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光弼赫然转头,目光狠狠的瞪着董元舒,董元舒吓得忙低下了头。
“无耻。”李光弼喝道。貌似斥责,但其实心里倒是很受用。身居高位者往往以正直不阿自居,讨厌溜须拍马之辈。但面对他人的恭维和逢迎,虽嘴上斥责,其实心里是很享受的。李光弼便是这种人。
“是是,卑职知错。”董元舒磕头道。
“哎……其实,如今的局面……倒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你。王源这厮狡诈多端,诡计频出,连本帅都疲于招架,更何况是你。将罪过完全归咎于手下将士是不公平的。本帅……本帅也有责任,本帅应该安排的更为精细的。”
董元舒激动的差点要嚎啕大哭了,终于听到了一句放心话了,看样子是死不了了。只要不死,怎么样都好。
李光弼并非不想宰了董元舒这个蠢货。按照军法,董元舒当立即被杀。但问题是,杀了董元舒,谁能替代他呢?快速的扩军导致军中皆为拔苗助长的将领,很多都是从禁军中临时提拔的人为将,战斗力军事素养领军才能都很不堪。董元舒起码还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更是自己一手提拔之人,杀了他岂非自断臂膀。
“李帅不要自责,都是卑职的责任,是卑职无能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卑职只求接受严惩,李帅不必为卑职开脱。”董元舒开始了他的表演,情真意切,闻者动容。
第1089章 不服
“你也莫矫情了。”李光弼淡淡的戳破了董元舒的伎俩,董元舒老脸通红,甚是尴尬。
“你起来吧。本帅暂不打算对你进行处罚。但……军中自有军中的法令,军法是毫不容情的,否则军中岂非是一团散沙了。你帐下将领背叛朝廷,你不但有失察之责,出事后更是拦截不力,指挥不当,造成重大伤亡。按照军法,本帅便该砍了你的脑袋。所以你要明白,本帅不处罚你,不表示便就此饶了你。只是大敌当前,杀将不祥,所以你的这笔罪责暂且记下。我希望你能够振奋精神,整顿兵马,重振士气。攻城作战时,你要奋勇争先,将功抵过。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李光弼道。
“是是是,卑职明白。卑职谢大帅给我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卑职在此立誓,卑职必全力死战,以弥补卑职之过。攻城时定身先士卒,不惧生死。攻破通州城,将王源和曾国忠他们抓来献给大帅。卑职叩谢大帅不杀之恩。”董元舒磕头如捣蒜一般。
李光弼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想抓王源?怕也是大话。事到如今,我对此战胜负都已经毫无把握了,何况是你。
但李光弼口中却笑道:“好。你有如此信心,本帅很是欣慰,希望你真的能做到你所说的,你能将功补过,本帅也会酌情减轻对你的处罚,甚至不予处罚反而嘉奖。这一切都要取决于你之后的表现。起来吧,回营去整顿兵马,安抚兵士。一个时辰后,带着你帐下将领去我帐中商议攻城之事。”
“是是是!多谢大帅,卑职告退!卑职告退!”董元舒终于能从火热的地面上爬起身来,他的下半身都快要被烤熟了。再次躬身行礼后,恭敬的退去。
李光弼吁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面前大片的狼藉之地,眉头又静静的锁在了一起。粮道被断,囤积之粮被烧大半,物资被焚毁大半,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剩余的粮草虽然还能坚持三天多,但这三天转瞬即逝,到时候该怎么办?李光弼明白,他不能在这里耗下去了,他需要立刻作出决断。
巳时正,山顶大帐内,李光弼召集全军中高级将领开会。前中后营的三名领军大将以及五六十名中高级将领都在其中。大帐内挤得满满当当的,但这么多的人在一起,却无平日喧嚣。每个人都紧皱眉头,目光呆滞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大帐中的空气凝滞而沉闷,充满了紧张和悲观的气息。
李光弼洗漱了一遍,重新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盔甲,尽量恢复平日的形象。当他走出后帐来到大帐前部的议事处端坐于案后之时,众将领这才有了一丝生气。因为他们发现李帅的神情似乎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严肃,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神态依旧一如既往的安静。看来李帅并没有因为作夜的巨大打击而慌乱,这也让众将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诸位。”李光弼开口了。
