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太后大震,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喜悦,大喜,大大的喜。
    黎明到来,雍华殿内一片喜悦,将先前的悲恸冲散。
    褚铎睁眼,哑着嗓子喊了声“母后”。
    太后应了声,便又放声大哭起来。
    褚铎转头看向窗外那跳出云层的太阳。三世三生,如今两清,心中再无一丝怨,也好。
    ——
    皇帝死而复生的事情传到了褚珩那里的时候,他有那么几分吃惊。
    正在啃鸡爪的白软一顿,当即忙撇清道,“阿珩,阿软什么都没做,阿软就是挠了他几下,谁叫他摸阿软来着。”他说着,可怜又委屈的望着褚珩,“跟阿软没干系的。”
    褚珩唇边浅笑,指尖戳戳他白净漂亮的脸,“他的生死跟我们无关。”
    白软点点脑袋,继续啃鸡爪。
    褚珩从盘子里那几串葡萄上摘了一颗来,剥开皮,送到白软嘴边,道,“别光吃肉,也是要吃点水果的。”
    白软张嘴吃了那葡萄,葡萄下肚,他砸吧砸吧嘴,软声道,“没有青莲山的葡萄好吃,也没有青莲山的甜。”
    褚珩,“……”青莲山的葡萄甜?
    这话叫褚珩不由得挑了一侧的眉毛,蓦然回想起当日他家小东西给他送葡萄吃,那酸的他浑身哆嗦的葡萄,到现在想来都不由得又浑身一哆嗦。
    白软又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细细的品着,圆乎乎的眸子晶晶亮,一颗似乎品不出太大味道来,他就摘了好些颗塞嘴里,弄得两颊鼓起来,艰难的吃着,那双漂亮的杏眼眨也不眨的看着褚珩。
    “嘴里塞这么满做什么?”褚珩见他吃的略艰难,忍不住道。
    因嘴里塞的太满,白软没办法说话,只用自己的大尾巴扫了扫褚珩的脸颊。
    褚珩笑,拽住那尾巴,“你这尾巴如此蓬松好看,是不是因你是九尾狐,将九条尾巴聚在了一起?”
    白软看傻子似得看他,瞅了瞅自个的大尾巴,轻轻摇了摇,将嘴里的葡萄吃下肚,哼唧道,“阿软是一条尾巴的狐狸。”说完用肉窝窝的小胖手戳褚珩的下巴。
    褚珩没作声,轻握住那只作怪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里,他看着面前的小胖狐,思考着,前世的事情白软忘了,如今白软既是妖也是仙,白软的父亲和那位徐世风大仙都说日后白软是要经历天劫,且是大天劫。到底有多大,他们也不止,作为父亲,白鹤轩对他的那一番说辞和请求是合情合理的,可徐世风和月老两位仙人又说了些哑谜似得话,真叫他一时之间参悟不透。
    褚珩心中暗暗地琢磨着,参悟不透的还有白软父亲他老人家的态度。
    “阿珩。”
    白软一声软绵绵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低头看去,是白软甩着他的大尾巴,指了指几个剥好皮的葡萄,“喏,阿软给阿珩剥的,吃吧。”
    褚珩心尖冒甜,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好吃吗?阿珩。”白软一副讨夸奖的小表情。
    褚珩点头,“非常好吃。”
    白软眯眼笑,下一刻哎哟一声,歪在褚珩怀里,嘴里嘟囔着,“可还是没有青莲山的好吃。”说到此看褚珩,小小声的问,“阿珩,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呀?阿软想家了,也想回青莲山看看了。”
    话正说着,一声“圣旨到”扰了他们俩。
    白软一听,尾巴和耳朵立时收起来,瞪圆了眼睛,伸长了脖子看那前来宣旨的太监。
    褚珩拉着白软的手站起来欲要跪地接旨,就听太监孙矩恭敬道,“靖王,皇上有旨,您不必跪地接旨,坐着即可。”
    听了这话,白软蹬了蹬腿,收回目光,拉着褚珩坐下,继续吃葡萄。
    当孙矩宣读完圣旨,白软立即道,“阿珩,坏皇帝都说了允你安全回封地,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小狐妖丝毫不顾忌皇上的人还没走,拉着褚珩,叫上在外面玩的小山雀就走,还不忘冲孙矩和尾随的宫人们道,“都别挡我们的道呀。”
    从京都回了封地比去时快了许多,回了府,白软就爬上了床睡大觉。
    原本睡得正想,白城喊他,让他立刻骨碌爬起来,坐直了身子,有些迷糊的看着床前白衣如仙的白城。
    “阿城。”他呆乎乎的叫道。
    第92章
    白城勾唇浅笑, 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清冷淡漠的模样,只是脸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你受伤了?”白软瞪大了眼睛, 随即皱了双眉。
    白城嗯了一声, 看着他那担心吧的样子,笑了笑, “小阿软,我要走了, 日后不能再照顾你和阿雀了。”
    白软皱眉, 莫名问道, “阿城要去哪里?”
