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她想,还是不一样的。当初在晋王府,他亲她那几次,让她觉得震惊、恐惧,甚至还有些荒谬感。她那时满心的都是:“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而现在,当他们不是兄妹的证据渐渐明了,她又与他朝夕相处数月,有时也牵手、也拥抱……到今日,他再亲上她时,她只是惊讶、好笑、羞恼……
    她想,她真是一点一点,跟他越来越近。原本以为不能接受的事情,竟然就这么慢慢地接受了?她莫名有些惧意,是不是再过一段时日,她就会欢欢喜喜地同意嫁给他?
    她的心很小很小,原以为只能容下她自己一个。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位置越来越重的?
    秦珣看她神色变换,却不知她心中所想。怕她胡思乱想,影响心情。他轻声道:“距离回去还有段时间,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不等秦珩回答,他就自顾自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孤儿……”
    他一面讲着一面看她神色,颇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不觉,就又讲到揭竿而起了……
    秦珩愣了愣,摇头轻笑。她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别讲了。我知道你下面要讲什么了。你要是觉得无趣,我唱曲子给你听好了……”她小声道:“《蒹葭》哪里是那么唱的啊……”
    她定一定神,慢启红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被打断的秦珣挑了挑眉,静静地看着她。他承认,她比他唱的,要好听太多太多。——当然,他想,即使她什么都不唱,就是安静坐着念佛都比他唱的好听。
    马车急速行驶,在雨后的街道上留下浅浅的辙痕。
    街上安安静静,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
    秦珩待在马车里,她只唱了几句,就不再唱了。
    以歌声娱人,终究是下道。在季夫子口中,这和以美色惑人不相上下。他们偶尔唱上一两句,全当是娱己。再多的,却是不能了。
    何况她心里装着事情。她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想武安侯的事情。可是,又哪能真的不想呢?思想这种事情最难控制。
    她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武安侯眼含热泪说着“我有女儿了”、“我有女儿了”时的情形。她轻轻摇头,试图赶走这些画面,然而一转念,却又忍不住想他和母妃当年究竟是何等情况。
    他说他对不起母妃,也说对不起她……
    他说他要补偿她……
    秦珩很小就听到武安侯的名字,她十岁起跟着皇兄随武安侯学武艺。她那时装傻扮呆,不管学什么,都只作是拼尽全力也学不会的样子。武安侯从来都没有责怪过她。
    比起对待皇兄的严苛,他对她简直可以说是耐心十足。一招一式,他反复教许多遍。还是她自己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他,任由皇兄教导……
    父皇偏疼太子二哥,对其他子女感情淡淡。她想,她那个时候,内心深处,大约是隐隐约约曾把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转移到孟师傅身上一些的。——当然,这种感情很淡很淡。她自小冷情,对感情也不算太在乎。
    她感激他教她武艺,让她多了自保的本事。她也曾好奇过他的过去。偌大的武安侯府只有他一个主子,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身体残疾,孤苦伶仃……
    她当时的近身太监山姜还曾猜测,说可能是武安侯在战场上伤了根本,所以干脆就不娶妻了。
    秦珩记得那时她训斥了山姜,她很讨厌山姜的这个猜测。在她心里,武安侯虽有残疾,但他保家卫国,授她武艺,是英雄,亦是值得她敬佩的长辈。
    可现在告诉她,他就是她爹爹。
    这让她一时如何接受?
    她想她是该欢喜的,爹爹不是大恶人,还想认下她好好待她……她该欢喜的,但是不清楚为什么,她偏偏却欢喜不起来。
    她知道他不易,她知道他想认她,想补偿,她知道为人子女,当孝敬父母……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觉得憋屈难受,胸口堵得慌。
    ——还是和皇兄笑闹了一会儿,她心中的郁气才散去一些。
    然而再想到今日的事情,她不免又有些头疼。
    她想了一想,忽然开口:“哥哥,你说让掬月姑姑陪我,还做不做数?”
