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白狐错开视线,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山洞,放松下来,“谢谢你救我一命。”
    小孩偏头一笑,露出豁了一颗门牙的小白牙,“不要谢我呀,狐仙大人您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啊,那个啊……
    白狐想起来就满心无奈。
    那是一次纯粹的无心插柳。半个月前,白狐在山涧边闲溜达,突然一声“啊——”的惨叫传来,白狐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还没看清是什么,一大团黑影就兜头砸了下来。白狐急忙催动法术最大限度地蓬松毛发,加强了缓冲,才免于自己被砸成肉饼。
    那团黑影,就是眼前这个小屁孩。
    白狐伸出被草叶和藤蔓包扎起来的左后腿看了看,问道,“我是中了什么毒?好生厉害。”
    小孩笑道,“哪里是什么毒啦,猎兽是要带回去吃的,怎么会下毒呢?就是一些麻药和失血散啦。”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根本提不起力气给自己疗伤。
    “麻药的劲儿过去就好啦。就是失血过多不太好办。不过这些草药对恢复气血很有帮助,我会每天采一点送到这个山洞来。吃的我也可以猎到送过来。就是不知道狐仙大人您吃什么?野鸡?兔子?水的话,离这里不足一里地便有一条山涧,就是您当初救下我的那个地方!”小孩很热情。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的。”白狐拖着左后腿爬上风窝处积留下来的一堆干草上,微微闭合眼睛,表示赶人。
    都道狐精狡诈谄媚,但其实人心更是险恶万分。白狐的母亲就是因为轻信人类以致惨死,他不能重蹈覆辙。
    小孩看看洞口外暮色将至,自顾自地说道,“天色晚啦,那我先回去了狐仙大人。明日我再过来看您。哦,您还没告诉我您吃什么?”
    “我说,不必了。”白狐闭着眼睛说。
    片刻的静默后,白狐听见小孩不太高兴的声音,“哦,那狐仙大人您好好歇着吧。”
    白狐睁开眼睛,看了看空空的洞口,重新把自己团起来,闭上了眼睛。
    “常卿,人妖殊途,切记。”
    那是满身血迹的母亲最后告诫他的一句话。
    “我不会忘记的,娘。”
    ***
    “我不吃兔子也不吃鸡!”
    眼看着一小节胳膊从洞口外伸进来,拖走了昨日的死兔子,然后放了一只死野鸡和一把草药,白狐忍无可忍,开口道。
    片刻后,一只小手又探出来,拖走了野鸡。
    白狐:……
    “你进来。”白狐说。
    伴着一阵沙草的簌簌声,小孩左手拎着兔子,右手拎着野鸡,别别扭扭地出现在洞口,挡住了大半的天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那……狐仙大人,您告诉我您吃什么呀?”小孩委屈道。
    “草药我自己会采。食物我自己会找。不用你照顾我。明白?”
    大概是白狐的声音过于严厉,小孩扁扁嘴巴,突然就哭了起来,“可是、可是……如果不是那天我把狐仙大人砸伤,您就不会行动不便,也不会中了捕兽夹……”
    小孩哽咽了好几声,到底没敢说出,那个捕兽夹,是他放在那儿的。所以他才会那么及时地发现受了伤、中了药、无法脱困的白狐。
    “这之间并没什么关系,我那日也并无心救你。你不要自作多情。”似是觉得这话分量还不够,白狐又道,“明白了就快滚,不要再来烦我。”
    小孩静静地戳在洞口站了一会儿。因为小孩背着光,白狐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后来小孩就走了。
    再也没来过。
    ***
    一抹白影闪电般倏忽掠过,三抹灰黑色影子紧随其后。
    “别跑了!常卿!”灰狼亮着尖长的獠牙,喊道,“认命吧!”
    白狐不理,只是夺命狂奔。如果真的逃不过,就算自爆内丹,也绝不便宜了这三个败类!
    白狐一头扎进枝桠丛生的灌木丛中,希望能籍借这些枝桠给灰狼的追击造成阻碍。虽然它自己也会被划伤,但是相比灰狼的体型,自己还是占有很大优势的。
    “左边左边!”
