸索出规律来。之所以我刚才让童儿摇八下,那便是经过实验的结果。此时此刻,摇动八下正好投出必爆,少一下投掷出去便不一定能爆炸了。多一下甚至没投出去便已经在手里爆炸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朽必须要弄清楚这些规律,这样一旦生产此物装备军中之后,便有规律可循,不会炸死自己人,或者是投出去毫无效用了。”张正一续道。
王源道:“你说的很是,这些都要弄清楚。另外,我提个建议,你那装药之法太过麻烦。战时岂会一样样的从小孔填药?我建议手雷可以做些设计。譬如造成上下两层,中间以物隔绝。一旦需要投掷时,直接拉出隔板,使上下药物混合。再摇动生热投掷而出便是。这样简单的多。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黄磷在其中会不会自动燃烧起来,或许可以用某些办法保证黄磷不会烧起来。”
张正一顿悟道:“这法子好,老朽也正觉得这般填药太麻烦,若是双层结构,倒是迎刃而解了。黄磷会自己燃烧的问题,老朽可以想办法解决。这个应该不是难题。大帅果然心思巧妙,一言中的。”
王源道:“看来短时间内想以这种手雷装备兵马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张真人,你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展。现在剩下的问题都是些小问题,我相信很快便能得到解决。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不如我们中午便在这里叨扰一顿饭,咱们边吃边讨论一番。反正下午我也走不成,还要去看看东边的铸炮进展的如何呢。”
张正一忙道:“那可太好了,只是我这里只是粗茶淡饭,怕大帅和诸位将军不合口味。若是不嫌弃,老朽便命僮儿立刻准备饭菜。”
王源笑道:“粗茶淡饭已经很不错了,天下不少人在饿肚子呢。”
大院东北角是研制铸造大炮的区域,远远望去便可见七八座冒着滚滚烟尘的高炉立在那里。那是用来熔炼铁器的熔炉。这些熔炉在这年余时间逐渐建起来,为了熔炼出适合铸造炮管的钢铁,这些熔炉每天要吞没大量的铁器加以熔炼。熔炼的工匠们也通过各种手段,期望能找到可以用于适合铸造炮管的钢铁。
王源等人饭后抵达此处的时候,早已得到消息的此处的几名管事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早就知道王源抵达的消息,只是没有得到命令,也不敢贸然的去往张正一住处拜见。虽然只相隔了里许的距离,并且在同一个围墙之内。但兵工厂有兵工厂的严格的规矩,各区域不得相互串行,不得相互窥伺,这是最基本的一条。这一条也是王源和柳熏直很久以前便商定定下的规矩,其用意自然是为了保密所需。
站在铸造工坊院门前等待的为首之人是一名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的老者。年纪已经七十多岁,但头发乌黑,面色黝红,身形强壮,看上去比年轻的小伙子还精神。此人名叫罗威,人称罗三锤。数年前,王源冲铸陌刀的时候遍访工匠,找到了曾经已经赋闲在家的罗威。罗威在四十多年前便效力大唐军中,是很少的几个掌握了陌刀全部铸造工艺的工匠之一。然而大唐几十年间再没有铸造陌刀,罗威空有一身的技艺却无法发挥,只在军中负责铸造一些普通大刀剑枪械等物。据说一段烧红的铁棒,在罗威手中他三铁锤敲下,便可将铁棒成型为兵刃,技艺纯熟精湛无比,故而得到罗三锤这个名字。