    “嗯?”秦珣一愣,笑了笑,毫不迟疑,“当然。明日就宣她进宫。”
    “不成。掬月姑姑嫁了人,宫里规矩多,她再进宫不方便。”秦珩摆了摆手,“我去找她好了。”
    秦珣双目微敛。这事可不能由着她。杨掬月在高家,高家可是有个高光宗。高光宗暗地里有什么心思,秦珣心里有数。他怎么能任由她离开,还去高家?
    “这不大合适。”秦珣并不直接拒绝,而是略一沉吟,说道,“不合适。”
    “为什么?”
    “高家即将添新妇,正是忙碌的时候。你去了,不是添乱么?”秦珣挑眉。
    “新妇?”秦珩微怔,面露讶然之色,“皇兄是说,高大哥要娶妻了?什么时候的事?”
    秦珣含笑点一点头:“是啊。上次掬月进宫,我们提到过。”
    “那的确是不大方便。”秦珩稍微有些遗憾,“十月的时候还没听说呢,也不知他娶的是谁家的姑娘。”
    她心说,高光宗是好人,不过性子有些怪,说话也莫名其妙的,他要娶妻了,希望他对她的妻子不是这样,两人能和和气气。
    秦珣早知她对高光宗无意,但是现在看她并无难过伤心的神色,仍是不免高兴。他随口道:“这倒不清楚了。”
    秦珩轻轻叹一口气,其实她也不是真的要麻烦掬月姑姑。她有些茫然,当年的事情,不知掬月姑姑知道多少。
    她摇头,慢慢勾了勾唇角。她暗笑自己糊涂,掬月姑姑又知道多少呢?掬月是姨母丽妃娘娘的贴身丫鬟,对二小姐的私事,她又能知晓多少?
    “你若是想她了,明日就教她进宫。”秦珣看她神色,轻声说道。
    “罢了,哥哥不是说她家里忙么?”秦珩摇头,“不用给她添麻烦了。”
    秦珣一噎,尴尬自他眼中一闪而过。嗯,确实是他说的,是他说掬月家中要添新妇,会很忙乱的。此刻他也不好再改口,只能“嗯”了一声。
    过得片刻,他又道:“先看着吧,她若不忙,就唤她进宫陪你。”
    秦珩只一笑,不再多言。
    第94章 恩赐
    等回到宫中, 已然是临近巳时了。
    秦珩自去沐浴休息,而秦珣则略一休息后, 继续处理公务。
    晚间两人共用晚膳, 秦珣留神瑶瑶神色, 看她沐浴过后脸庞白里透红,神态安详, 并无任何异样,他略松一口气。
    残羹撤下去后, 两人如往常一样, 一个忙公事,一个自己在那里写写画画。
    秦珩低着头, 手执笔, 状似极为专注,然而若仔细看, 就会发现, 她根本就是在出神。
    她明明决定了不再去想,可是一安静下来,还是忍不住想到武安侯身上去。
    殿内安安静静,忽然一声烛花爆响的声音, 教她一激灵, 瞬间回过神来。一低头,看到纸上留下的斑斑墨痕,她尴尬一笑,略一思忖, 她干脆提笔添了几句,将墨痕化成墨竹,倒也勉强看得。
    秦珣听到她这边的动静,放下手里的笔,含笑问道:“怎么了?”
    秦珩轻轻“唔”了一声,随手指了指儿臂粗细的蜡烛:“烛花爆了。”
    “烛花爆,喜事到。”秦珣随口道,“兴许是有什么喜事。”
    “能有什么喜事?”秦珩扁了扁嘴,心说,哦,也算是有喜事的。她今日不是知道亲爹是谁了吗?
    一想到此事,她又有些怅然了。
    孟师傅是她生父,怎么偏偏是他。
    秦珣笑笑,故意道:“怎么不能有喜事?明日昭告天下,说皇上择日大婚,算不算普天同庆的喜事?”