    白城走到他面前,捏了下他的脸蛋,又将他旁边的那只胖乎乎的雀鸟提溜起来, 放在自个手心里,边抚摸小山雀的羽毛,边交代道,“我不在, 阿软可要由你照看了。”
    刚睡醒的小山雀迷迷糊糊的,黑湫湫的一双眼睛呆愣愣的看着他,半晌, 也是个纳闷的问道,“阿城,你要去哪里?”
    白城浅笑,“去我该去的地方。”
    “那是哪里?”白软又软声软气的问道, 并下了床,走到白城身边,开口软糯,带着乞求,“阿城别走,阿软舍不得你呢。”
    他说着眼里带了泪花,可怜兮兮的看着白城。
    白城面色柔和,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的看着他,轻轻捋了捋发丝,笑道,“你个小狐狸,有了娘子了,哪里还用得着我白城?”
    白软听得抿了抿唇,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小小声的道,“阿软不想阿城离开阿软。”说到这忽然思维转到了什么,抓住白城的衣角,“阿城,你走了还回来吗?”
    白城的目光比之前柔和许多,他看着面前漂亮圆润的少年,忍不住勾唇一笑,道,“不回来了。”
    这话听得白软和小山雀都是一怔,小山雀给这话弄得醒了个透彻,扑棱着翅膀从白城手心飞起来,落在白软的头顶上,叽叽喳喳的问,“为什么呀阿城?”
    白软跟着附和,软糯糯的问,“是呢,为什么呀阿城?”
    “当然是因我要死了呀。”白城口气淡淡,轻描淡写之间仿若说的不是关乎生和死,而是一件极小的事情。
    这话叫白软和小山雀登时都僵在原地,小山雀脸上有毛看不见脸色,但那双眸子里全是个惊吓惊慌惊乱。
    而白软脸色吓的发白,怔怔的望着白城,心下一沉,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阿城……”他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的看着白城,“你说什么,别吓阿软。”
    白城浅淡一笑,看着他,开口道,“小阿软,莫要哭,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相见呢。”
    白软抽抽噎噎,颤音道,“阿软听不懂,阿城不要吓阿软。”
    而小山雀已经哭的打起嗝来,整只鸟处于崩溃边缘,看着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眼看着下一刻就要从白软头顶掉下去,给白城伸手接住了。
    白城给他们俩这哭哭啼啼的样子弄得好笑又无奈,他先是抚了抚小山雀的羽毛,又抚了抚白软圆软哭花的脸蛋,淡淡道,“活了好几百年了,若是寻常人类,早就死上好几回了,细细想一想,这也没什么可伤心的。因死了才能有新的,就如一粒种子落入土中,先死才能发芽才会有新的人生,或许对我来说,这倒是件好事,你们觉得呢?”
    听了这番话,白软和小山雀同时摇了摇头,全是个懵懂不解又万分难过的小模样。
    白软说,“阿城莫不是傻蛋来着?”