然而,作为一个身怀铸造绝技大师级的工匠,却只能敲打一些普通的废铜烂铁,罗威岂能甘心。各领域都有各领域的声誉和追求。铸造这一行自然也有精益求精希望成为顶级冶炼大师的人存在。罗威便是这样的人。他从十几岁跟随师傅学习冶炼铸造开始,便将自己的目标定位于将来要成为干将莫邪、欧冶子那样的人物。他希望能铸造出神兵利器来一偿心愿。然而,在大唐军中连陌刀都没有机会铸造,这让罗威的心情甚是郁闷。他在军中从二十岁熬到了六十岁,也没有等到能够一展身手的机会。这期间除了替达官贵人们铸造了几柄华而不实的宝剑之外,真正的利器却一柄也未能出自他手。
罗威绝望了,于是他谢绝的军中的挽留,毅然离开了大唐军中回到家乡。招收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徒弟,希望在临死之前传给他们技艺,将希望寄托于弟子身上。但几年后,王源在山野之间找到了他。那时候正是剑南军大肆改装,王源需要改良锻造大批陌刀以装备骑兵的时候。罗威虽然已经年近七十,但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展身手锻造陌刀的机会,那无异于饕餮客遇到了山珍海味,采花盗看见了绝世美人一般。更何况,王源似乎深谙其心理,他告诉罗威,只要他答应效力于自己,自己将会为他搜罗上等的精铁,给予他充分的自由,让他可以随心所欲的钻研锻造技艺,打造他想造出的任何东西。
这对罗威的诱惑无疑是致命的。虽然技艺精湛,但锻造技艺需要大量的精炼原料支撑方可精进。而这年头金属的价格之昂贵是他一个工匠说无法承受的。如果有人能无条件的支持他,为他所有的消耗和费用买单的话,那无疑是他求之不得的。
于是乎,罗威欣然应允了王源的邀请。携全家老小以及十几名徒弟以及他们的家眷在王源派出的兵马护送下从洛阳郊外迁移至蜀地。王源兑现了他的承诺,不但在兵工厂中给了划出了大片的区域归于罗威使用,任命罗威为锻造工坊的大管事,而且对罗威的要求几乎来者不拒。建造了当世最好的熔炼炉,给了他慢慢几屋子的堆成小山般的上好铁锭,收集了不少罕有的上等锻造材料。并且给了他上百名身材强壮的有一定锻造经验的工匠作为他的属下,听候他的差遣。
罗威投桃报李,展开浑身解数,在王源提出的改良陌刀之事上竭尽全力,终于花了数月时间,锻造出合乎要求的陌刀,供装备给剑南骑兵之用。两年不到的时间,罗威率领数百名工匠便完成了数万骑兵的陌刀锻造的工作。主家殷勤,罗威也卖力,王源虽然是当世名帅,朝廷高官,但对罗威从来都客客气气,甚是尊敬。罗威也感动不已。但凡王源提出什么想法来,罗威都想尽办法去钻研出来,以报答主家殷勤之意。
然而,这年余时间,罗威过得却并不开心。倒不是因为和王源之间有什么龌蹉,而是因为王源一年前提出的要熔炼锻造可承受火药压力而不爆裂的铁炮管的任务,罗威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也没能完成。虽然主家并没有埋怨,但罗威自己的面子上着实过不去。人家如此厚待自己,自己却无法投桃报李,无法报答人家,罗威心里岂能开心。
自从王源出征之后,罗威几乎废寝忘食的窝在锻造工坊之中,带着徒弟们潜心的钻研。希望能找到办法,不负王源的期望。特别是近半年来,罗威白天黑夜都泡在这里,便是为了能熔炼出合乎使用的钢铁,铸造出能够使用的炮管来。
潜行的钻研终于有了进展,一个月前,罗威摸到了一些门道。在一个月之后的今天,当得知王源回到成都的时候,罗威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个成果禀报王源。倒不是纯粹为了表功,而是因为自己摸索出的进展需要王源的大力支持,方可继续的完善。所以,他对王源的到来甚是期盼,从午前开始便一直在此等候,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看到王源一行从中间的石板道上现身出来,罗威黑魆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忙大踏步迎上前去,撩起袍子便要给王源磕头见礼。
