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和高仙芝并肩出现在大帐门口,大帐中的一池水鸭子的喧闹声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闭嘴正襟危坐了。
王源诧异问道:“诸位聊什么这么热乎呢?也说出来叫我和高副帅乐一乐如何?”
众人那里敢说半句,纷纷顾左右而言之。王源也没追问,一叠声的吩咐人清扫地面,准备木板。命亲卫去外边挑几担沙土进来。众将都很清楚大帅要干什么。大帅和高副帅这是从北边的山包和阵型边缘回来,一定是要制作沙盘演练,指定作战具体方略,下达军令了。
几名亲卫挑了几担泥土和石块进来倒在木盘上。王源挽起袖子亲自动手,撮土为山,圈石为阵,和高仙芝一边商量回忆,一边塑造起整片地区的沙盘地形图来。不久后,沙盘完工,整片地区的地形便直观的呈现在众人面前。
王源净了手,拿起一只木杆,招手让众人围拢过来。用木杆指点着沙盘道:“诸位,这便是敌我两军的阵型和地势。此处是丰州城,这些绿色小旗代表的是回纥人的兵马,十面绿旗,一面代表一万回纥骑兵。此处六颗卵石分布之地,便是我神策军此刻所处之地。红色旗帜代表的是我神策军兵马,同样以一旗代表一万兵马。现在,本帅便要和诸位研商推演战事的进行细节,进行之中,诸位有何疑问,都可提出问询,我们商讨解决。”
众将纷纷点头。这等沙盘推演的形式,众将其实并不陌生。大帅进行过多次这种推演作战的模式,只是以前都是大帅定下了计谋之后演示给众人看,众人只需照做便可。但这一次大帅破天荒的允许众人提出疑问来问询,可见这次作战大帅极为重视,而且似乎大帅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接下来,王源便开始详细的介绍,如何利用梅花状分布的几座土包为屏障,在土包上安装虎蹲炮和神威炮,发挥步兵的作用据守山包,保护神威炮和虎蹲炮的发射。如何利用土包之间相隔仅有两里的距离压缩敌军的阵型,让对方十万骑兵被迫分割进入战场。骑兵从何处开始迎敌,如何利用地形堵塞住回纥骑兵的冲锋,作战时如何接敌,如何进退,如何号令。那一队骑兵负责哪一处山包间的通道,被突破之后如何应对等等诸多事宜都做出了详细的说明和解释。
其间,高仙芝不断出言补充细节,各军将领也都开动脑筋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看法。会议的气氛极其热烈。
在热烈的气氛之中,柳钧忽然提出了一个极为尖锐的问题,一下子让所有的将领都冷静了下来,甚至有些傻了眼。
“义父,孩儿有个疑问。义父这般布置确实精妙,孩儿认为,若回纥人敢进攻的话,我神策军必胜。但义父所布置的迎击方向是迎击回纥人从北边或者是东北西北方向的进攻。可是若回纥人选择侧翼绕击,绕行我军南边,直接攻打我位于山包南侧的主营,那可如何是好?”
