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早盼着郡王爷开枝散叶呢。”那妇人笑着弯腰问楚老太太:“老太太是不是?”
楚老太太笑着道:“可不是, 长寿都二十一啦。”
那妇人见老太太说了这句话就没说了,又把手里捧着的茶碗递给老太太:“老太太……”
那妇人使了个眼色,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长寿有个表妹,今年十六了……”
老太太这话还没说完, 楚二太太就截断了笑道:“郡王妃如今是表嫂了, 要听说有好人家, 多替你表妹想着些儿。”
赵如意眨眨眼, 笑着看安郡王一眼,楚老太太被楚二太太拦了话,还没搞清楚状况, 很直接的说:“不是……我的意思是给长寿带去,搁在你屋里, 也好服侍你。”
赵如意倒不恼, 笑道:“老太太这话可当不起, 从来没见过表妹做丫头的, 表妹家若是吃不起饭,咱们家帮衬几两银子也不要紧, 这收了做丫鬟, 别人家知道了, 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咱们家呢, 老太太说是不是。”
楚老太太市井出身, 不懂规矩,赵如意心中明白,单看早年连对公主都缺乏敬畏,便知她的层次与权贵差的太远,根本不懂这一套的规则,若不是楚驸马早逝,这些年不知道还要生多少事呢。
她不懂规则,自然就不知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也不懂怎么样叫有脸,怎么样叫没脸,如今成了老封君,这是老太君的面子,却还是市井老婆婆的里子,这样的老太太,一心指望着儿子孙子多生多养,自是不会在乎媳妇孙媳妇心中的想头,何况这还有人挑唆。
赵如意曾跟着师父到处走动过,还是见识过的,市井里的婆婆对儿媳妇,那是拉的下脸来打骂的,说话也直接。高门大户的婆婆,也一样搓揉儿媳妇,不过却是和风细雨,说话柔和,另有手段。
这位老太太看来是这后半辈子耳濡目染了一点儿,终究却抵不过前头几十年的根深蒂固了。这新媳妇才进门就要塞姨娘,放在高门大户里,婆婆要脸面,总不会进门第二日就说这话,可这位老太太,就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楚二太太忙顺着赵如意的话头道:“郡王妃说的有理,哪有表妹做丫鬟的……”
楚老太太反而还恼了:“做什么丫鬟,我是说给长寿做姨娘。”
这果然是拦不住的,赵如意不由的还觉得有点好笑起来。
赵如意觉得好笑,安郡王却不觉得,他一脸严肃的吓唬老太太:“这可不行,祖母,这是抗旨!”
楚老太太和她跟前那个妇人都被吓了一跳,楚老太太道:“什么?抗旨?谁家爷们屋里放两个人就是抗旨了?没听说过啊。”
楚二老爷跟前正经封了姨娘的就有四个,过了明路的通房丫头也有好几个,还不提屋里上了手的丫鬟和在外头的相好呢,楚老太太只知道男人有了出息,就三妻四妾的,倒是安郡王上表的那事儿,没人与她说过。
安郡王还是一脸严肃,赵如意要到这个时候,才觉得安郡王严肃起来,其实脸正经还挺吓人的,安郡王道:“皇上吩咐了,我不能纳侧妃侍妾,不然就是抗旨!”
“皇上哪能那样吩咐呢!”楚老太太道:“你媳妇儿又不是公主。别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的,怎么偏你就不行。”
安郡王道:“横竖这是皇上吩咐的,我也不敢问,老太太要觉得不对,老太太去找皇上说去?”
就像老太太根深蒂固的知道不能打太后一样,如今她也同样根深蒂固的知道皇帝就是天,皇帝下了旨,就再不能说一个字,所以安郡王这样一说,楚老太太就缩了,小声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自是不能再说了,那就算了吧。”
安郡王点头,又问:“老太太差点儿就抗旨了。是谁挑唆老太太要抗旨的?”
“没有,哪有啊。”楚老太太摇头不肯认:“我这就这么一说,没真给你,那就不算抗旨,我晓得的。”
这老太太还这样门清呢,赵如意笑了笑,安郡王便只瞥了老太太身后那个妇人一眼,也没再说什么了。
打不得骂不得,这样的老太太,其实只要糊弄过去也就是了。
安郡王和赵如意都没在意,他们见完礼,坐了一会儿,便又回公主府去了,楚二太太直送到二门上,转头就去与楚二老爷说话。
这位楚二老爷,差不多精通一切吃喝玩乐,这会儿新淘了来一只蛐蛐,正在廊下和几个小厮斗蛐蛐呢,见楚二太太走了来,也没理会,楚二太太冷着脸:“你们都下去,我与老爷有要紧事说。”
见那几个小厮畏缩了,楚二老爷觉得无趣,才吩咐人收起来,问道:“做什么?没见我这会儿有事么?”