众将的眼神齐齐集中于李光弼身上,纷纷侧耳细听。
“诸位。你们可能已经都知道了。作夜我大军军粮物资遭受袭击。前营三名叛将混入堆场纵火,造成巨大的损失。逆贼王源又派数万兵马突袭前营。里应外合之下,我大军粮草被毁,死伤叛变兵马一共逾万之数。对我大军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形势于我军已经大大的不利了。”李光弼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些抖动。平静的外表下依旧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愤怒。
众将默然无语,有人将目光投向董元舒。他们本以为董元舒会是一副羞愧胆怯的样子,起码应该立刻上前请罪。然而董元舒并没有,反而像没事人一般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我三十万大军抵达通州城下,这才不到四天时间里,我们遭受了叛贼王源的诸般骚扰,死伤可谓惨重。粗略统计,仅仅这三天多的时间,我们便损失了三万多兵马,被烧毁了大部分的粮草物资。然而对方却可称得上是毫发无损。统计可知,对方死伤的兵马不足千人。甚至还从我们手中抢走了四五千兵马。耻辱啊,这是我李光弼的耻辱,也是在座各位的耻辱。奇耻大辱!”李光弼的语气终于激动起来,指节笃笃笃的敲打着桌案。
众将噤若寒蝉,都低下了头。心中羞愧难当。他们当然应该羞愧,正如李光弼所言,这确实是奇耻大辱。那王源欺人太甚,这三天多时间简直将己方的三十万大军视若无物,想怎样便怎样,任谁也难以接受。可问题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对方狡诈凶狠,诡计多端,手段强硬,出其不意。全军上下早已严加防范,但依旧是防不胜防。又能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呢?
李光弼吁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本帅倒不是因为死伤了三万多兵马而痛心。我们有三十万大军,三万兵马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而且后续的兵马还将源源不断的赶来,损失这三万兵马并非是末日将至。但他们潜入物资粮草堆场,放火烧了我大军的大批粮草和物资。而这才是王源最厉害的一手。本帅不在乎死伤多少兵马,然而粮草物资乃是我大军命门,王源这叛贼,正是对着我们的命门扎了一刀,这才是本帅痛心疾首之处。”
“这狗贼,可恶之极,抓到他必寝其皮食其肉。”
“是啊,这叛贼实在是太可恶了。决不能饶了他。”
众将纷纷开口大骂,以示愤慨。李光弼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沉声道:“本帅不想隐瞒你们。本帅要将目前的严峻形势跟诸位交个底。目前的情形是,粮草被烧毁了大半。剩下的粮草已只够三日之需。其次,箭支兵器盔甲尽被烧毁,御寒的帐篷和柴薪木炭也被烧了个精光。各种物资几乎都被这场大火尽数烧毁。也就是说,除了剩下的几日的粮食之外,我们什么都没了。”
众将惊愕无语,虽知道会损失惨重,但没想到这么惨。
“李帅,这倒也没什么,粮草物资可以再运进来便是。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大帅下令后勤兵马加速运送物资前来,弥补军中所需便是。”一名将领高声道。
“是啊,山道今日便将疏通完毕,到时候再加速运来便是。”其余将领们纷纷道。昨日山道被堵塞的消息其实已经众人皆知了,这种消息是封锁不住的。
李光弼静静的看着众人,沉声道:“若能及时补充,本帅又何须忧心忡忡?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诸位,凌晨时分禀报来的消息,昨夜,又有两处山梁崖壁被敌军破坏坍塌,目前三处塌方未通,要全部清理通畅,恐需五六日时间。而我们的粮草……只够三日之用。”
大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愕的张着嘴巴看着李光弼。若说之前他们虽然紧张担心,但还不至于绝望的话,那么刚才李光弼的话则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让他们意识到事情已经糟糕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了。后勤通道被堵塞,疏通不知何日,军中粮草物资被烧毁,只有三天的食物,这岂非是已陷入绝境之中了么?