“大帅,老朽有礼了。”
王源忙上前扶起,笑道:“罗管事,不是说了不要见此大礼么?咱们自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罗威爬起身来笑道:“老朽不是见外,见到大帅,老朽便想给大帅磕头,这心里才舒坦些。大帅对老朽客气,老朽可不能不管尊卑之礼。”
王源笑着摆手,罗威头前带路,引着王源等人进了锻造工坊的大院里。这处院落非常宽大,从成都北城墙到南边的大围墙这宽五六百步,长近一里的区域都属于熔炼铸炮的工坊所属。七八座熔炉在北侧,中间是几个大仓库,堆满了铁锭和乱七八糟的废旧回炉的铁器。那便是一溜排开三十余座打铁工坊,那里是锻造刀剑盔甲之所。几百名工匠成天在那里忙忙碌碌的,锤起锤落,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按照大帅的吩咐,北边新建了四座溶铁的高炉。这样,同时可熔铁水八百斤以上,可以一次性的铸满炮管磨具,一次成型。”柳熏直指着北边的几座冒烟的高炉道。
王源点头道:“甚好,我想有了这四座容量巨大的高炉,可以解决之前因为炉水不足而造成的铸浇停顿所带来的诸多问题了吧。”
罗威抚须点头道:“大帅所言甚是。这四座高炉同时出炉水,可满足整座磨具浇筑之用。只是耗费甚巨,听柳管事说,这四座炉子花了三万贯的巨款呢。”
“是三万三千二百九十贯。”柳熏直纠正道。作为兵工厂的大管事,柳熏直每年从王府账上支用钱款巨万。王源赋予他这么大的用度的权力,柳熏直自然是加倍的精细。每一项支出,他都牢记于心,并且精确无误。每次和王宅大管家黄三对账的时候,虽有账簿记载,但柳熏直几乎不用看账簿便可逐一说出用度的项目和数量来。
王源笑道:“钱不是问题,只要对于铸造有利,便可以去花。”
罗威闻言面露惭愧之色道:“哎,大帅给了这么多优厚的条件,我等却进展缓慢,着实是惭愧无地。”
王源正待出言安慰几句,却听柳熏直道:“罗老哥,你不是有了些进展么?今日不正是要跟大帅报喜的么?”
王源喜道:“罗老丈,当真是有了进展么?”
罗威忙道:“启禀大帅,正要跟大帅禀明。确实有了些进展。不过进展不大。今日便是要跟大帅禀明,并且有几件事需要大帅定夺。”
王源喜道:“老丈说有进展,那一定是进展颇大了。难道说找到了铸造炮管的熔铁之法?有无现成之物?让我瞧一瞧。”
罗威笑道:“大帅、各位将军,请随老朽来。”
众人跟着罗威往北而行,绕过几座大仓库之后,眼前便是一片空地,远处高炉的全貌也得以窥见。高大的高炉下方,几十名光着膀子的健壮男子正汗流浃背的往高炉下方添加炭火,巨大的风箱由数人鼓动,发出嘭嘭嘭的巨响。强劲的气流让炉膛之中炭火烧的猛烈灼热,烈火熊熊,隔着五六十步远,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股的热浪扑面袭来。
但罗威并没有领着王源等人靠近,而是绕过一间大仓库,来到一座仓库前堆放着的一堆物事旁边。但见那一堆黑乎乎的物事竟然都是一管管铸造完成的炮管。只不过没有一根炮管是完整的,炮管后方较粗的地方便是设计为药室的地方,这些地方都已经爆裂破碎,奇形怪状的翻卷着,参差的铁屑尖利的如野兽的牙齿。有的炮膛甚至干脆断成了两截。这些断裂破碎之处明显还留有火药爆炸后留下的黄黑的痕迹。很显然,这些都是铸造成炮管之后,填了火药试验的时候被火药的爆碎了的炮管。坚硬的钢铁在火药的力量下竟然脆弱的如同纸糊木造的一般。
“这些都是这半年来你铸造出来的炮管么?怕是有上百尊吧。”王源皱眉咂嘴道。
“禀大帅,一百二十五门,全部都没能承受住火药爆裂之威。这些铸铁既然无法承受爆破之威,也没有回炉重铸造的必要。不久后便将全部铸成铁锭运到南边,作为打造铠甲兵刃之用。一时还没来得及的清理。”罗威轻抚这些破烂爆裂的炮管沉声道。
王源点头道:“你自行安排便是,但你的进展在何处?带我看这些没用的废料是何意?”