柳钧一边说话,一边蹲下身子,伸手拔了绿色旗帜移动到山包之南的戈壁旷野上,形成了对一片红色旗帜的包围之势。众将领顿时意识到,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对方未必会正面冲锋,自己的大营因为不能深入山包内侧的战场从而选择了依着南边的两处山包之间五六里宽的地形而扎营。若是回纥人选择迂回从南面攻击大营,那可只能被迫全面迎战。这布置的一切手段便派不上用场了。
大帐中突然静了下来,王源和高仙芝的脸色也沉静了下来。众将领忽然有些替大帅难过,有些嫌柳钧多嘴。眼前这般布置,大帅应该是辛辛苦苦考虑了许久,不知道经受了多少煎熬。可被柳大将军这一问,突然间便似乎一切都白费了。
一片寂静之中,王源忽然笑了。回首对高仙芝道:“兄长,我说的没错吧,不会没人问出这个问题的,我很欣慰,有人终于发出了这样的疑问,而且还是柳钧。”
高仙芝呵呵笑道:“恭喜贤弟,你这个老师教了个好弟子。柳钧能有此一问,足见他想的够深。大战之前,必须要考虑好各种可能性,他能想的周全,便足见他可独当一面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便请兄长为众将释疑解惑吧,我要喝口水,说的口干舌燥嗓子眼都冒烟了。”
高仙芝微笑点头,面对众将开口道:“诸位恐怕没注意到沙盘一角的这面红色小旗吧。你们再仔细看看它的方位。”
众将闻言忙看向沙盘,这才发现,在距离大军营地西北角处,接近沙盘的边缘地带,确实有一面红色的小旗孤零零的插在那里。众人之前根本没注意这面旗帜,还以为那是和旁边地上的一堆用来摆阵的旗帜一样,是弃之不用之物。再说那旗帜的位置距离大军本阵和设计的战场相聚甚远,以比例和距离来看,应该在丰州城西十余里之处。这位置实在和战场相聚太远,所以众人都没把它算成一只兵马所在的位置。
“此处所在位置在丰州城西九里外。”高仙芝指点着那面旗帜沉声道:“侦察得知,那里有一处狭长的沟壑,应该是长久以来,戈壁滩上下了暴雨之后,地面洪水经年累月冲刷砂石形成的一处泄洪的沟渠。如何形成的倒也不用深究,但这处沟壑长两三里,宽十几丈,里边可以藏兵六七千之多。故而,我和大帅决定,调集六千骑兵藏匿此处,作为一只奇兵。”
众将不明其意,在距离战场这么远的地方,藏一只六千骑兵的兵马有何意义?反而削弱了本来就兵力少于对手的正面作战力量,不知此举有何用处。
高仙芝轻抚美髯,微笑道:“刚才柳钧提出的疑问很好,一旦回纥人采用绕行侧翼攻击大营,而让我们对整座梅花山包的防守设置失去作用的话,那么这六千重骑兵便是一只奇兵,可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柳钧脑子转的飞快,皱眉思索道:“高副帅的意思难道是,若回纥人侧翼进攻的话,这只重骑兵可以从其侧后反攻其侧?形成局部的分割歼灭?”
高仙芝呵呵笑道:“柳钧,你想的太多了。反攻其侧翼,这个想法听起来很美,但却是行不通的。六千骑兵可起不到分割对手的作用,莫忘了他们可是十万大军呢。而且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们并不分兵,而是全军从山包东侧绕行攻击大营,远在十几里外的这只兵马能有什么作用?”
柳钧皱眉道:“是啊,卑职也正有这样的疑惑。回纥人分兵两侧绕行攻击的话,这六千骑兵或可派上些用场。但若是他们不分兵,而是十万大军或东或西集体绕行冲锋,这六千骑兵岂非便毫无作用了。”
高仙芝呵呵笑道:“所以啊,这六千骑兵想要袭敌腹背,冲散阵型,一则兵力薄弱,二则还要看对方的脸色。这又不是猜点数,焉能将希望寄托于运气?那么,对方的进攻路线或许不可捉摸,对方的兵马的位置也不受我们控制,但有一点却是不变的,那便是丰州城的位置。六千骑兵埋伏于丰州城西九里外的沟壑。回纥人若要出动,必将全军猛攻。无论他们以何种路线来进攻,有一点是不变的,便是丰州城将成空城。而这六千重骑的任务便是……”
“拿下丰州?”
“夺城?”
“抄他们的老巢?”