    瞥了他一眼,秦珩摆手:“别,可别……不成不成。”
    她唬了一跳,她觉得现在状态蛮好的,再进一步的话,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为什么不成?我这里可是有证据的。是谁当时白纸黑字写着,要报答我情意来着?”秦珣说着起身,向她走来。
    “皇上!”秦珣还未到她跟前,就听到阿武刻意提高了的声音。
    阿武向来乖觉,自柳姑娘进宫以来,晚间他很少在皇帝跟前留人。他也叮嘱过宫人太监,若无要事,不要去打扰。
    秦珣微怔,当即站直身体,严肃了面容:“有事?”
    阿武面露难色,他瞧了秦珩一眼,略一犹豫后,将心一横,小声道:“秋霜教人报讯,说是别院那边那位今夜生了……”
    他小心看着秦珩,觉得这事真不好说,他很清楚别院那位是先前的太子及其妻子丁氏,但是当着柳姑娘的面,他又不能说的太直白。——毕竟在世人眼中,先太子夫妇都已经是死人了。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样似乎也不对啊。他巴巴地赶过来告诉皇上,别院那位生了,怎么听着怎么像是皇帝在外边养的女人有了私孩子?
    于是,阿武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夫妻俩很感激皇上……”
    秦珣点头:“朕知道了。”他挥一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阿武施了一礼,连忙退下。
    待其走后,秦珩才悄声问:“别院那位,说的是皇嫂么?皇嫂生了?”
    她年前随着皇兄一同去见过秦璋夫妇,心说,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到生产的时候了。
    秦珣点头:“嗯。”他想起一事,看着她,似笑非笑:“秋霜一直在别院,想不想见见她?”
    秋霜这个名字,秦珩可不陌生。她犹记得皇兄刚把秋霜找过来看着她的第一日,她就支开了秋霜,悄悄溜掉了。
    重逢以后,她只见到了小蝶,并未再见到秋霜。——那日去看望秦璋夫妇时,也未曾瞧见。对她当日逃走之事,皇兄没再多提。今天乍然提到秋霜,她心里悄然生出一些不自在来。
    她正色道:“既然她另有要事在身,还是不见吧。”笑了一笑,她又续道:“什么时候,去看小侄儿了,再见她也不迟。”
    两人胡乱说些闲话,看时候不早了,才各自前去休息。
    秦珣待秦珩走后,叫了阿武进来,细细询问。
    阿武忙道:“回皇上,二太太自今日辰时开始发动,产婆说是难产,直到今夜酉时一刻,才生下一个六斤六两重的女婴……”
    对于如何称呼前太子妃,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称呼。
    “难产?”秦珣皱眉,“怎么是难产?”
    他心说六斤六两,也不算大啊。
    “皇上有所不知。”阿武道,“产婆说是胎位不正,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而且……”他顿了一顿,小心看着皇上的神色,略微降低了声音,“大夫说,二太太这次伤了身体。以后恐怕很难,很难再……”
    他声音渐低,没再说下去。
    秦珣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沉默了一瞬,方道:“朕知道了。”
    阿武施了一礼,小心退了下去。
    二月二十六,夜。
    秦璋听大夫一脸遗憾的说“尊夫人伤了身体,只怕日后子嗣上会有些艰难”时,他内心极为平静,他点一点头,轻声道:“子嗣也就罢了,这看缘分,是天意。大夫说,伤了身体,却不知道该如何调养。还请大夫开个方子……”
    他心下暗叹,竟莫名的有些释然。他想,或许这真是天意。母后给父皇下药,要绝其子嗣,如今天道轮回,只怕是要应在他身上了。
    “调养倒是可以,只是……”大夫摇了摇头,“只是尊夫人子嗣上到底是缘浅。”他又安慰秦璋:“不过也没什么,多纳几房姬妾也就是了。再不行,就过继一个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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