罗威忙道:“大帅请看这一门炮管。”
罗威指着一门黑黝黝的炮管,那一门炮管被单独摆在一旁,并不起眼。王源眯眼看去,忽听赵青在旁道:“这一门不也炸裂了么?碗口大的洞呢。”
王源也注意到了这门炮的旁边裂开了一个大洞,炮管扭曲翻卷,完全废了的一门炮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柳熏直注意到王源似乎有些不快,忙埋怨罗威道:“罗老哥,你这是作甚?这些废料有何用?这便是你说的有进展之物么。”
罗威忙道:“诸位有所不知,这门炮管之所以炸裂开来,那是因为到了寿命之故。其余的都是装药便炸,这一管炮却是装了一百多次药,这才最终报废的。这足以说明,我们已经几乎快要找到了能够铸炮的钢铁了。大帅不是说过,炮管若能支撑住两百次以上的发射再报废,那便可以大规模的铸造了。老朽想,这一只稍加精炼便已经接近了那个标准了。”
王源大喜道:“你是说这一门炮管经历过百余次的装药爆炸试验?”
罗威点头道:“一百一十二次之后,炮管扭曲,发生了爆裂。”
王源哈哈笑道:“很好,很好,这说明我们已经快找到可以铸造炮管的铁锭了。不知可还有其他的成品?我想亲眼瞧一瞧。”
罗威笑道:“大帅莫急,那四座高炉之中的铁水已经很快便可以浇铸了。一会儿请大帅目睹浇铸成型的过程。浇铸完毕,便可让大帅亲自检验。不过在此之前,老朽跟大帅禀报些事情。”
王源微笑道:“请讲。”
第897章 铸锻(二)
罗威沉吟道:“大帅,这所有的铸造出来的炮管,老朽都做了标记。大帅收购的铁锭来自我大唐十余处铁矿出产之地。老朽铸造这么多炮管,无一能合用。可见大部分地方出产的铁锭都是不成的。以老朽的经验而论,有些地方的铁质偏软,虽然韧性教强,但用于铸造炮管,很容易便会变形。而有些地方的铁锭虽然强度足够,但却过于脆硬,容易爆裂。老朽试图将这些不同品相的铁锭融合,想达到一个恰当的平衡点。但是,多次试验终告失败。老朽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同为铁锭,也未必便能融合在一起。无论何种熔融锻造之法,也不能将两种铁融合的天衣无缝。这就好比两个不同的人,无论如何相处,天天吃住在一起,也必然会生出冲突来。不知老朽这个比喻恰不恰当。”
王源点头道:“甚有道理。以我所知,各地铁中含有不同的杂质。这种杂质会影响铁器的韧性或者强度。我们锻造出的铁器其实都并非纯铁。即便可以熔炼出纯铁来,也未必便能够铸造出合用的炮管。反而里边的杂质是起到很大的作用的,一味的精炼除杂是无用的,往往反而有害。这些杂质的种类和数量都达到了某一种巧合,也许便是最合用的时候。我们并不知其中含有什么杂质,一味的以各种不同品相的铁锭融合,有千万种组合的可能,一辈子也未必能够得到想要的那种铁。所以,与其这般组合熔炼,还不如找寻能够天然合用的铁锭。上天造物,必有一种可合用。这便是天无绝人之路之理。天地万物包罗万象,我相信能找到这一种。”
罗威惊讶道:“哎呀,大帅于熔炼之术也是极为精通的啊。这番话五十年前老朽传业恩师便是这般告诉我的。没想到大帅居然也知道这些,大帅当真是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啊。”
王源挠头心想,我可不是占了比你们晚生一千多年的便宜么?后世中学的课本里便有简单的炼钢知识了。什么碳钢钨钢锰钢等等,各种钢铁的材质和效用都是铁中的微量元素起的作用。只可惜我也只半通不通的半吊子罢了,也不知道哪里去找这些东西加进去熔炼,否则我比你们所有的熔炼大师还要精通百倍,又何必要请你们这些人出来帮忙?