众将领在一瞬间全部领悟了这只六千骑兵存在的意义,正是要利用回纥兵马倾巢出动之时,来一次直接针对丰州城的突袭。回纥人若是直接从北边攻击倒也罢了。若是绕行七八里方圆之地,意图从南边攻击神策军本阵的话,那么他们将没有时间回头救援。六千骑兵会很快攻到丰州城下。
“你们说的也对,但也不全对。如果对方攻我腹背,这六千骑兵确实将会对丰州进行攻击。你们想一想那种情形,若丰州遭受攻击,回纥人会如何反应?”高仙芝道。
“他们当然只能选择回援啊。一旦丰州落入我们手里,他们便成了丧家之犬了。他们又不善攻城,没有粮草清水,他们岂非要困死在戈壁滩上了。”宋建功大声笑道。
高仙芝呵呵笑道:“对,丧家之犬这个词用的好,他们一定会撤兵回援。这便起到了围魏救赵的效果。说你们说的不全对,那是因为这六千骑兵也并非真的要拿下丰州,其实只是牵扯他们无功而返罢了。实际上,若是真的拿下了丰州,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因为那样的话,反而逼得他们不顾一切的对我大军军营进行猛攻。反正已无退路,他们或许会孤注一掷。而我大军想要及时脱战退进城中却是不太可能的。骑兵或可快速撤入城中,但步兵和辎重大炮粮草却都要遭殃了。所以夺城并非我们的目的,而是逼迫他们只能从北边进攻,达到在有利地形下决战的效果。而且大战之时,这六千骑兵也可以在侧背游弋侧击,扰其军阵,必有奇效。”
众将直到此时才真正的明白了埋伏这六千骑兵的意图。本以为这六千骑兵是要趁虚攻下丰州的,但最后却连攻丰州都是虚晃一枪,根本的目的是要对方不敢绕行攻击,而只能选择距离丰州不远北边山包入口进行进攻。整个计划可谓是攻心之策,环环相扣互补。无论是战场的布置和计划还是从可能发生的一些意外的策划都是极为精细的。这就像是拿着皮鞭子驱赶着一头肥猪,啪啪作响的皮鞭可以保证这头猪按照既定的路线进入被屠宰的场所。
“诸位,可还有什么要提出的意见,此刻不提,后面可就没机会了。你们都知道我神策军的军纪,军令如山,任何人都不许违背。别事后找借口推诿,那可是绝对不成的。”高仙芝沉声道。
“没有了没有了,两位大帅下令便是。有两位大帅这般详细的谋划,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大帅和高副帅指哪儿,我们便赴汤蹈火的去哪儿便是。”众将纷纷道。
“好,既如此,诸位归列听令,请王大帅下达军令。”高仙芝朝王源一拱手,王源放下手中茶盅,绕行帅案之后落座。高仙芝也在王源身旁的大椅上坐下。众将领忙于沙盘两侧按列而立,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神情也变得肃穆起来。
“众将听令。”王源正襟危坐,森然开口。
……
夜幕将领,灼热的大戈壁上总算是脱离了烈日的灼烤变得稍微凉爽了些。但即便如此,地面上的沙土吸收的热气散发到空气中,依旧将整座大营变得如同蒸笼一般。
吃了晚饭后,帐篷里闷热难当,王源一身的汗,浑身的不自在。公孙兰和崔若瑂也热的冒汗,王源看不过,于是便邀了两女出营去外边透透气吹吹风乘乘凉。
两女欣然应允。呆在闷热的大帐之中实在是受罪的很,而且营地之中兵马嘈杂烟尘四起,一刻也没有清静的时候。慢说是这天气爆热,便是光听着这满耳一时不停的嘈杂声,心中也会烦躁不堪。公孙兰倒还好,毕竟很多次随军而行,适应能力也很强,也见怪不怪。但崔若瑂是实在受不了,她哪里经受过这般的折磨,加之本来就身心不佳,情绪更是低落的很。
三人缓步出了神策军大营,走向南边的旷野之中。走出里许之地,终于上了一处缓坡,将大营中的嘈杂甩在脑后。三人站在土坡之上,但见满天繁星如斗天朗如洗,夜风吹来,虽然还带着丝丝的热浪,但却是让人身心舒适,脑海清明了。
“好舒服啊,这夜风好凉快。我怕都想今晚就在这里睡了。露天睡在这里,也比呆在军营里舒服。”崔若瑂心情大好,也不顾地上的砂砾,便坐在地上,伸展着美好的上身伸了个懒腰。
王源也在一旁坐下,笑道:“要你跟李老将军一起回成都,你却不肯。否则你现在恐怕已经在我府里吃着冰镇的西瓜,喝着冰镇的葡萄酒享受了,偏偏要跟着大军一起来。现在知道不好玩了吧,军中便是地狱,知道的人才明白。”
崔若瑂沉默不语,心道:你怎明白我的心思,我去成都有什么意思?你又不在那里,你的那些妻妾,我可一个都不认识。我一个外人住在你的府里,那算什么?