    头顶突然传来略显熟悉的声音。白狐稍一反应,猛然想到是小孩,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在不辨方向的灌木丛中拔足便向左突进。
    “多摩,去!”领头的灰狼怒道。
    右后方的灰狼多摩立刻刹住步伐转身向声源方向看去。可是高大的乔木郁郁葱葱,阳光斑驳地照射下来,目之所及晦暗不明,根本看不到什么可疑的影子。多摩冲着声源方向狠狠地呲了呲獠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干脆地转身去追赶同伙。
    “呼、呼……”一颗粗大的树干背后,小孩扶着胸口紧张地喘了几口气。
    ***
    左边?为什么是左边?还没跑多远,便脱离了灌木丛的庇护,白狐望着眼前的一片空地心下骤然一紧。莫不是那孩子记恨在心……
    果然人类不可信!然而为今之计,除了继续夺命狂奔,根本没有停下来筹划计策的时间。
    “嗷嗷嗷——!”身后突然传来灰狼的惨叫,白狐抑制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哪里还有紧追不放的影子?
    有的是——一个大坑。
    白狐小心翼翼地移回去,探头一看,三只灰狼已经穿在安插在洞穴底部的木刺上死透了。
    眼前的景象太富有冲击力,白狐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紧接着便是瞳孔的剧烈收缩!它方才就从这里跑过,是不是如果它跑得慢了,现在掉进这个陷阱,被穿透的,就是它?!
    那孩子果然……
    “狐仙大人!狐仙大人!您没事吧?”小孩的声音远远传来。白狐抬头一看,小孩正兴高采烈地挥着手向它跑过来。“哇!成功啦!”小孩探头往坑里看了看,兴高采烈地跳起来。见白狐盯着自己,小孩主动解释道,“这个陷阱是猎杀大型动物的,所以狐仙大人您从这里跑过去肯定不会有危险的,在上边站着都没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狼的话行不行,就觉得试试总没差。刚巧它们仨跑在一起,估计是太沉了,就掉下去了,哈哈!”
    白狐垂着眸子听着,片刻后,低声道,“谢谢你。”
    小孩忙摆手,“狐仙大人您真的不要谢我……呀,狐仙大人您流血了!”
    经小孩提醒,之前被灌木枝桠划伤的痛突然山呼海啸般袭来。“皮肉伤,小事。”白狐说完,转身要走。
    “狐仙大人!您等等!”小孩追上来,从背篓里抓出几颗草,“这个,可以止血的~!”
    白狐盯着止血草不动,小孩就不嫌累地举着。
    “为什么?”白狐抬头看小孩。
    “嗯?”小孩偏头。
    “我是狐……妖,到了山下村子只有被人喊打的份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白狐将头撇到一边。
    “因为狐仙大人您救过我的命呀。所以我这辈子都会对您好的!”
    “我并没有想过要救你……”
    “可事实上您就是救了我呀!”
    最后白狐还是乖乖被小孩抱在怀里,被涂了满身看起来恶心巴拉的草药——草药是小孩嚼碎了止血草混着唾液涂上去的。
    白狐看着小孩被止血草苦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但还是一颗颗地嚼着。
    白狐想问问母亲,是不是当年骗了她的人,也是如此的善良温柔。
    “咦?这是……”小孩惊奇看着自己右手腕上浮现的玉色光环“啪”地收紧后消失不见。
    “法印。就是我刻在你身上的记号。哪怕你死了,转世了,我也能凭这个找到你。”
    “哦……”小孩懵懂地点点头,“可是为什么要给我刻这个记号?”