“三天之后大军便要断粮,而我们的攻城器械的打造只完成大半,尚未完全打造完毕。粮草告急,后路又断。攻城又没准备好,更兼士气大大受损。诸位将军,我们的情势大大的不妙了。”李光弼毫不隐晦了指出了目前大军的境况。众将一个个呆若木鸡,目光呆滞的看着李光弼,心中升腾起绝望的感觉。
“王源的目的很明确,便是要断我粮道困死我们。趁着我们断粮之时,士气分崩离析之际发动攻击,便可一举击溃我三十万大军。故而,目前情势急如火烧,一刻也不能拖延了,必须要做出决断。”李光弼语气郑重,一字一句道。
“李帅,您说该怎么办?请李帅明示。”
“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其实不多,路只有两条,其一便是即刻撤离通州回归金州。王源也绝对不敢出来追赶。其二便是即刻发动攻城,无需再等待攻城器械全部打造完毕。只要一举攻下通州,便一切迎刃而解。我大军可长驱直入,杀奔成都。此二策,诸位认为何种可用?”李光弼沉声道。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名高级将领谁也没说话。这几名高级将领明白,李光弼既然已经提出了这两个选择,那么他心中必有答案,倒也不用白操心。但其余的将领可不这么想,他们沉默了片刻后便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
“末将以为,在目前的情形下,不易攻城。军中只有三日粮草,箭支物资也都被焚毁大半。柴薪烧了倒也无妨,毕竟周围山上的林木可以补充。但这粮草短缺,却是致命之处。此时攻城,无异于破釜沉舟。一旦攻城受阻,粮草消耗,便连撤退也难以撤退。以稳妥起见,末将以为该选退兵之策。以保全大军。后续再图进攻。”一名中年将领站起身来高声侃侃而谈道。
“末将赞同吴将军所言。此时攻城无论士气物资乃至准备上都嫌不足。除非能三日内必破城池,否则我大军断粮之后,便是待宰羔羊。可是目前情形下,谁敢保证三日内必破通州?神策军如此凶猛,慢说是现在,就是我们兵精粮足之时,也未必有谁敢夸口攻城能得手吧。”又一名将领齐声附和道。
这两人的话代表了一大批将领的心声,他们的话说出来,顿时赢得了一批将领的附和之声。
李光弼静静的坐在那里,双目冷冷的盯着附和的十几名将领。那十几名将领忽觉气氛不对,忙停止说话,呆呆的看着李光弼。
“来人,将吴天正和郑子其二人拖出帐去,重责四十军棍。”李光弼喝道。
众将领愕然发愣,吴天正和郑子其正是刚才发言要撤军的两名将领。几名亲兵进得帐内,一边一个驾着吴天正和郑子其便往外走。
吴天正扭头高声叫道:“李帅,末将和郑将军犯了什么错?”
李光弼冷声道:“你们吹嘘敌军如何厉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还不是错?谁敢断言我大军便无三日攻破城池之力?你们在这里大言不惭,为敌军鼓吹,是何用意?”
“冤枉啊,李帅,冤枉啊,我们并无此意啊。我们只是……”吴天正和郑子其连声叫冤。
“住口!本帅可不冤枉你们。就算你们并无此意,但实际上动摇了军心。还有,你们想过没有,若是我们此刻撤军,王源的主力北上迎击陛下率领的北路兵马,这岂非是变相的对陛下不利?你们敢说出撤军,难道是想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顾么?”