王源对站在一旁凝神不语的公孙兰道:“表姐,坐下来歇息一会。咱们今晚或许真的可以就在这里露宿一夜呢。天为被地为床,倒也不错。”
“好呀好呀,公孙姐姐,咱们就在这里睡一夜。大营里实在太嘈杂太闷了啦。”
公孙兰静静的在王源身边坐下,轻声道:“崔小姐,二郎是大军之帅,大战将至,此时此刻他怎能做此出格之事?他若在外一夜不回,岂非引起军中恐慌?他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却当真了。日后你跟他呆的久了,自然知道他有些话是当不得真的。”
崔若瑂愕然道:“原来是这样啊,我错了。我不知道这些。”
王源笑道:“也没表姐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我身为主帅,焉能带头违抗军纪?大战之后,咱们带了帐篷来戈壁滩上露宿一夜便是,我可以打些野味,咱们烤着吃,颇有意思呢。”
崔若瑂笑道:“好的很,待这一战你大获全胜,咱们三个便来露宿,说定了。”
王源微笑点头。公孙兰轻叹一声,低声道:“二郎,此战你有几分把握?实在不成,我去冒个险,去刺杀了那回纥人的大汗,或许于大战有利。”
王源忙摆手道:“万万不可,我再也不让你们去冒险了。以前是迫不得已,现在绝不可这么干。骨力裴罗身边的守卫定极森严,一旦暴露,绝难脱身。你若出了事,那我将遗终身之恨。”
公孙兰心里甜丝丝的,郎君对自己是珍爱到了极点,这一点从日常的行为和言语之中都可明显察觉。自己这辈子能遇到他,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那也没什么。为了大事,就算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此战是关键,只能胜不能败。我只是想帮你一把罢了。”心里开心,公孙兰嘴上却还是云淡风轻。
王源摇头道:“这件事没有讨论的余地,你莫要让我心神不定。此战的重要性不用你说,我知道的很清楚。但要拿你性命来保证此战胜利,我却绝不会答应。就算拿天下来换,也没有你的命珍贵。”
公孙兰怔怔无语,若不是崔若瑂在场,她便要主动送上香吻一枚了。
一旁的崔若瑂听了此言也沉默不语,王源当着自己的面对另外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本该满怀醋意才是。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一丁点的醋意。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了,王源和公孙兰之间的感情极为深厚,那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公孙兰和王源相互对视的眼神都是满怀情意的,两人之间的关心也是真正的相互关切,这是真正的相爱。
崔若瑂知道自己暂时达不到这个地步,但此时此刻,崔若瑂却并不悲哀和伤心。因为她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和王源之间才刚刚开始。要想赢得王源的青睐,不是靠拈酸吃醋,而是要诚心诚意的爱他。她相信,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让王源对自己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来。
崔若瑂的沉默不语,让王源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就算厚此薄彼,也不用当着她的面这么说。但刚才王源确实是脱口而出,并无无视崔若瑂的意思。黑暗中,王源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崔若瑂绵软的手掌,以示歉意。然而王源没想到的是,崔若瑂不但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而且将自己的手送到唇边温柔的吻了吻。王源扭头看时,看到的是崔若瑂痴痴的面容。
