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沈嘉禾道:“不后悔?”
    魏凛道:“落子无悔。”
    沈嘉禾拈起一颗棋子,轻轻放于棋盘之上,莞尔一笑,道:“你又输了。”
    魏凛盯着棋盘看了半晌才看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一脸懊恼,垂头丧气道:“我已经连输五局了。”
    沈嘉禾笑道:“承让承让。”
    “我可一点儿没有让你,”魏凛道:“是你棋艺精妙,我望尘莫及。”
    沈嘉禾笑道:“精妙不敢当,只不过比你下得略好一些罢了。”
    魏凛不知想到什么,蓦地勾唇一笑,道:“你敢不敢同我比个别的?”
    沈嘉禾问:“你且说比什么。”
    魏凛道:“琴棋书画,前三样我都只是粗通而已,只最后一样学得最用心,我有把握赢过你。”
    沈嘉禾爽快道:“好罢,既如此咱们便比画。可是画什么呢?”
    魏凛故作沉思,片刻之后道:“我画你,你画我,如何?”
    沈嘉禾道:“好啊,听你的。”
    于是唤来小二,要来笔墨纸砚,魏凛先画,沈嘉禾便端端正正地坐着,供他临摹。
    魏凛一边画一边暗自窃喜,觉得自己实在太机智了,竟能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可以正大光明地盯着沈嘉禾看个够。浓淡相宜的眉,灿若寒星的眼,挺直如刀的鼻,如含朱丹的唇,修长白皙的颈,漆黑如墨的发……魏凛双耳不闻风雨声,只一味贪婪地看着,有时看着看着便入了神,忘了动笔,沈嘉禾也不催他,只静静地坐着,却也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低眉敛目,无端显出几分羞赧姿态,愈发教观者心乱神迷,情生意动。
    魏凛大功告成时,沈嘉禾已坐得僵了,两条腿麻木不堪,仿佛不是自己的。见他站都站不起来,魏凛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犹豫片刻,道:“要不……我帮你按一按罢?或许会好些。”
    沈嘉禾自然不肯,道:“不必了,动一动便好了。”
    魏凛却二话不说,蹲在沈嘉禾旁边,握住他的脚腕,抬起他的腿放于自己腿上,用手轻轻地按压起来。沉稳的力度缓缓渗进麻木的肌肉,十分舒服。
    窗外的雨还在滴滴答答地下着,不知从哪里飘来淡淡的食物香气。
    沈嘉禾垂眼瞧着魏凛,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英俊的脸上,洒下薄薄一层阴影,使他整个人显得柔和而朦胧。在光影交错中,在声香活色里,沈嘉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快起来,鼓动着他的胸膛。这感觉实在陌生,教他有些惊慌,猛地收回自己的腿,低着头道:“我、我好了,不必按了,把你的画拿过来让我瞧瞧。”
    “喔,好。”魏凛起身,走到桌前,将自己的画拿起来展示给沈嘉禾看,忐忑道:“画得如何?”
    沈嘉禾看了一会儿,笑着道:“比悬赏令上画得好多了,可不可以送给我?”
    魏凛便觉心满意足,一边将画卷起一边道:“那可不成,我画的自然归我,待会儿你画的你留着便是。”
    “真真小气。”沈嘉禾站起来,道:“换你坐过来。”
    魏凛过去坐好,摆出一副微笑的面孔,道:“画罢。”
    沈嘉禾看他一眼,噗嗤一笑,道:“你还是把笑收起来罢,看起来有些傻气。”
    魏凛便听话地将嘴角垂下去,道:“这样有没有英俊些?”
    沈嘉禾点头,笑道:“英俊极了。”
    魏凛情不自禁又勾起了嘴角,忙又垂下去,变脸速度之快教人叹为观止。
    沈嘉禾作画的速度要比魏凛快上许多,不出半个时辰便完工了。
    魏凛凑过去看,却见那画中人的头上竟插着一朵不知名小花,顿时哭笑不得,道:“这花是哪里来的?”
    沈嘉禾却笑而不答,提笔在画像旁提了两句打油诗:玉树临风胜潘安,一朵梨花压海棠。
    魏凛被逗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盯着那两句诗看了半晌,忽从袖中取出云卿卿留给他的那张字条,两相一对比,猛地抬头望着沈嘉禾,一脸震惊,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会……云卿卿?”
    作者有话要说:  史无前例短小君,这就是存稿告罄又挤不出时间码字的下场。但有总比没有强对吧(谁、谁扔的砖头?