“这……”吴郑二人均张口结舌哑口无言。帐中将领们也都哑口无言。李光弼这个理由其实牵强的很,但现在已经上升到了干系陛下的安危这个高度了,谁还敢争论?若是从这个高度而言,四十军棍可算是他们运气了,直接砍了都不为过。识时务还是挨了这四十军棍不要再争辩为好。
“元帅所言极是,卑职适才便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来得及说。咱们目前只能进攻不能后退,这不仅是干系我大军是否有骨气,还干系到整个战局。岂能说退便退?吴天正郑子其二人一派胡言,其实是畏战。卑职以为,此时有进无退,必须破釜沉舟攻破通州。而且在李帅的率领下,通州有何难以攻破的?卑职对李帅有足够的信心。”董元舒不失时机的起身慷慨激昂道。
众将领白眼一片,心中鄙夷之极。这家伙的无能导致了眼前的危局,现在又跳出来放马后炮且对他人落井下石。他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错,在知道大帅的心思之后,他便出来附和大帅之言了,其为人何其令人不齿。李帅看来也早就饶恕他了。
然而即便不齿,他们却又不能不装出一副完全同意的样子,纷纷点头挑指表示同意。因为反对他的话,便是否定李帅的英明神武,傻子才会那么干。
吴天正和郑子其哭丧着脸被推出帐外,按在地上打了四十军棍,幸亏二人身体素质不错,才熬了过来。鲜血淋淋的被搀进帐篷,又不能坐,只能爬在蒲团上继续开会。
李光弼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孤注一掷攻城。他也知道,这时候军心是涣散的,很多人已经丧失了斗志,都希望能够撤军保平安。但他们为了自保撤军,自己却不能如此。一旦撤军,自己便再也没机会回头和王源过招了。三十万大军在手,这正是以多打少击败王源的最佳良机。一旦退兵,李瑁那里便第一个难以交代过去。但如何打消众人想要撤军的想法,并且让他们知道自己攻城之心不容改变,便需要抓重点抓典型杀一儆百。
吴郑二人很不幸成为了这个典型。一顿板子猛打下去,再加上弄个大帽子扣下来,谁还敢再提撤退的事情?
“诸位,我李光弼不才,但也身经百战,身上大小伤口数十处。这么多年戎马倥偬,虽有胜有败,但我李某从来都未因为失败而气馁。李某认为,人活于世,便是这一股志气。人若丧失了这股气,便终身碌碌,难有出息。顺境固然喜笑颜开,一遇打击便从此意志消沉,这样的人是李某最为不齿的。当年,我李光弼兵败之事,手下最多只有两万兵马时,也未曾因为这等逆境而自暴自弃。当年那王源曾以高官厚禄称兄道弟来拉拢我,但我可曾一顾?”
“本帅看人还是很准的,本帅知道王源生有反骨,本帅岂会于他同流合污。现如今,我朝廷五十万大军压境,乃是诸位为朝廷建功立业平息反叛的大好时机,岂因这一时的逆境便生出放弃之心?要知道,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那反贼王源。他的兵马只有十五万,我们有五十万。我们即便在此被纠缠,北路大军却可势如破竹。我们在这里坚持一日,北路大军便多一日逼近成都。所以王源为何如此疯狂的骚扰我们?断我粮道,烧我军粮物资?那其实便是他心中焦灼的表现。他便是要逼得我们知难而退,从而正中他的下怀,他可以调兵去北面增援。我们岂能上他的当?诸位啊,可要想明白这一点啊。”
李光弼苦口婆心的一番话确实有众将生出茅塞顿开之感。经过这么一分析,王源之前的那些骚扰倒像是一种无奈之下的疯狂一般。就是要逼得己方士气崩溃,生出忌惮之心,然后达到吓阻的目的。还好李帅识破了他的奸计。
“两军作战,既斗力又斗智。有时候大局的转变便在一念之间。你们有人以为撤退是良策,但那却是下下之策。为何?便是你们被表象蒙蔽,没看清楚王源的意图。当此之时,我们只有一条路,便是破釜沉舟发动猛攻。三天军粮,三天时间,我们要不断的进攻,直到我们攻下通州。攻城器械虽然没有完全打造完毕,但已经完成大半,咱们大可不必再等。本帅算是想明白了,一开始我们便无需为了准备充分而耽搁时间。只需有云梯攻城车便可发动。所以本帅要纠正这个错误。本帅决定,午后时分开始攻城。尔等回营喂饱你们的士兵,让他们睡上一两个时辰养好精神。诸位,到了咱们跟王源死磕的时候了,也到了诸位建功立业的时候了。拿下通州后,诸位便是朝廷的大功臣。我李光弼在此承诺,拿下通州,人人官升一级,爵升一阶,作战英勇者,令加厚赏,决不食言。诸位还有什么不同的意见么?”