第1043章 断义
三人并肩坐在坡上,仰头看着天空中星云流逸,流星划过天空的情景。夜风从身边吹过,远处大营之中的嘈杂以及戈壁滩上的狼嚎之声都似乎成了模糊的背景,三人沉默的坐在星空下,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若是一直能坐在这里,直到永远就好了。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这应该就是修士们追求的境界了吧。回头我倒是建议那些山中修士,都来这戈壁滩上修炼。感觉没有哪里比这里更适合修炼心神的了。”王源轻声笑道。
公孙兰噗嗤笑了,啐道:“你又胡说,这大戈壁上如何修行?怎及高山野林之中更适合遁世?再说了,你发这些感慨有什么用?你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隐士的,你若成了那样的人,天下怕是个个都是隐士了。”
王源哈哈笑道:“是啊,我只是个俗人。我喜欢美味佳肴,喜欢喝酒听曲。叫我天天吃素,天天闷在一处无人之处,那还不如杀了我得了。”
公孙兰笑道:“你倒是不掩饰。只可惜你连这个愿望也达不到。这些年,你又有何时真正清闲过。你这一辈子,恐终难有清闲的时候了。想想你也是挺可怜的。”
王源叹道:“是啊,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可怜的,天天身如陀螺一般,也不知忙些什么。但我并不后悔,近来我越发意识到能力多大责任多大的道理。这天下乱成了一锅粥,总有人要将百姓们从这沸腾的汤水之中解救出来。以前我寄希望于他人,后来才发现只能靠自己。所以,我才永远得不到清闲。”
公孙兰静静的看着王源道:“也许天下太平的时候要到了,此战胜了之后,或许便是天下太平之时了。”
王源苦笑道:“但愿如此吧。却又哪里有那么容易?不瞒你说,这次大战虽然我和兄长全力谋划,但成事在天,天意如何,谁能知晓?而且此战就算得胜,那人也不可小觑。崔家发生了这样的惨剧,江南诸豪族的财力人力可不是开玩笑的。若瑂知道他们崔家的号召力有多大,当日他们崔家只是稍加调度,便调集了数百艘大船运送我大军归于成都,这还只是牛刀小试。若以江南几大豪族的财力和号召力,征召三五十万兵力也不是什么难题。那才是劲敌啊。”
崔若瑂听到王源提及崔家之事,面现悲戚之色,握紧了王源的手掌。
“你们知道吗?我最痛苦的是,我为了救天下百姓而起兵,却又不得不和这些被征召的百姓作战。不知有多少人将死在我的手里,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但我已无回头路,只能这么做。我的心实在难安。”王源再叹道。
“二郎,莫要多想了,事到如今,想那些也是无用。你已经做过努力,无奈崔家发生了变故,李瑁奸计得逞,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百姓们受到蒙蔽,那也只能如此了。行大事者,必不能考虑过多。难不成投鼠忌器,便回头不成?再说你说的对,你也并无退路了。”公孙兰安慰道。
王源长叹无语,气氛一时沉默。
崔若瑂忽然开口道:“二郎,或许我该现身出来,揭露郑秋山和朝廷合谋的阴谋,揭露我崔家两个禽兽的真面目,那样的话,不知可有用处。”
王源皱眉沉吟片刻道:“或许你真应该这么做。待此战之后,我便着手安排此事。也许揭露这件事,会让江南豪族之家醒悟过来,会让百姓们醒悟过来。无论如何,这值得一试。但怕就怕,一旦这些豪族之家参与了对李珙李璲之战后,便无法收手了。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是一条不归路。”
公孙兰深以为然,皱眉沉吟不语。三人再次沉默了下来,静静坐在原地不说话。王源的目光转向南方的天空。那里繁星闪烁,深邃安静。但王源知道,那一片平静的星空之下,怕已经是战火纷飞血肉横流之所。长安城下,李瑁和李珙李璲他们的兵马应该已经交上手了吧。
……
当王源和公孙兰崔若瑂在星空下静坐之时,正如王源所料的那般,长安城下,一场浩大的战事正在展开。从六月中开始,在接到王源派人送来回纥大军已经从长安撤往丰州的消息后数日,李珙李璲李璬等人便率领六万大军从宁州浩浩荡荡向东进发,气势汹汹向京畿道进发。