    “之前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我们扯平。现在你多救了我一次,我想有朝一日能够还回来,仅此而已。”
    天道讲求因果报应,白狐欠这小孩的,迟早要还,他逃不掉。白狐只想尽快了结这段因果,从此潜心修行,尽快提升修为——两百年了,他还是只有一条狐尾。待到垂垂老矣方才修炼出九条狐尾,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白狐不想跟小孩缠上更多无谓因果,干脆寻了一处隐秘山洞,静心闭关。
    所谓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当心口的法印隐隐发烫,再睁开眼时,正值烟花三月,处处春.色盎然,白狐也已有了三条尾巴。
    一路顺着法印的指引,化作书生的白狐常卿看了看眼前的恢弘府邸和守门将士,再抬头看看硕大匾额上苍遒有力的三个大字“将军府”,“唰”地收了手中的折扇。
    常卿隐去身形,堂而皇之地潜入府中。府中处处戒备森严,而且贴满了除妖符咒。常卿忍不住蹙眉。这些除妖符咒对他这个仙而言,自是无用。只是不知,这将军府中到底出了何种变故?
    法印隐隐灼烧心口,常卿加快了步伐。
    第10章
    常卿按照法印的指引来到一处院落,看着此处院落不同于别处,除妖符咒贴了里三层外三层,镇守的将士也比别处更为密集。想来,这里便是那妖物作乱的主场了。
    只是,不知小孩转生成了这府中何人?亲眷?下人?兵士?……亦或,是那妖物?
    常卿一路走近一路思索,临近,院落之中腾地窜起一丈高的火焰,惊得常卿脚下一顿。接着墙头之上便冒出好多幡旗的顶尖,似是按照八卦之阵变换排列。三清铃声骤响,此起彼伏,应当不止一件。除妖咒语咿咿呀呀响起,应当是在聚众作法。
    常卿几步赶近,从众将士把守的院落入口处向内一看,果不其然,约摸二十几个茅山道士正在院内作法。院内阁楼门前候着众多家眷,多数为女子。站在最前的中年男子气宇轩昂,眉头紧锁,侧后方的妇人则擒着丝帕悄然抹泪,至于其他人多半无甚表情,可是仔细看去,倒也能看出几分心思各异。
    不过这些都不是常卿关心的。他浮于半空,将院内之人逐一排查,确认其中并没有他想找的人。可是法印就指向这里。
    那便……只能是在阁楼之内。
    可叹常卿目前的法力不足以穿墙越壁,阁楼一层重兵把守,二层木窗紧闭,唯一大开的正门站了一堆亲眷,堵得水泄不通。
    常卿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他并不怕小孩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死了,将自己内丹供出便是。小孩会死而复生,而自己无非就是又变回一只普通的狐罢了。
    常卿并不可惜自己几百年的修炼成果。他想的明白——如果不是小孩救他,他早就死了。自己这条命都可以还回去,区区一颗内丹,算得了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
    毕竟,如若修神之道顺畅,早就神魔漫天。
    ***
    宴宾楼。常卿轻摇纸扇,驻足门前。
    “客官!本店新到竹叶青!清醇爽口,余香回甘!进来尝尝?”店小二奔出店门口,热情招呼道。
    这宴宾楼一年四季,天南地北的客人来来往往,店小二早就练出一双火眼金睛。眼前这翩翩少公子貌相极佳,气质不凡,一袭白衣非丝非帛,但瞧那精细做工,想必价格不菲,尤其是折扇之下吊着的那块含血玉佩,怕是只有王公贵族才用得起。如此贵客,怎么能不远道奔迎?
    常卿欣然点头道,“好。”
    小二毕恭毕敬地将人引至二楼凭栏雅间坐下,麻利地奉上上好一壶竹叶青,便知趣地退下了。
    常卿在茶楼消磨了一日时光,从说书先生和茶客们的言谈中,基本了解了将军府的情况。
    云家辅佐先帝开朝有功,历代子孙更是镇守边疆立下战功无数。现任云将军嫡长子云飞扬16岁便随父亲征战沙场,小小年纪便立下显赫战功,深得皇上赏识。恰巧长公主与云飞扬年纪相仿,待字闺中,去年年末,小云将军便被召回京城,暂任御前侍卫,说白了,就是给二人一个相识相知的机会。而年初之时,将军府已将排满长街的系着大红绸缎的聘礼送入宫内,如果不出意外,此时理应满皇城都张灯结彩地庆祝小云将军和长公主的喜结连理。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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