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兴淮从他的言语中可以看出是个厚道之人,亦是不忌讳什么,有言直说,他对于地方时政颇为了解,是个爱国爱民之人,考虑到他的年纪,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这一届新科,倒是涌现了很多寒门子弟,前三中除了王誊,都是寒门子弟,沈兴淮的定位有点不高不低,沈三有官职在身,家中家底也算得丰厚,但沈家发家也就这么几年,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底蕴。
郑宽就是标标准准的耕读人家,家中平平,一家人省吃俭用供出来的读书人,郑宽这个年纪也算是年轻了,沈兴淮想到了杨世杰,有些可惜,若是他身体无碍,想必名次会靠前很多,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为了一份尊严脸面失去了一份前途,也不知道值不值当。
郑宽于诗赋上的造诣很高,也就第三名王誊可以同他比一比,王誊有些孤傲,待孙广义他倒是彬彬有礼,对于郑宽和沈兴淮,却没怎么给面子,在场的谁不知骄子,他端这幅架子,郑宽和沈兴淮也无意多同他深交。
从宫中出来,沈兴淮出了一身汗,一是热的,二是紧张的。
杨世杰排在后头,跟着前一个人走,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宫门,这队伍便开始散乱了,杨世杰正要找沈兴淮。
他首先入眼的是沈家的马车,便阔步朝马车走去,而马车旁站着的不是沈兴淮,是穿着官服的一人。
江垣先招呼道:“杨兄,殿试可曾顺利?”
杨世杰回过神,“甚好。江兄这是,刚下职?”
他的视线落在江垣的官服上,他认得,这是从五品官的官服,心中一紧,江垣,不是江氏的表侄吗?
江垣且不在意,道:“是,刚好下职,离得近便过来看看……兴淮!”
沈兴淮刚同郑宽聊上了,耽搁了一会儿,看见江垣,“阿垣。”
“可还顺利?”江垣语气中多了几分亲近,不似刚才那般客套。
沈兴淮点点头,“还好,你知道的,策问向来是我的强项。”
江垣自是不担心,有姑爷爷在,兴淮的前途,定不会是问题。
三个人一同上了马车,杨世杰有些沉默,寒门子弟奋斗一生,也不一定能成为五品官。
沈兴淮余光虚瞥,两个人之间的暗涌他且是知晓的,江垣很少在沈家谈论官场上的事情,沈家也没有告诉杨世杰江垣的真实身份,沈兴淮心中暗叹,世杰向来敏感多疑,自尊心强,日后多半是要生嫌隙了。
回到家中,沈三和江氏询问了一下两人的情况,吃过饭后,江垣不多留便告辞了,没想到杨世杰也提出了辞呈。
杨世杰道:“本就已经很麻烦世叔了,如今殿试也结束了,总不能一直住在这边。”
沈三再三挽留,只觉他太客套了,杨世杰此番很坚定,说要租个宅子住,沈三也就是个世叔,他亦这般大了,不好再多说。
沈三觉得非常突然,便问沈兴淮:“世杰为何突然要搬出去?你可知原由?”
沈兴淮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阿耶,你觉得阿垣和世杰谁更好?”
两个都是好儿郎,家中也不是眼瞎之人,如何看不出两个人的意思,虽是心思都埋得深,沈三和沈兴淮都是人精,几次下来便有所察觉,但也不点破,省的几人都尴尬。
沈三靠在椅子上,寻思,“要我说,都不好。”
沈三露出一抹不爽的神情:“天天在我面前晃悠装乖,当我这不知道呢。”
沈兴淮鄙夷,“那您就这般放心他们在蜜娘面前晃悠?”
“蜜娘不开窍,他们再怎么晃悠也是无用的。”沈三这点还是很懂闺女的,蜜娘自小便是他护在手心里的,同外界接触甚少,性情纯,开窍也晚一些。
然而那两人,其实亦算得是出色的男儿,沈三有些考量,他疼爱女儿,但女儿总归是要出嫁的,与其嫁给一个紧凑地选的,倒不如选一个知根知底的,但这两个人,都有致命的缺点,沈三又不大乐意。
沈兴淮笃定地说:“世杰绝非良配。”
从门户来讲,也许外人看来两家差距不大,实际上差距很大,蜜娘嫁过去,生活质量会下降很多。从很多观念上,两家差别也很大,他听说过,杨世杰的寡母很重男轻女。另外消费观念上,蜜娘出生后家中一日比一日好,用现代的话来讲,有些人舍得花几千块几万块买一个包,而有人觉得我买一个几十块的放放东西就行了。这样的观念下,看似不大,日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却是真正磨耗一个人。
而且,从本质上来说,他亦不觉得世杰是个好丈夫,他可以是个好朋友,但,不适合做丈夫。
沈三:“阿垣便是良配了?”