“然则,你试验了多种组合无用,那么那一门炮是如何铸造出来的?”王源微笑问道。
“刚才大帅说,上天造物,必有一用。之前老朽若听到这句话必是不信的,但现在老朽却深以为然。老朽在运来的铁锭之中找到了近两千斤的铁锭。这些铁锭因为品相不佳被堆在了角落里。老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熔炼了几炉铸造了一门炮管,便是眼前这一门。没想到居然能够填药百余次而不爆裂,当真是天意使然。”
王源讶异道:“如此巧合?那可真是天意了。你可知这种铁锭产自何处?”
罗威摇头道:“这老朽便不知道了。这要问大帅指派的收购铁锭之人。”
王源看向柳熏直道:“柳先生,外购粮食物资和铁器之事都是你经手的,你可记得从何处收购了这两千斤铁锭?”
柳熏直皱眉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可当真是不记得了。当时老朽收购物资,几乎走遍的大唐。各地都有物资的收购,如何能记得这些?不过,老朽有明细账簿,应该可以查出从何处采购而来。”
王源忙道:“快查,快查。此事刻不容缓。两千斤只够铸造两门炮管,这里坏了一门,炉子里烧着一门,这如何能进行精确的测试?”
柳熏直忙道:“好,我这便去查找,片刻便来,大帅稍候。”
柳熏直匆匆而去,罗威引着王源等人走向高炉旁边。越是走近,越能感觉到热浪灼烧身体的感觉。几座高炉内咕嘟嘟铁水沸腾之声都能清晰可闻。炉顶坩埚之中不时有火花崩裂而出,落在地面上顷刻便凝结成一粒小小的钢球。那些火花落在炉下那些忙碌的工匠们身上,这些人却若无其事,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反应。
王源皱眉道:“该给他们些防护,否则这火星崩到身上,岂非烫坏了他们。”
罗威笑道:“大帅放心,咱们这些人天天跟这些打交道,早已不惧这些。不瞒大帅说,老朽少时学这门手艺,恩师曾让我赤身裸体站在铁锥前打铁。通红的铁块敲打起来火花四溅,落到身上烧的嗞嗞作响,疼的是乱蹦乱跳。一个月下来,身上无一完好之处,然几个月下来,便毫无感觉了。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经过这些过来的,行里人不经过这般磨炼般不算入门。”
王源呵呵笑道:“有趣,有趣。”
说话间,一名壮硕的汉子从高炉下方走了过来,王源认识那是罗威的大弟子李大锤。李大锤先给罗威见礼,这才给王源行礼,倒是尊师重道为先。
“大锤,可是差不多了?”罗威问道。
“禀报师傅,炉水已经开始翻腾,再有盏茶功夫便可浇铸了。”李大锤恭敬道。
“好,立刻做准备。命人抬出模具来准备。高架挂钩都准备好,万万不要出了差错。”罗威沉声道。
李大锤遵命而去,罗威对王源道:“大帅,各位将军稍稍远离,浇铸之时铁水四溅,火花乱蹦,很是危险。诸位只可远观。”
众人闻言纷纷离开二三十步站立观瞧。但见七八名大汉推着一只平板大车从东首的仓库中出来。抵达高炉旁的场地后,从车上抬下来油布裹着的巨大物事。掀开之后,却是一个黏土烧制的炮筒模具。这模具是王源亲自凭借着仅有的一些知识而参与制作的。黏土一层层在骨架上涂抹,最后拆了骨架烧制而成。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罗威亲自上前,仔仔细细的将模具检查一遍,用布巾擦拭内外,防止有任何不洁之物。检查清理完毕之后,罗威高声喝道:“准备移锅浇铸。甲字第一炉先开。都小心在意,不可出差错。”
“吆嗬!”数十名炉工口中齐声吆喝,飞快的行动起来。
几十名炉工动作迅速,轰隆隆的推着一辆巨大的平板车抵达高炉旁边。那平板车下方是十几只粗厚的木轮,车上用黏土和青砖砌了厚厚的一层,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沙子。沙子上放置着一只八耳圆鼎,圆鼎大小像是一只大水缸一般。三足被牢牢的用原木横七竖八的固定在车板上。