    为聊表歉意,再发一波红包,依旧前一百。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收藏、评论和打赏,明天见。
    ☆、第20章 世子无赖20
    人千万不能得意忘形,否则一定会死得很惨。
    此时此刻,沈嘉禾直想化成一缕青烟遁走,奈何没这个本事,只得迎难而上,觑着魏凛的脸色,厚着脸皮笑道:“糟糕,一不小心露了马脚。哈哈,有没有觉得很惊喜?”
    魏凛这一惊不小,久久不能回神。
    彼时种种,如浮光掠影,在脑海中倏忽闪现。他想起初见云卿卿时,第一眼便觉得她的眼眸像极了沈嘉禾;他想起云卿卿从马车上掉下来,他奔过去接住她,抱着她去看大夫,她虚弱而柔顺地将头靠在他胸膛上;他想起在双峰镇时,他与云卿卿躺在同一张床上假扮夫妻应付官兵搜查;他想起在燕陵城时,云卿卿女扮男装,二人夜游燕陵;他想起前日夜里,在荒野篝火旁,他向云卿卿倾诉对沈嘉禾的满腔爱慕之情。却没想到……却没想到,她不是她,而是他!是沈嘉禾!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魏凛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心情。
    他蓦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沈嘉禾。
    沈嘉禾默默叹了口气,走到魏凛身旁,牵起他的袍袖轻轻扯了扯,道:“生气啦?”
    魏凛不作声。
    沈嘉禾咬了咬唇,低声道:“魏哥哥,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一声软糯的“魏哥哥”入耳,魏凛的心便化成了水。
    他转身看着沈嘉禾,柔声问:“为何要骗我?如果没有被我识破的话,你是不是便打算就此瞒过去了?”
    沈嘉禾斟酌片刻,缓缓道:“初见你时,我并不了解你,碍着你兄长同裴懿的关系,我不能告诉你我就是沈嘉禾。与你相处日久,我渐渐了解你,知道你是一个以赤诚之心待人的谦谦君子,我也曾想过要以真面目示你,奈何我已编了许多谎话,便只能继续编下去,甚至觉得与你如此相处下去倒也十分惬意。直到那日在燕陵城,你看到我的悬赏令,为我着急担忧,不眠不休地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我才下定决心要做回沈嘉禾,让你知道我安然无恙,不必再急着找我。我留书出走,在外头呆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以本来模样回到客栈,制造偶遇的假象,顺理成章地丢掉了云卿卿的身份,做回了沈嘉禾。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谁知纸包不住火,还是教你撞破了。”
    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沈嘉禾停下来,直视着魏凛的眼睛,又道:“魏哥哥,我真的不是有意欺骗你,你大人大量,便原谅我这一次罢,好不好?”
    他言辞恳切,解释得合情合理,又用那双莹润剔透的眸子将他深深望着,魏凛便是有冲天的火气也被浇熄了,更何况,他丝毫都不气沈嘉禾骗他,他在意的是那夜篝火旁……奈何沈嘉禾却只字未提,教他越发心乱了。
    魏凛心想,此时若不尽诉衷情,恐怕以后他就更没有勇气开口了。人总是贪得无厌,见不到时,想着只要能见到他便心满意足,可等见到了,便不愿只是在旁看着,又想真真切切地拥有。
    “嘉禾。”魏凛低声唤道。
    “嗯?”沈嘉禾约略猜到魏凛要同他说什么,心跳顿时便失了平稳,一脸紧张地将魏凛望着。
    魏凛紧张得手心冒汗,无意识地紧握成拳,紧着嗓子道:“你……你既已知我心悦你,你的心里……又是如何想我的?”
    沈嘉禾的心砰砰直跳。
    他的心里是如何想魏凛的呢?
    他知道魏凛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但他暂时还答不出,又不愿让魏凛失望,于是字斟句酌道:“魏哥哥,我很喜欢你,但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和你对我的喜欢是否一样。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些时间?请你耐心地等一等我,容我慢慢地看清楚自己的心,好不好?”