    白城笑出声来,无奈道,“也罢,跟一只笨狐狸和一只脑壳装不了多少东西的傻鸟说这么多做什么?”他说着又是一笑,对他们道,“趁着我还没消失,我得去趟青莲山找石砡。”
    白软眼睛里含着眼泪,紧紧的抓着白城的衣角,“阿城,你莫不是跟阿软闹着玩的?”
    白城看他,抬手给他抹泪,说,“小阿软,你听着,我没了狐皮,即便是有内丹,却也每日痛苦,况且我内丹偷偷给了别人一半,如今剩下的这半颗实在于我来说没太大用处,不如就此了断,倒算是一件好事。”
    白软鼓起腮帮子来,气鼓鼓的,“阿城说什么胡话!”说完眼泪又吧啦吧啦的往下掉,哭唧唧道,“阿城可是很厉害的妖怪,即便是没了狐皮,少了半颗内丹,也一样可以很好的。”
    白城笑。
    白软一手抓着白城的衣角,一手去拉他的手,软声道,“阿城,阿软带你去找我爹和徐世风他们俩。”
    白城略惊愕,后明了,摇头道,“人有人的定数,妖也有妖的,我这种半妖半仙,稀里糊涂活了几百年,今日我才活的明白些……”
    他说到这顿住,看了看哭的抽噎的白软和小山雀,又抬手给白软擦了泪,后抚了抚小山雀的羽毛。
    心中暗叹,跟他们俩说再多,怕是也不会太懂。
    白软抬手抹泪,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挂着泪痕,此刻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紧紧拽着白城,道,“阿城不走。”
    白城微微笑了一下,而后将白软两只手拿到自个手上,后将他手心的小山雀放在了白软手心里,道,“捧好了。”又道,“后会有期。”
    白城终是离开了白软他们俩,而后去了青莲山,临走之际,他与石砡坐在一起喝起酒来。
    喝到最后,他道,“我怕是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闻言,石砡的脸色陡然苍白,怔怔的看着他,同时眼中带着不解。
    白城被他的神情弄得笑了一笑,又喝了口酒,道,“我死了,如今跟你说话的,不过是我存留的一丝魂魄。”
    这话登时又叫石砡的脸色骇然,更是个怔愣的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害怕了?”白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问道。
    石砡稳了稳心神,终于开了口,道,“是谁害你如此?”
    “我自己。”白城淡淡道。
    石砡一呆,脸上全是个万分不明白,他道,“为何?”
    “结界会一直随着你。”白城选择不答,并转了话题,道,“你若想下山便下山去。”又说,“其实我倒觉得你下山好,毕竟,你是人类。”
    石砡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昂头猛灌了几口酒,问他,“妖怪死后回去哪里?”
    白城淡笑,“不知道,毕竟我是第一次死。”
    “……”石砡无语了片刻,又灌了口酒,说,“白城,你……”话到此,只是惨淡一笑,妖怪的世界,岂是他能懂得。
    等若干年后,他也将经历死亡,归了那尘土。
    白城喝了口酒,脸上依然带着笑,倒像个一点不在乎的样子,甚至带点儿嘲笑道,“我活了几百年,始终不知自己要什么,终日无所事事,早就厌烦,如今归了那尘土,于我来说或许是好事。”
    石砡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绷着脸。
    “我该走了。”白城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边的夕阳,前世今生,恩恩怨怨,皆都两清,甚好。
    回想起过去几百年心中那股怨气,如今总算没了,白城唇边闪过笑意,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他玩味的看了看石砡,说,“其实我们俩有些像。”话说到这顿了顿,衷心祝愿道,“只愿日后你别再如此孤独。”
    他说着又望了望天边那最后一抹亮光,道了声“珍重”后消失不见。
    这天上地下,再也没有赤狐白城这个人了。
    ——
    深夜,京都皇宫里。
    正批阅奏折的褚铎忽然心中一痛,仿若塌了一块,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悲伤之感,险些叫他难受的喘不上气来。
    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这一室的空寥,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白城来。
    不知没了狐皮他会怎么样,又不知如今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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