那自然也不是,就永安侯府的嫡出少爷,便有些不乐意,首先那也只是江垣自己一头热,家中同不同意且还未定,再者,高门大户里头阴暗的事情太多,蜜娘的性子也不适合。
沈兴淮摇摇头,“蜜娘还小,且是再看看吧,总归他们也未提。”
第二日杨世杰就搬出去了,家中愈发忙碌,前头的第一进翻新好了,有了个厅堂,来了客人也好看许多。
“众爱卿以为如何?”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徐言知先道:“最出挑的,还是孙广义、沈兴淮、郑宽、王誊、胡文芝这几篇。臣觉得,沈兴淮的策问,最为深刻。”
“臣认为孙广义所言民生,有爱民之心,实属难得。”
元武帝点点头,翻了翻卷子,“那,状元便是孙广义吧,榜眼,沈兴淮如何?”
“皇上,会试中沈兴淮诗赋平平,且位列第四,前面郑宽、王誊皆写的不差,怕是难以服众啊!”一老臣说道。
元武帝唔了一声,“那榜眼,郑宽吧,此人眼界宽阔。那探花郎,便是沈兴淮吧。”
又有人想说话,元武帝沉下脸色,那人立即被身旁的人拉了下来,元武帝轻哼一声。
再次站在集英殿,顶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沈兴淮微微眯起眼睛。
里头出来了一个太监,要开始宣读旨意了,那名字是写在金色的布匹上的,便就有了金榜题名一说。
大家精神振奋,目光炯炯地望着那道金色。
首先报到的是一甲,一甲三人,状元郎毫无意外是孙广义,榜眼是郑宽,第一第二没有变动,沈兴淮变成了探花郎,王誊的脸色便不好看了。
沈兴淮也无暇顾及他,他首先就要进去面圣了,一甲三人一道进去面圣。
“宣!状元孙广义……探花沈兴淮进殿!”
三人跪拜之后,元武帝让他们起身,便开始问话了。
首先就是孙广义,元武帝问一些关于民生方面的问题,孙广义对答如流,他性情真挚,又饱含爱国爱民心,几位考官也是对他颇有好感,元武帝微笑着点点头。
第二个就是郑宽,郑宽的诗赋有名,元武帝对此有兴趣,郑宽道能七步成诗。此效仿曹植,元武帝悦,选了个题目,郑宽前三步在思索,后四步一步一句诗,当真是七步成诗。
元武帝笑道:“古有曹植,今有郑宽。”
亦算是高评价了,在场的官员们多有探究。
最后是沈兴淮,他询问的是沈兴淮策问上的一个点,沈兴淮对答如流,以为也结束了,元武帝又道:“你的字写得颇有大家之风范,何人所教?”
沈兴淮眼皮跳了跳,“学生自小跟随一乡野老先生读书习字。”
乡野老先生,徐言知默了。
元武帝感叹道:“这字有姨父的风骨。”
满朝文武谁不知晓,当年的范大人,元武帝的姨父,一手书法天下闻名,亲创范体书法,元武帝待范大人亦是尊敬,登基后便封他为首辅,只可惜范大人妻儿皆亡,便没了功名心,出走了至今不知下落。
沈兴淮低头不语,范先生的身份他们家私底下多有猜测,来京之后也不多询问,但怀远侯府的姑爷有很多,姓范的,只有一个。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元武帝道。
沈兴淮抬头,视线依旧往下,不敢直视。
元武帝抚手道:“你可有表字?”
“学生今年刚满二十,还未取表字。”
殿内寂静,目光都落在沈兴淮身上。
元武帝:“朕赐你个字,兴淮,便取个反字吧,竭泽如何?”