这么一辆笨重的大平板车,在地面上移动时,发出沉闷的轰隆隆的声响,滚动之际,连地面都震动不休。王源知道那只八耳鼎正是用作承接铁水的巨型坩埚。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机械化作业,几百斤的铁水如何承接运送浇铸可是个难题,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承接移动铁水而设计出来的。
“准备!”罗威神色严肃,七十多岁的老者,身板挺得笔直,神情动作像是个挥斥方遒的大将军一般。这些炉工便是他手下的千军万马,熔炼之处正是他的战场和地盘。
“吆嗬!”众炉工大喝一声,表示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名炉工站在丈许高处,将一只圆通装的引流管嵌入高炉出铁口下方,牢牢固定住。十几名炉工移动平板大车,将其横置于出铁口下方,将八耳鼎对准了出铁口。
“大锤。开炉,接水。”罗威沉声喝道。
“吆嗬!”李大锤早已做好了准备,手握长杆一根,用长杆前方的大铁钩勾住了炉水出口的一只大铁环。站在上方的两名炉工挥动大锤敲下,但听铛啷啷数声脆响,炉口的铁塞上的两道铁栓被敲下掉落。在铁栓掉落的一瞬间,李大锤嘿然发声,用力一拉长杆,将一尺多长的炉塞硬生生的拉了出来。几人的配合熟练之极,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却将时机把握的妙到毫巅。
炉门一开,顿时只见红的发白的铁水从炉口中奔涌而出,顺着引流槽注入八耳鼎之中。但见铁水在空气中爆裂发生,四周火花四溅,青烟翻腾。铁水上还冒着跳跃的殷红火焰,虽值午后阳光明媚之时,依旧将周围众人的头脸衣衫照得红光隐隐。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能感受到剧烈的热浪扑面而来,手脸等暴露在外边的肌肤上都有灼烧之感。
一炉铁水,在十几息后便尽数倾入八耳鼎中。那只大鼎上方已经是青烟翻滚火焰腾腾,就像是一个点燃了的大火炬一般。
“立即浇铸,不可耽搁。”罗威如临大敌,高声大喝。
炉工们迅速将平板车移动到已经计算好的位置,李大锤再次出动,用同样的方法以长杆拉开了八耳鼎下方的出铁口,铁水汩汩冒着火焰沿着沟槽迅速流入筑造炮管的模具之中。滚烫的铁水沿着模具中的空隙迅速流淌,灌满了模具前端的空隙。
待铁水浇铸完毕之后,炉工们马不停蹄,迅速将其它三炉的铁水尽数如法炮制浇铸入模具之中,最后一炉铁水浇铸完毕,刚好将炮管模具的空隙浇满了铁水。
待这一切完成,再看罗威和几十名炉工,个个长舒了一口气,头脸上全是汗珠,衣衫都湿了几片。
“怎样?”王源这才有机会上前问话。
罗威吁了口气笑道:“禀大帅,一切顺利。总算没有在大帅面前丢脸。”
王源挑起大指笑道:“刚才我默数了一下,整个浇铸过程不超过两百四十息。每一炉从出铁水到浇铸完毕只用了六十息,当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佩服佩服。”
罗威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后一炉和前一炉的炉水浇铸决不能超过一百息,否则前一炉已经凝固,后一炉再浇铸进去,便会发生结合部位的相互不容。虽然看似严丝合缝,但内里便有了痕迹,一旦遭遇巨大的暴露之力,便是从结合部位开始断裂损坏的。这当中的时间间隔越短越好,像今日这六十息的间隔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平时都在七十息左右,今日大帅亲临,这帮小子干劲十足,比平时好了太多。”
王源哈哈笑道:“是你们自己配合默契,技艺精湛,和我可没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