谁会有不同的意见?谁还敢有不同的意见?他们除了遵命之外,还能说什么?再加上李光弼的一番话燃起了众人心中的小火苗。激励了众人的斗志。窝囊了这几日,便是泥人心中也会生出火气。既然撤兵不可能,便是为了活命,也只能破釜沉舟了。
“遵大元帅之命,我等立誓破通州,不破不还!”众将起身大喝。
李光弼呵呵大笑,长身而起,一挥手道:“好,这才是我李光弼手下的将。只要我们全军上下同心一力,同仇敌忾,那王源末日将至矣。”
第1090章 功臣
通州城中,王源率众将隆重的迎接了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以及三人所率领的倒戈的四千将士。城东广场上,王源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赞颂众人立下了了不起的功劳,并许诺,将上奏朝廷,所有有功之人一律嘉奖云云。
这之后,士兵们被宋建功安排去沐浴吃饭休息,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以及十几名将校则被王源邀请至府衙大堂赴宴庆功。酒宴上,王源亲自举杯逐一敬酒,给足了这些人面子。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是在扬州便和王源熟识的,如今又见到王源,而且立下了功劳,受到礼遇,心情自然都很高兴。酒宴上气氛很是热烈。
酒宴之后,众将校各自被安排去沐浴休息,王源留下了曾国忠钱高志和王昌龄三人喝茶说话。
“曾将军,钱将军。没想到啊,扬州一别,忽忽半载。我们又并肩战斗了。看来咱们还是好搭档啊,一出手便是个大动静。这次你们烧了李光弼的军粮物资,可谓是一战成名天下皆知了。哈哈哈。”王源哈哈笑道。
“哈哈哈。李光弼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我们在他心窝子里扎了一刀。不过我们这一战成名还是拜大帅所赐。若非大帅运筹帷幄,我们也难建功呢。”曾国忠的兴奋劲还没过去,脸上发着光。
“是啊,全靠大帅运筹帷幄之功。实不相瞒,曾国忠回来跟我们说起此计时,我都心里直打鼓呢。我还担心事儿办不成呢。没想到我们居然办成了,而且还活着出来了。当真是不可思议。”钱高志也哈哈笑道。
曾国忠笑道:“钱老弟当时差点尿了裤子了吧。瞧瞧人家昌龄兄,人家还是个文弱书生,当时连半个不字都没说。什么叫书生铁胆,这便是。”
钱高志呵呵笑道:“是啊,我不如他。我承认还不成么?不过我可没尿裤子。你当我钱高志那么怂么?”
静静坐在一旁喝茶的王昌龄忙摆手道:“你二人打趣,可莫捎上在下。在下也紧张的要命,只是我没说出来罢了。若不是有你们二位撑着,我可不敢动手。”
王源转向王昌龄拱手笑道:“昌龄兄,咱们见过面,你还记得么?”
王昌龄躬身还礼道:“王大帅,在下怎会不记得。天宝四年二月初二,梨花诗会之上,王大帅一首登楼歌惊艳天下。王某不才,忝居座上,亲眼目睹呢。”
王源呵呵笑道:“昌龄兄记性甚好,我对昌龄兄的印象也很深。只是当时我乃一介布衣,也没机会和昌龄兄攀谈。却没想到,你我竟然在这种情形下相逢。更没想到昌龄兄居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但是文坛翘楚,而且是铁血男儿。”
王昌龄呵呵笑道:“王大帅,要说没想到,该是王某人没想到才是。短短七八年,您从当初一介布衣出身,如今竟已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天下何人不知王大帅之名?王大帅之经历才是让人难以置信呢。”
王源哈哈笑道:“罢了罢了,咱们也不必互相的吹捧了,能够和昌龄兄相逢,我非常的高兴。即便不是因为此次战事相聚,我也非常的高兴。因为当年参与诗会之人,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了。能见到一个故人也颇不容易。”
王昌龄愣了愣,点头道:“是啊,确实在世的不多了。李林甫李适之两位相国早已过世。王摩诘前年没了。李北海也早就没了。还有颜真卿,高适……这么算算,确实在世的没几个了。哎,这才几年光景,怎地便有如此大的变故。”
王源微笑道:“是啊,几年光景,倒像是过了几十年一般。不但故人凋零,连天下都变了。沧海变桑田,巨变弹指间。”
“天下都变了!”王昌龄看着王源重复了一句。
王源笑道:“不提了,提来伤感。不过有一位还在,你应该也认识。杜甫,你还记得他么?”