沈兴淮跪地叩谢:“谢皇上赐字,学生万分荣幸。”
元武帝心情不错,任谁都看得出皇上颇为喜欢这个探花郎,陈敏仪也接受了不少目光,如今谁不知道沈兴淮是他的女婿呢!陈敏仪自是知晓皇上为这般关注他,然而众人皆以为是他的缘故,不免有些苦笑。
自然不是谁都可面圣的,见完一甲的几人后边便只是点几个,然后便是传胪大典,鸿胪寺的官员出来,身后的人捧着一套套官服,新科的进士们激动了起来。
有朝一日登上这天子堂前,鱼跃龙门,不知是多少读书人毕生所愿,那一套官服便在眼前,这传胪大典,就是从贡生变成进士的一道仪式,新科进士还不算是真正的官员,所以官服是红色的正七品官服。
拿到之后,赶紧快速换上,然后在回到殿内开始奏乐。
鸿胪寺的官员开始唱:“第一甲第一名,孙广义!”
在指引下,孙广义跪于殿内左侧。
“第一甲第二名,郑宽!”
“第一甲第三名,沈兴淮!”
“第二甲第一名,王誊!”
……
“第二甲第三十五名,杨世杰!”
当所有的名字都唱完,已经是正午了,典礼还未结束,三公九卿向上跪拜,再奏乐,皇上乘御驾回宫,传胪大典才是真正的结束。
新科进士在鸿胪寺仪仗下,出集英殿,绕过太和殿,穿过天门、中门、午门,一对排列长到望不见底的队伍浩浩荡荡,皇榜走在前面,百官、新科进士跟随。一甲三人可从正午门走,而其他的进士只能从两边走,皇榜张贴于皇墙纸上,张贴三日。
人间四大喜事便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堂题名时。
所有人都兴奋不已,今日大底是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候,当然还有状元游街,按照顺序,状元顶尖,榜眼和探花郎两边,分成两列排列。
春风得意马蹄声,一日看尽长安花大底就是如此了。
礼乐队随行,另有御林军在两旁保驾护航,从皇城里头走出来后,两旁的人渐渐越来越多,今日是放榜的时候,游街必经之路的两道旁的茶楼都挤得满满当当,窗户都是敞开着的,经过的茶楼都放起了鞭炮。
鞭炮声不绝如缕,更有那香囊鲜花飞踏而至,大家都想看看新科的状元长什么样,是圆是扁,是高是瘦,姑娘们更是欢喜,人人都有一个叫状元郎的梦,看了孙广义,视线纷纷往后移一下。
郑宽、沈兴淮、王誊所到之处,香囊手帕鲜花乱飞,叫声也更多,沈兴淮被那果子都砸到了好几下,接住一个就塞进马嘴里了。
郑宽身上挂满了鲜花和香囊,当真是春风得意,笑着说:“沈兄,你也太不知趣了。”
沈兴淮什么也不接,身上干干净净,倒是身边牵马的,还被误砸了好几个香囊,沈兴淮且是笑笑,目光在二楼搜寻着。
蜜娘推搡着陈令茹:“快看,阿哥来了,你快扔啊!”
陈令茹握着香囊,喊不出口,心想如果没扔准怎么办,那人就朝那边看了过来,沈兴淮朝她们挥了挥手,陈令茹用力朝那边一扔。
沈兴淮精准地接住了这个香囊,高举起来,陈令茹转过身去捂着脸笑。
蜜娘扔一朵花下去,没想到没扔到沈兴淮,砸到了另外一个人,她呆了呆,有些懊恼。
王誊额头被砸到了,那花勾着了头发,他拿下来看了看,又抬头,往他身上砸过去的手帕香囊更多了,他看到了临窗而立的小姑娘似是有些呆滞,又有些懊恼,阳光下她的皮肤清透,那血管都清晰可见,咬着下唇似是很不好意思。
王誊想了想,将花簪在头上。
沈兴淮把这个香囊握在手里,孙广义笑着转过头来打趣:“原来是在等人啊!”
孙广义也接到了他闺女扔下来的香囊,郑宽最为夸张,头上还簪了一朵花,沈兴淮看着不忍直视,又一转头,那王誊头上也带了一朵花,沈兴淮莫名有些寒颤
王誊一张冷脸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带上花后,那些姑娘们更是激动得不行。
一场游街在热闹声中落了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