“今儿老太太那话,老爷也听见了。”楚二太太道。
“那又如何,那是老太太的意思,长寿不情愿,也没强按着他,有什么要紧?我还当什么事呢,这样的小事,你也这样慌慌张张的。”楚二老爷颇为不以为然。
成亲近二十年,没有哪一年楚二老爷屋里是没有进人的,早年还年轻,楚二太太还曾哭过恼过,也曾打叠起温柔来试图夫妻相得,不过日子长了,连这样的情分都磨干净了,与楚二老爷说话也就不那么婉转温柔了,便道:“安郡王也罢了,我只怕郡王妃恼了。老爷想一想,昨儿郡王妃才进门,今日来拜见老太太,老太太当场就要赏姨娘,就不提该不该赏,这也未免太打脸了些,我瞧着郡王妃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我接了两回话想要岔过去,都没拦住,若不是安郡王出了头儿,郡王妃说不得就要发作起来。”
“老太太在那里,那是祖母,郡王妃怎么敢多说什么?”楚二老爷道:“便是郡王妃,那也不能忤逆长辈不是,你也太小心了。”
楚二太太冷笑道:“老爷说的倒是没错,老太太是老封君,郡王妃就是恼了,也不好拿老太太怎么样,可是这不过是面儿上罢了。老爷别忘了,前儿老爷要买那个丫鬟桃花,手里没银子,还是老太太赏了二百两银子才买到的,老太太的身家老爷没有不知道的,那银子哪里来的?还不是公主府给的,如今公主府自是公主当家,可这郡王妃进了门儿了,公主自是要享婆婆福的,只怕就要给郡王妃当家了。老太太如今是不惹公主了,偏去惹郡王妃,这郡王妃若是恼了,当了家了,老太太的供奉照着规矩来,一年不过两千银子,谁也不能说她不对,可若是这样,老太太自己都不够使了,还有多的赏老爷的不成?”
这拿着银子一说话,楚二老爷果真就有点不安了:“这说的也是。”
就是不全照着规矩来,只要不像公主那样大方,这也够难捱的,楚二老爷便道:“那我去劝一劝老太太,安分些,别去理郡王爷的事才好。”
“老爷明白就好。”楚二太太垂下眼睛:“老太太固然要劝,不过今儿的事,却不是老太太自个儿想出来的,是万氏挑唆老太太的,先前的情形,老爷自是看到的,老太太说的那个表妹,便是老太太的姨表外孙女儿,万家的姑娘,老爷也见过的。”
这万氏是老太太的外甥女,仗着这点情分,给表哥做了妾,年轻的时候也与楚二太太很斗了些日子,到了年纪大些了才算消停些,这些年,颜色不在,拢不住楚二老爷,便日日在楚老太太跟前伺候,一样在楚家颇有体面。
楚二老爷便道:“既是如此,你去吩咐她安分些,今后再不许挑唆着老太太往郡王妃跟前胡说。”
楚二太太冷笑道:“我拿什么说她去?她是老爷的爱妾,我说了能有什么效用?横竖这事儿的厉害我已与老爷说过了,老爷要怎么吩咐她,我就不能管了,左右只看老爷吧。不过老爷若是处置完了,听起来好听了,便打发人与我说一声儿,我好去郡王妃跟前描补描补呢。”
说着果然也就不管了,自己扶着个丫头回屋里去了。
楚二老爷想了想,这事儿这样分说了之后果然非同小可,须得好生处置那不懂事的妇人才是。
赵如意跟安郡王回了公主府,安郡王说:“祖母今日闹这一出,大约只是看多了别人的行事,并不当回事,也不是不喜欢你。”
“那当然,我这么人见人爱的。”赵如意笑道,她走动的时候还有一点痛,进门儿就坐下了,莲心就忙斟了茶来,赵如意接着说:“老太太这样的脾气,公主都不与她计较,我就更犯不着了。”
楚老太太这性子,说好听点是直来直往万事不过心,说不好听点就是自私自利而已,只管自己和自己喜欢的人,别的人一律不理会死活。便是不提以前和公主的争执——那些事是听说的,赵如意不予置评,单从那一回侯宝如被赐侧妃的事上看,赵如意就很清楚了,楚老太太张口就叫赵如意让出安郡王来给张大姑娘,好叫太后放过侯宝如。
换成任何一个知人情懂世故的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赵如意是皇上赐婚,从表面上看,并不是你楚家去提的亲,如今赐婚侯宝如,你有什么立场叫赵如意去让出安郡王来?要别人牺牲的话说的如此理所当然,其实是很少见的。
可是这位老太太就真的说得出口,连同今日这样的事,也是一样,赵如意说:“驳回去也就罢了,我瞧着二婶娘还是个明白人,想必自会处置。”
公主府养着楚家二房,若是不识趣,只要断了银子也就足够了,赵如意看来,这不过是件小事。
安郡王却还是有点恼怒的,他一向霸王,只有他欺负人的,没有人欺负他的,这会儿却有人挑唆着自己的祖母来算计他,他说:“这些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能做什么。”赵如意说:“无非是眼瞧着公主府这么大份家产,眼红罢了,又想着我是新媳妇,大约还想着我门第不高,在这公主府多半如履薄冰,不敢不听老太太的话,便这样迫不及待了。”
赵如意还是看得很透彻的,那有人甚至猜想赵如意这个县主,这个皇后义女,都是为了要赐婚安郡王,特意赏的,沾的他们楚家的光,公主府就安郡王一个,今后这些东西当然都是安郡王的,与其便宜赵家这位郡王妃,他们自己人怎么就不能来分杯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