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没有回应,于是兰斯又叫了一声。“你在做什么?”
他试图走近她,但是雪却突然说话了:“我很像她吗?”
兰斯愣了一下:“什么?”
她就重复问了一遍:“我很像她吗?”
很快兰斯就意识到这是个什么问题,他微微眯起眼,带着威胁:“我以为这几天下来你应该学乖了,看样子还是没有,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我很像她吗?”
面对兰斯的话,雪仍然只问这个问题。接下来不管兰斯怎么说,她都执意要问他:“我很像她吗?”
像谁?
自然是兰斯公爵的第一位爱人,真正的雪小姐。
兰斯被她问得受不了,他的本意是不要再问类似的问题,真正的雪是他心底的软肋,不能提起的地方,可雪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这确实让他有些不开心了。本来是担忧她是不是出事了,可现在看起来她好得很!不仅好得很,还仍然不知悔改!
“我很像她吗?”
兰斯怒气沉声:“像!”
“那现在,我还像她吗?”
随着雪冰冷缓慢的声音,娇小的身子逐渐转过来,兰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他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抓住了门框才不至于倒下去!
原因无他,那张美丽清秀的小脸如今血红一片,即使血液已经干涸了,也仍然可以看到她脸上横跨过去的疤痕,得是多狠的心,才能对自己下这样的手!
“说话呀。”雪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身上的白裙子也全都是血,不知道流了这么多血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兰斯看到她手中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头,想来这就是她毁去自己容貌的利器,他一颗心跳得飞快,眼前一片晕眩,竟然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雪又问了一遍:“现在,我还像她吗?”
她一步一步走近,虽然容貌可怖,但眼神却一如既往的明亮,只是如今沉淀着深深的冷漠与狠心。这里的黑暗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忘川河都熬了过来,黄泉路都走过,奈何桥也去过,还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可怕吗?人类总是说地狱,可谁见过真正的地狱?到过地狱的人都不再是人,它们心狠手辣,它们杀人如麻。
兰斯从来都是气势十足的,可这是生平头一次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害怕,什么叫做不安。这个曾经在他怀里笑得无比天真的女孩子,如今为了离开他,竟然不惜毁掉自己的容貌,好像那些爱情突然就因为他的欺骗消失无踪,她说要走,就一定不会留。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害怕。
雪踮起脚尖,兰斯比她高许多,即使她踮脚也没有他高,但她只是献上自己的唇瓣,柔声问道:“你不是很喜欢吻我吗,怎么了,现在为何不吻我?”
她的眼神就像是冰刃一样刺穿兰斯的心,刺痛他的灵魂和眼睛。眼前这张脸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他转过身,踉踉跄跄的背影看起来像是要落荒而逃。
雪问他:“原来高贵的骑士,有一天也会像一只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逃么?”
兰斯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确实是不敢回头看雪的脸。这自然不是因为没见过这种场面,事实是他也杀过人,用过极其残酷的审讯手法,可这个人不一样,这个人是他想要留在身边一辈子的,当她失去那张脸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竟然是害怕。
不知道是怕雪的脸,还是怕自己隐隐感觉到的内心。不擅长面对这种东西的兰斯下意识选择了离开,可雪的话让他想起自己的尊严,于是他又停下了脚步,握紧拳头转身走回去,对雪说:“就算这样,你也别想走。”
“没关系的。”她声音甜美,伸手要他抱她起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愿意用这样的容貌陪伴你一生。”看看,到底谁受到的折磨更多。
血迹早就干涸了,即使来了医生也不过是诊治一下皮外伤。雪对自己下手极狠,石块尖利的部分几乎划到了骨头,即使去掉血污,她的脸也一块完好的地方都没有了。
最好的医生都说无法恢复她的容貌,可以想见雪下手有多重。
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则活人永远都赢不了死人。
从这天起,雪就习惯戴上一个面具,除了必要时刻从不拿下,她乌黑的眼珠从面具后露出来,显得格外清冷逼人。
她说话做事也不再是以往的模样,她甚至在面对兰斯的时候都毫不客气。赫斯特的手接上了,可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即使是公爵大人在,自己都被扭断了双臂,那么如果公爵大人不在,自己就算是被杀了也无话可说。之前的几个女仆彻底成了废人,公爵大人也没有追究雪小姐的责任,他不过是个仆人,还能说什么呢?
雪性情大变,是连兰斯公爵都无力招架的。除了杀死她,他没有办法停止她的行为。责备她没有用,折磨她?她对自己下手可比他狠多了!至于杀死她……他舍不得。
就算这个女人失去了让他心动的面容,他也仍然舍不得让她死去。无数个日夜陪伴,只有她在身边他才睡得着,换做任何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可雪好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间被锁起来的房间。
这里是第一个雪住的地方,她留下的东西都被兰斯珍而重之地储存在这个房间里面,他在想念的时候就会进来看一看,以此来慰藉自己。除此之外,他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需任何人打开,雪刚住进古堡的时候还曾经好奇过,被他责骂过一次,当然事后他就缓过来,用花言巧语骗过了她。
赫斯特跟在雪身后,浑身都在抖。“雪小姐,这个房间真的不能打开,公爵大人吩咐过,谁私自打开,是要挨鞭子的!”