虽然内部的尚有纷争,围绕着未来谁当皇帝这件事,几位皇子内部产生分歧,但在庆州时,王源发出的警告暂时让众皇子将此事暂且搁下。王源说的对,要争夺皇位,起码也要将皇位上的那人赶下去,将位置空出来,否则这种争吵毫无意义,反而会演变成内乱。而此时内乱,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因为众人都明白,此时绝无退路,只能奋勇向前,李瑁是绝不会放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共同的利益,从一开始便将众人绑在一起,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达成这种暂时的妥协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六月二十一日,李珙登上城楼,面对六万大军,代表众皇子诵读了那篇已经被他背的滚瓜烂熟的檄文。这之后,众皇子领军浩荡出征,开始了讨伐李瑁征程。仅用三日时间,李珙等人的兵马便连下定平、长武、彬县三县之地,抵达邠州城北。邠州是通向长安的第一道关卡,泾水环绕之下的邠州是一座防御坚城,但此时的邠州,朝廷守军仅有五千人,根本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六月二十五日午后,李珙等人将百余架神威炮摆在城下,开始攻击邠州。仅仅半个时辰后,邠州守军便开南城门逃走。讨伐大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这座通向长安的西门户。
连日的顺利作战,让讨伐兵马士气高涨,几位皇子更是信心满满,情绪高昂。当晚他们商议了一下,认为之所以如此顺利,一是他们的兵马得人心,顺民意。二则是李瑁手中当真没有太多的兵力。八万回纥兵马离开长安之后,李瑁手中可用之兵不过三万余,他只能死守长安,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城池。
鉴于此,为了防止李瑁调动洛阳太原等地的兵马来援,讨伐兵马应该加快进军速度,不应该贻误战机,让李瑁有调兵救援的机会。之前制定的先清扫长安周边城池,站稳脚跟的计划需要调整。现在无需去管周边的州府,而应该直接兵临城下,攻击长安。
众皇子达成了一致的决定,将原本王源提议的,先清理长安西面和北面十余座州郡县城的计划摒弃,直接从邠州往东南,沿着泾水直扑长安。至于长安西边的永寿、乾县、礼泉、武功、兴平等郡县。北面的泾阳、烁阳、云阳、高陵等郡县,想必都跟邠州一样,根本没什么兵马驻守,也没什么威胁。清扫周边其实只是浪费时间罢了。至于王源所说的什么,清理周边郡县,可孤立长安之敌,并可称为作战纵深,以免遭受侧翼骚扰这样的建议,几位皇子嘴上不说,心里却都颇不以为然。
正是基于如上考虑,六月二十六日起,大军离开邠州,如虎狼之势沿着泾水直扑长安西北。甚至在路过泾阳和礼泉两县时,讨伐大军看都没看一眼。
四天后,六月的最后一天的午后。六万大军终于在一片炎热炙烤的阳光之下,看到了长安城高高的城楼。
六万大军在长安西城外迅速扎下营盘。迫不及待的李珙李璲李璬等人便于次日上午开始布置对长安城的攻击。一百多架神威炮外加神策军淘汰后全部交给李珙的六百多架投石车在长安西城外开始布置。仅仅花了一天时间,在李珙等人的催促之下,讨伐大军拥有的攻城器械便密密麻麻的布置在了长安西城外数百步距离之外。一副气势汹汹要一举攻下长安城的架势。
七月初二日上午,讨伐大军准备好了攻城事宜,万事俱备之后,李珙李璲李璬等人并辔来到城下两百步外,命人朝城头喊话,要求和李瑁见面说话。按照大唐军中普遍的先礼后兵的原则,在攻城之前,嘴炮是一定要打的。虽然未必能说服对方献城投降,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不久后,李瑁果真出现在了高高的城楼上方。初升的朝阳照耀在城头上下,一片郎朗天日之下,玄宗的几个儿子终于在历经一年多的时间后第一次集体聚首于此。只不过曾经同为皇室血脉,以前相见都是兄弟相称谦恭有礼,然而此时相见,却是互为敌手,憎恶敌视,恨不得对方早早的完蛋。在皇权大位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的驱使之下,以前的假面具统统撕碎,再也不用伪装相亲相爱,相互间也再无同胞之情了。