    魏凛是欣喜的。
    至少,沈嘉禾没有一口拒绝他;至少,沈嘉禾也是喜欢他的,不论是哪种喜欢。
    魏凛用力点头,道:“好,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
    沈嘉禾微微笑起来,道:“谢谢。”
    外间风雨不知何时已停了,檐前雨滴滴答答地落着。
    夕阳从乌云后冒出头来,红霞漫天,如烈焰燎原。
    想来明日应是晴空万里,风和日暖。
    -
    “你说一个月之内定将人送到我手里,可眼下一个月马上就要过去,人呢?”裴懿语声低沉冷清,却隐含威势。
    魏衍正襟危坐于他的对面,面色就如凉亭下莲池里的水那般平静,他道:“是我小觑了沈嘉禾,纵使撒下天罗地网竟也抓不住他。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
    “别说了。”裴懿打断他,起身走到栏边。
    栏下是一片开阔的莲池,小荷才露尖角,清风徐来,水波凝碧。沈嘉禾走时,尚是春日,而如今盛夏已轻扣门扉。他昨夜做了一场春-梦,梦到他与沈嘉禾翻云覆雨,尽享鱼水之水,醒来时发现裆下遗了一大滩浓-精。他发了一场大怒,将家具器物悉数砸了,还杖毙了一个犯错的丫鬟。那丫鬟原本就是贺兰绍安插在王府的细作,死不足惜。饶是如此,他的怒火却依旧不能平息。再如此下去,他会发疯的。他真想离开浔阳,亲自去把沈嘉禾抓回来。但他不能,浔阳是他的囚牢,看守牢门的是夏国的九五之尊,他若逃了,便坐实了逍遥王府的反叛之心。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在牢里,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囚犯,别无他法。
    “你回去罢,”裴懿疲惫道:“有消息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
    魏衍道了声“好”,遂起身离开。他前脚刚走,沈落玉后脚便进来,道:“殿下,太子殿下遣人来说,太子殿下明日要去东郊猎场行猎,请殿下同去。”
    “知道了,”裴懿淡淡道:“退下罢。”
    “是。”沈落玉正欲离开,就听裴懿道:“等一下。”
    沈落玉恭声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裴懿沉默片刻,道:“你去跟公羊素筠说一声,今夜我要宿在她那里。”
    沈落玉眸光微动,愣了一愣,才应了声“是”,悄然退下。
    自从沈嘉禾走后,裴懿便没碰过任何人,连自-渎都不曾有过,这对通晓人事后便需索无度的裴懿来说是相当不可思议的。裴懿迫切需要找个人来发泄他满溢的欲-望,他新婚的妻子自然是不二之选。
    -
    魏衍方走出王府的大门,就见手下边荀正策马狂奔而来。
    到了王府门口,边荀翻身下马,刚行过礼,正欲开口,就被魏衍抬手止住,道:“随我上车再说。”
    待边荀跟着他上了马车,魏衍却率先道:“可是沈嘉禾有了下落。”
    边荀道:“大公子神机妙算,正是。”
    魏衍道:“他现下身在何处?”
    边荀道:“雍州嘉定县清平镇。”
    魏衍道:“如何找到他的?”
    边荀道:“不是属下找到的,是薛炼。”
    “薛炼?”魏衍眉头一皱,道:“细细道来。”
    边荀便道:“薛炼奉大公子之命暗中跟踪保护二公子,二公子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只是在松湖镇迷了路,途中邂逅了一名哑女,见她柔弱无依,便护送她一同上路。薛炼依旧暗中跟随,原本并未发觉什么异样,谁知到了清平镇,那哑女趁二公子熟睡时悄悄遁走,薛炼心生疑虑,便跟上去一探究竟。谁知那哑女却并未走远,而是去到附近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客房,脱下女装,换上男装,摇身一变,赫然竟是沈嘉禾的模样。薛炼即刻便飞鸽传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告知属下,属下一收到书信,便立刻赶来向大公子禀告了。”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魏衍笑道:“没想到这沈嘉禾也是个妙人,我只听说过女扮男装,还是第一次听说男扮女装的。不过以他的模样,想来扮成女装必是倾城之色了。”
    边荀道:“请大公子示下,是否要属下立刻将沈嘉禾抓捕进京?”
    闻言,魏衍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边荀,你可听说过熬鹰么?”
    边荀道:“属下孤陋寡闻,请大公子赐教。”
    魏衍勾唇一笑,不疾不徐道:“熬鹰,是驯服猎鹰的一种方式。猎人捕到一只雄鹰,想要驯服它,便会用锁链锁住它的利爪,不给它食物和水,不让它睡觉,夜以继日地煎熬它,折磨它,让它的野性和桀骜被饥渴、寒冷、疲劳和恐惧一点一点消磨干净,最终向猎人低下高傲的头颅,温驯得任猎人抚摸,这时猎人才会将早已准备好的食物送到它的嘴边,如此一只鹰便熬成了,它心甘情愿地成为了猎人肩上的宠物,捕猎的工具。”
    边荀道:“听起来有些残忍。”
    魏衍笑道:“这个世界本就是残忍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边荀思索片刻,道:“恕属下愚钝,未能领会大公子话中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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