雪哦了一声,问他:“钥匙给我。”
赫斯特差点儿昏过去,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捂住腰间:“真的不行,雪小姐,求求你就别为难我——”
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经被不耐烦的雪踹倒在地,她毫不矜持地坐到他身上压住他,背对着他的脸就开始在他身上摸索。
赫斯特从小跟兰斯一块长大,虽然是执事的身份,但因为其出色的容貌和能力,也十分受欢迎,他们每日见到的都是最标准的淑女,哪有像雪这样直接把人弄到跨坐到身上的?
而且还是这样的姿势——
雪穿着轻薄凉快的裙子,毫不害羞地露出两条雪白纤细的大腿,东方人的皮肤格外细腻,赫斯特被那种触感迷失了神,一不注意就失去了钥匙。
然后雪迅速起身,打开门就把自己关在了里面,赫斯特对着门板傻眼了几秒,连忙命人打电话给公爵大人,这事儿他是处理不了了。
可惜即使兰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也晚了,他气得俊脸发青,面对着被剪碎的衣服还有烧成灰的照片以及砸的满地都是的搪瓷公仔,他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浑身汹涌的怒气让他上前一步掐住雪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她毛茸茸的拖鞋掉在地上,露出雪白的两只小脚,可她一点儿也不害怕,眼里还有挑衅。伤害她的人,她一定会十倍百倍的要回来。即使脖子被兰斯掐住已经逐渐窒息到无法呼吸,她还是拆下头上挽发的发簪,狠毒地刺进兰斯的手臂里。
毫不留情的,如果不是兰斯及时松手,那么他这只胳膊就废了。雪是有意还是无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挑了最要紧的关节部位。
一个捂着手臂鲜血淋漓面色铁青,一个脖子上满是指印被扔到地上却哈哈大笑,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想杀了我?”
面对兰斯的质问,雪温柔地说:“你最好早点弄死我,不然我叫你永无宁日。”
谁能负她,这世上叫她不开心的人最后都死了。
兰斯握紧拳头,他看着雪脖子上的指印,刚才,哪怕她再慢一点,他就会活活把她掐死,绝不留情。可是……他低头看向自己满是鲜血的手臂,说:“你下手可真狠。”
“说的你好像很温柔一样。”雪拨开衣服,露出完整的颈项,她咳嗽了两声,伸手把掉在地上的发簪捡起来,着迷地看着上头的血迹,然后眼睛盯着兰斯,用粉色的舌尖将上面的鲜血舔入口中,最后再慢条斯理地将头发挽起来。
站起来后发现手边还有一个搪瓷娃娃,那是真正的雪喜欢的,为了讨她欢心,兰斯总是会收集各种各样地给她玩儿。
可惜人死了,这些破烂东西就不值钱了。
她当着兰斯的面,将最后一个搪瓷娃娃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第五十八碗汤(四)
第五十八碗汤(四)
兰斯是真的很生气,也是真的很无力,他只能把火气撒到赫斯特身上:“我不是让你看好雪小姐吗?你就是这么看着她的?”
赫斯特连忙请罪:“公爵大人请恕罪。”心里却在暗暗叫苦,他又能怎么做?说到底他只是个管家不是公爵大人本人啊,以前他看着雪不爽还能明里暗里让人收拾她,可现在对方动不动就让他伤筋动骨的,他不想当个废人啊,不能打不能骂,现在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了,说句不好听的,雪小姐比公爵大人更像是这古堡的主人呢!
“废物!”兰斯踢了赫斯特一脚,怒气冲冲地说:“还不去叫医生!”
“是!”
医生很快就来了,看到兰斯手臂上的伤也是大惊失色:“尊敬的公爵大人!是谁有这样的胆子竟然可以把您伤成这样!这件事我一定要禀报女王陛下,让女王陛下为您做主,并将凶手找出来狠狠地处罚!”
赫斯特听了在心里猛点头:没错没错,狠狠地处罚!