李珙李璲等人眼睛冒着火看着那个穿着黄袍的李瑁,正是这个人,曾经是他们当中最受人奚落嘲笑和不齿的哪一个,此刻却身着象征着大唐最高权力的黄袍,站在高高的长安城城墙上。
“十八皇兄,成都一别,十八哥别来无恙啊。十八哥,你穿着那件黄袍作甚?你可知道,今日我们兄弟几人率军来长安,意欲何为么?我们便是来扒掉你的那身衣服的,那衣服对你而言太不合身了。”李珙声音洪亮的朝城头大喊道。
“大胆李珙李璲李璬,你们这是造反谋逆之举,乃不可饶恕之行,你们可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么做是在动摇大唐根基,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朕念及你们受人蒙蔽,可赦免尔等之罪,尔等需立刻负荆请罪,朕或可饶了你们的性命。”李瑁冷声怒斥道。
“哈哈哈。李瑁,你可真是不要脸,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你怎敢自称为朕?你的皇位是用卑鄙的手段攫取而来,你是窃取皇位的大盗,名不正,位不正,亏你还敢大言不惭。要立刻投降的是你,而不是我们。我们兄弟正是看不惯你这种无视祖宗礼法,以阴谋诡计夺得大位的勾当。所以才率兵来讨伐你。亏你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李珙哈哈大笑,高声怒斥道。
“住口。朕的皇位上顺天意,下得太上皇亲自颁布圣旨传位,如何位不正?倒是你们,心怀叵测,觊觎皇位,意图篡逆。你们还不明白么?你们是上了奸贼的当了,那王源就是希望我们兄弟相残,他好从中坐收渔利。可怜你们丝毫不知,还将那逆贼当做好人。朕在说一遍,你们必须立即醒悟,负荆请罪。朕答应你们既往不咎,今后咱们兄弟齐心协力重振大唐盛景,不能教我李家的江山为外人攫取。”李瑁脸色阴沉,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怒。
“哈哈哈,你这话骗骗三岁孩儿尚可,想骗我们确实休想。我问你,父皇如今在何处?你还有人性么?父皇进京都被你阻挡在外,你就是个不孝不义之徒,你连父皇都敢忤逆,岂能做天下之主?对父皇都如此,我们还能相信你的承诺?你还敢说什么重振大唐盛景,你也不想想你都干了什么?将我大唐土地城池拱手送给回纥人,这便是你重振大唐的举措?王源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支持我等夺回皇位,也是在我们请求之下。你之所以诋毁他,不就是他不愿支持你么?不愿让你坐上皇位么?你休想挑拨离间。你也不看看,今日我大军兵临长安城下,我们可不是来求你饶恕的,也不是来听你蛊惑,和你讨价还价的。你若不愿即刻无条件的投降,我们便打进长安去,到那时可休怪我们不念兄弟情谊,不念血脉之亲了。”
李珙神色倨傲,伸手朝身后密密麻麻的攻城器械,刀枪如林旌旗如云的战阵一指。
李瑁脸色铁青,冷声喝道:“既如此,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现在起,我们兄弟情谊一笔勾销,咱们之间再无兄弟之情,只有你死我活。长安若破,朕落于你们之手固然没有活路,但你们一旦落入朕的手,也休想有生路。不是朕心狠,是你们逼着朕这么做的。天下人作证,朕今日对你们已经苦口婆心的规劝,已经仁至义尽了。”
李瑁伸手从身侧一名禁卫腰间抽出一柄长剑来,手一挥,将黄袍一角刺啦一声割断。面色冷厉的将那一片袍角掷出,那黄袍一角就像一只翩然而飞的蝴蝶,从城墙上方翻飞而落。
两军阵前十几万只眼睛都盯着那一小片黄布,看着它从城头飘落。割袍断义,李瑁此举便是挥剑斩断兄弟之义,骨肉之联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