王昌龄忙道:“怎么不记得?不是听说他去幽州谋职,安禄山叛乱之际不见了他踪迹了么?”
王源哈哈笑道:“他已经在成都好几年了。现在在成都担任司农主薄。这是他自己选的职位,他说这很适合他。他现在每日和百姓打成一片。带着百姓开开荒山,修修沟渠,打造农具,悠闲的很呢。哦对了,我将城南浣花溪旁的一处地方赠给了他,他搭了三间草庐,取名草堂,圈了个小院子,和妻儿住在城外。倒也悠闲自得的很。他若知道你来,定高兴的很呢。”
王昌龄呵呵笑道:“他倒是知道享受。做什么官不好,偏去做司农官。我一定要去拜访他。不知道他最近有什么佳作。烽火连天,消息不通,最近这几年,我在江宁便如聋子瞎子一般。无人交流诗文,也不知文坛之事,可急死我了。”
王源笑道:“看来昌龄兄还是文士本色,离不开诗文之事啊。杜兄倒是写了不少好诗文,便是在逃往成都的路上,杜兄也写了好几篇长诗。三吏三别皆为千古名篇,读之让人潸然。”
王昌龄喜道:“那可要拜读了,未知相国可有他的诗集?我想拜读一番。还有,相国最近可有新作?我更想拜读一番。”
王源道:“我这是率军打仗,可没带什么诗集。我自己这几年也是江郎才尽,没写出什么好诗来。不过昌龄兄最近的大作我倒是拜读了不少,这几年昌龄兄倒是高产呢。”
王昌龄喜道:“相国读过我的诗么?”
“那是自然。‘旷野饶悲风,飕飕黄蒿草。系马倚白杨,谁知我怀抱’这是不是昌龄兄的新作?还有:仗剑行千里,微躯感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王源笑着吟出这两首诗来。
“哎呀,相国还真是读了。在下当真荣幸之至。拙作定叫相国贻笑了吧。”
王昌龄双目放光,王源没有新作他并不吃惊,毕竟他现在身居高位,叱咤天下,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写诗。但王源却读了自己的诗,还能张口便诵,这足见他对自己的诗的肯定。王昌龄当然很开心了。
“昌龄兄不必自谦。你的诗慷慨激昂,气势雄浑,有大英雄之气概。很久以前便盛名满天下,焉能不读?出塞诗几首脍炙人口天下皆知,拜读昌龄兄大作,颇有痛快淋漓之感。”
“多谢相国谬赞。我那不过是空叹徒悲罢了。相国才是真正的大英雄。策马扬鞭,驰骋天下。王某也只能激扬文字纸上谈兵罢了。惭愧之极。”
王源笑道:“可莫这么想。不过说起来我倒是很喜欢昌龄兄的这一首: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王昌龄愕然道:“相国怎会喜欢这一首?这一首平平无奇啊。只是寻常戏作罢了。”
王源道:“我喜欢这一首的安逸情趣,诗情画意。昌龄兄多发激昂之音,多生踌躇之感,此中情形下固然佳作不断。前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后有‘系马倚白杨,谁知我怀抱’,诗句固然好到极致,但情绪不免悲怆低落。当昌龄兄能写出‘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这样的句子来的时候,那才是快乐的昌龄兄。我希望昌龄兄能多出此类佳作,那时便表示天下太平,昌龄兄胸中的不平和块垒也尽消除了。那也是我的期望,所以说我愿意看到昌龄兄的笔下能多些采莲曲,少些从军行,便表示天下安定,天下太平。而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便是王某毕生之所望。相信也是昌龄兄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