可让他大惊失色的是下一秒公爵大人竟然说:“你想多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的。”
“自己……不小心?”医生惊愕不已,“可是这个角度……”不可能是自己伤都呀。
兰斯觉得他很吵,就飞过去一眼:“你听不懂吗?我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是,是。”
“出去后,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兰斯见医生点头,这才神色复杂,天知道他为什么要替雪掩盖这件事情,刺杀贵族,这可是要判处死刑都罪名,但他却下意识地为她掩饰了,这算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么不识抬举的女人,确实应该吃点苦头,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心底这么想,兰斯却知道这对雪来说根本没用,她就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做事随心所欲,对付一个不怕死也不怕活的人,他又能怎么办?最重要的是,雪很清楚他不会让她离开,即使从头到尾都充斥着欺骗,但那些日子里在一起是真的,情深意重也是真的。不过是套上了一个虚假的外壳,于是就都变成了假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留着雪做什么,按理说她没有了那张脸,就没有了价值,如果是过去的自己,早就把她丢出去了,又何必——兰斯神色不定,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改变着自己,也许是他从没意识到,却一直存在的。
医生嘱咐要经常换药,赫斯特准备给他换药的时候被兰斯一脚蹬了出去:“去把雪小姐找来。”
赫斯特一听就心里苦,但身为执事的素质让他仍旧面无表情地应是。他小心翼翼地去到雪的房间,敲了两下门,里头让他进去了才敢推开。
雪盘腿坐在床上,手上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见赫斯特走进来,就眯起一只眼睛,作势瞄准。赫斯特被吓得心脏险些骤停,雪停了动作,发出一声嗤笑:“胆小鬼。”就这样也还敢自称高贵。
死亡才不在乎谁高贵谁卑微呢。
赫斯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还是尽量维系着自己身为管家的尊严,他微微躬下身对雪说:“雪小姐,公爵大人唤您过去。”
“不去。”
“雪小姐——”
“我说了不去,你耳聋了吗?”雪冷冷地看着他,手一甩,匕首破空而来,直直扎入赫斯特耳边的门框里。她眼神阴冷,“再不滚,你都胳膊是想再断一次?”
赫斯特吓得转身就跑,一点优雅姿态也无。
兰斯得知后又是气得脸色铁青,他让人把药箱拿起来,怒火滔天地朝雪的房间走去,她仍然坐在床上,面前摆着十几根颜色不一做工却都很精致的簪子。和真正的雪一样,她们都是很喜欢东方文化的人,盘头发都用簪子而非发夹,兰斯一进来就瞧见她神色认真,可是他站了好一会儿,他不主动开口,雪也不主动开口。最后为了寻找话题,他问道:“在干什么?”
“看哪一根能更有力更迅速地直接杀死你。”雪回答的也很干脆,还抬头对他笑。“这样你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你觉得我是在烦你?!”兰斯不敢置信地重复。“你刺伤了自己的男人,不知错也就算了,还想再来一次?”
听到“你的男人”这四个字,雪似笑非笑地看他:“我的男人可不会想掐死我。”
她身上的睡衣松垮垮的,兰斯的指印还在上面,因为时间过去,通油然而生一股寒气,他抿了抿唇瓣说:“为什么不让医生给你看?”
“为什么要他看?又不会死。”雪拿起一根簪子在自己手臂的关节穴道处逐一比划。“这样我才能记得清楚些,你为了一个死人留下来的破烂东西,想杀死我。”
兰斯沉声说:“那不是破烂东西。”
“那就是晦气东西。”雪笑。“死人的东西可都带有诅咒,我帮你毁了,你应该谢谢我才对。”
“我看你根本没有悔改之心!”兰斯拍案而起,可发火了又觉得没意义,因为雪根本不怕。她何止是不怕,简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因为她摸透了他的脾气,在她自己毁容之后,他是绝不会再对她动手了。最后兰斯也只能用最基本也最愚蠢的办法来试探她:“三天后我会由女王示意,邀请众多贵族小姐前来城堡并举办舞会,很有可能会从其中挑选我未来的妻子人选,也就是未来的公爵夫人。”
他也不知道说这个给雪有什么意义,其实从理智上来讲,他应该再冷静些,根本不让她知道,因为她就是因为这个才和他闹脾气的。然而看着这样的雪,兰斯却已经口不择言了。只要他能看到一点点雪对他的感情,他都会高兴起来。
虽然不一定能改变最后的结果,但他肯定会有所不同的。
雪摆弄着发簪,等兰斯说完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抬头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赫斯特敢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喜怒不形于色的兰斯大人这么愤怒过。害怕成为兰斯大人发泄怒火的炮灰,他很机智的低下头连个屁都不敢放,生怕被发现从而惹来麻烦,心里则对雪的不怕死等级又有了新的认识,以后只是供着估计都不可能了吧,这简直都是避让着走的地步了。
兰斯的拳头攥的咯吱咯吱响,最后他愤怒地起身,赫斯特连忙过来拎起药箱追了出去,尊敬的公爵大人,您还是没有换药啊!
至于雪,她仍然玩着她的簪子。
说实话她其实是不太喜欢簪子的,盘头发确实是好看,但太不实用了,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就会变成疯子,还是皮筋比较好。不过对于高贵的兰斯大人来说,皮筋绑头发有辱他的品味,虽然她也没看出来他究竟有什么值得称颂的品味。
兰斯说话算话,第二天城堡里就开始布置了,听说这一次全国叫得上名头的淑女小姐都会前来参加这次晚宴。对兰斯觊觎已久的可不只是未婚的小姐,还有许许多多已经结婚的夫人。她们当然不会幻想能够嫁给兰斯,她们来只是来物□□人的。因为这种高贵的舞会,前来参加的可不止女性,还有许许多多出色的男人。
每个人的婚姻其实都名存实亡,包养情人已经成了贵族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如果能做兰斯公爵的情人,那才真的是幸运无比。